魏淮原本是个对吃挺讲究的人,但这半个月的经历已经磨平了他的棱角,吃什么都无所谓,至于江怀无,能一连一个月都蹲在山里吃烤兔子的人,明显在方面也没什么追求。
“咱们边吃边聊,”柳星驰招呼着,“这三家按照别庄的面积来看,都够放得下官银,可他们的庄子里我们也都看过了,没有什么地方能够藏的,也没有什么不清不楚的房间。背后的主人身份也都干净。”
“你觉得哪家最可疑?”魏淮问柳星驰。
“最可疑?”柳星驰想了想,皱眉,“我觉得可疑吧,都有点可疑,但又都没那么可疑。”
“真的是这三家之一吗?他们的人手都不够来做这种事吧?”他有些疑惑,觉得还是梁县的可能性或许要大一些,“一定要说的话,第一家的庭院和房屋差别有点大了,如果他们将官银埋在庭院的地下,然后翻新的话,是有可能的。而且主人家不在,也可能是见我们上门,怕查到自己头上,提前跑路避风头去了。”
“第二家的话,是新盖的别庄,时间上比较巧,他没来之前都没有类似的事情,而且如果早有预谋,那在建造别庄的时候就可以动点手脚,那里距离城门又近,想要偷偷弄个通道出来也有时间,而且不引人注目。”
“第三家,看上去是最普通的,”柳星驰想了半天,挠挠头,“呃,或许是因为太普通了吧,反而给人一种有问题的感觉。不过这家的池塘很大,看上去是死水,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了,那下面应该也足够挖个地窖藏官银,而且这家主人是个官员,有机会接触到押运赈灾银的事情。”
柳星驰说完自己的分析,转头看向魏淮,“你怎么看?”
“不错,第一家庭院和房屋建筑的差别太大,不像出自一人之手,一般来说房屋在建造的时候庭院就会一起弄了,周围造景和建筑不应该有匹配不上的情况。”魏淮点了点头继续说:“但是庄子的主人是个商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座别庄应该不止有过他这一任主人。”
“房屋内部的装饰风格拍偏向于金银饰品,很多造型都寓意这招财进宝,风水上也大多都有此意,应该是专请人来改过,符合他商人的身份。而且这种人大多都不太重视其他的,庭院差不多就行,没那么多要求,他不精此道,也看不出什么美丑。再一个就是,商人的确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自己的庄子里,最近又是天气转寒的时段,如果要走商,这就是今年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样啊,确实有道理。”柳星驰想了想他之前看过的卷宗,那家人似乎确实是两年前从一个书画家手里买来的这座别庄。
“先说第三家,这第三家家里的佣人大多都是老人,是最没可能犯案的。”魏淮摇了摇头,还想继续,就见江怀无往他碗里夹了几块鸡肉鱼肉,手边还放着一杯温热的茶。
“吃点再说,要凉了。”
魏淮一顿,这一停下来才发现自己说了这么久,嘴唇早已干燥,这杯茶来的正式时候。
柳星驰看着对面的江怀无搓搓手,“不会那么快凉的,说完再吃也一样嘛……”
任谁正听得入神却被突然打断都会难受的。
可惜,他打不过江怀无。
柳星驰想着,这江怀无目光的凝视下收回了自己的表情,正襟危坐,神色肃穆,“不过,当然还是身体更重要,理应吃了饭再谈。”
魏淮吃着碗里的饭,刚刚吃完准备放下筷子继续谈,就见见了底的碗又被填上了,甚至比之前还要多。
作为身份尊贵的储君,从小到大被人伺候惯了,魏淮还没反应过来,顺手就将碗里的又吃了个一干二净。
然后熟悉的场景再次上演。
“……”魏淮手一顿,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这可不是在宫里。
他抬头,就见江怀无手里还抓着公筷,就没放下来过,对面的柳星驰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令人汗颜。
以前还没觉得,现在突然发现这样被两个人看着吃饭实在有些令人坐立难安。
为了礼尚往来,也为了不要让自己一个人在这吃饭,显得很奇怪,魏淮也拿起筷子给江怀无碗里夹着菜,直到夹了满满一碗才放手。
“……”江怀无愣了片刻才端起碗,慢条斯理的吃着碗里的饭。
所以为什么没有人给他夹点呢?柳星驰想着,决定还是自食其力的好。
待三人都吃的差不多后,魏淮继续说。
“继续说第三家,”他想了一会儿之前说到哪了,“哦,第三家平日里就管事的在打理庄子,他年岁高了,家里的仆人也都年纪大了,像庭院这样不好打理,面积又大的地方难免照顾不到,主人家平时也不会回来,那就更不需要经常打理,只需要在主人回来前清理一下而已。那个池塘应该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没有养鱼,至于屋内,屋内的打扫不需要很大的力气,在加上每天都要清理,所以看上去还是非常的干净整洁。”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们都是普通的上了年纪的人,要是都是武林高手,那就另当别论。”
“那……听你的意思是,劫匪就是第二家的人?”柳星驰面色变得凝重些许,向魏淮确认。
“没错,”魏淮点点头,但也没把话说的太死,“第二家的可能性最大,原因有三,其一是那位大老爷,他也是个商人,却在这个应该做生意的时候经常待在家中,而且,只是一次小小的搜查,我们就带了几个人,但他却还是亲自出来迎接,并且全程跟随,不太合理。”
“其二,就如同你说的,时间上的巧合,如果说谁最可能做到偷盗官银这件事,那户人家是最有可能的。首先宅院是今年刚建立的,位于城墙边,从庭院的造景来看,他非常的有钱,这种大商人更愿意将宅院买在城内,他们没有钱财上的顾虑,而且城内的商机更多,同样不合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非这个地段不可,比如要利用建造房屋时挖地道,地窖或是在城墙上开个口。”
“其三,那口泉。”
“泉?”柳星驰回忆了一下,“那口月牙泉?”
“没错,不管是第一家的假山跌水,还是第三家的池塘,这才是正常来说庭院造景常用到的元素,但他却偏偏建了一口泉。”魏淮喝了口茶水润润喉,“还是在泉石县这个人们讨厌惧怕泉的地方。”
“这有什么问题吗?就像他说的,他是今年新来的,不知道泉石县的传说也很正常。”柳星驰不太明白。
“但还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就是那口泉的下面,有他想要隐藏的东西,他知道这里的人都害怕泉水,故意在上面建了个月牙泉,这样就不会有人靠近,而且在搜查时,那些衙役也只是看了一眼,甚至避免自己过于靠近那个月牙泉。”
“而且,”魏淮继续,“庭院中都是常青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保持造景的氛围让那月牙泉不突兀的作用。”
毕竟天气冷了,要是别的什么树,到了这个时候叶子掉光了,变成秃秃的树枝,那个泉就会变得显眼,到时候一定会引人注目。
“确实很可疑,可是人数又该怎么解释?”柳星驰还是想不明白这点。
“江怀无说过的吧,那家里的仆人里面,有几个会武的。”
“只有几个根本不够,而且像这样买得起宅院的,多少会请几个打手看家护院。”柳星驰反驳。
魏淮却摇摇头,“不,他们只需要几个就够了,只需要几个能给你造成麻烦,造成危险的,能起到迷惑你查案方向的目的就足够了。”
“那谁去劫官银呢?”
“那些建造宅子的工人。”江怀无有些明悟,回答了柳星驰。
“没错,这也是我觉得他们最有嫌疑的原因。”魏淮,“只有他们今年有大规模的人口变动,建造房屋需要很多人,既然护送队伍的尸体找不到,那也有可能官银很早就被劫了,那些人将护送的队伍的替换掉之后,留下一部分的人带着官银继续往这边走,另一部分建造完庄子后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柳星驰反应也很快,“山上的脚印之所以下山的少,不是因为他们往梁县去了,而是因为他们就只有那些人,剩下的都是故意踩出来的,为的就是混淆人数上的差异,将自己排除在有能力劫走官银的人之外。而脚印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全都冲刷掉了,也就避免我们从脚印的排布等方面看出什么问题。”
魏淮看着柳星驰继续说道:“这样一切不都解释的通了吗?”
柳星驰也盯着他的眼睛,突然他的眼神亮了起来,“没错,等着,我这就叫人去抓人,一定把他们藏起来的官银都找出来!”
“那还等什么?饭都吃完了,走吧?”魏淮率先起身。
€€€€
经过一番搜查,柳星驰带着人果真在那月牙泉下面挖出了官银,造成一时轰动。
因为地处偏僻加上这件事最初就没有声张,最开始都没有风声传出,也因此在事情曝光的时候格外受人关注,成为了一方大案。
魏淮和江怀无一直等到官银全被找出,确定分毫不差时,才准备上路。
这次他们做了充足的准备,租的马匹马车,干粮,因为耗时较长,加上快要入冬的这几天一天一个温度,还准备了几件厚衣服,以及取暖的手炉等。
临走之前柳星驰又请二人在熟悉的茶楼吃了顿饭。
“阿淮姑娘哪里人啊?怎么孤身一人就往京城跑?”柳星驰破了案,心情正高,没吃两口便一直抱着他的酒坛子咣咣几口,说话都不利索。
江怀无瞥他一眼,心想着明明是两个人,怎么到他嘴里就变成一个了。但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说出来总感觉怪怪的,有点……显得过于亲近了。
这么想着却又感觉还是不太得劲,江怀无干脆端起碗像柳星驰一样干了一口。
“咳€€€€咳咳!”
魏淮正准备回答,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转头一看,旁边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人这会儿正被呛得脸红。
他稀奇地盯着旁边的人,不得不说,江怀无长得并不老成,眉目清俊,五官长得都比旁人要深邃一些,这会儿褪去了平日里宛若面具一般的沉稳表情,看上去终于符合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飞扬。
与此同时,脸色呛的通红,眼角湿润的伏在桌子上喘气的样子,也让魏淮看得稀奇极了。
他总算知道了他父皇怎么总是喜欢一些更加年轻的女子,也知道了为什么有些人偏喜欢将一些平时强势的人弄出点不一样的表情。
前者应该是喜欢年轻人身上的血气,更加热血,更加富有冲劲,似乎什么都不怕,还有梦想,对是非黑白有坚定的认识,不与世界同流合污。
后者么,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但在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往后总是会想要更多。
魏淮在旁边摸着下巴看,柳星驰在对面哈哈大笑,“哈哈哈,弟你不行啊,这才哪到哪?”
“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就能一个人干掉一整坛了,你这,你还要多练知道不?”他上半身探过来,拍着江怀无的肩膀后背啪啪作响,“不要整天就知道练功,你看人家,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能跑了。”
或许是这两下让江怀无缓过气来,他坐起身,拍开柳星驰的手,冷冷盯他一眼,只可惜面上的薄红还未散去,平时杀伤力极强的一眼现在看在魏淮眼里就跟小孩闹脾气似的。
要不是他和柳星驰不像,魏淮真能把他俩看成父子。
柳星驰也没被他唬住,反而笑的更大声了,“要我看,你小子和阿淮姑娘就蛮配的嘛……”
“这不合适的,”魏淮适时出声打断他的话,可别叫江怀无听了心有芥蒂,为了避嫌不愿意送他回京了。
像这样面皮薄的年轻人,没准被别人调侃两句,就要远远避开了去。
他们好不容易才相处的自然些,可别再回到之前那样,后面可是还有好几天的车程要一直待在一起。
“为啥啊?”柳星驰瞪着双眼,不服气的样子,“咋不合适了?男未婚,女未嫁的,这……”
他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凑近魏淮问道:“姑娘应该还未嫁吧?”
“这倒是还没有。”
“哈哈哈,那就没得事了噻!”柳星驰又干了一碗酒,哈哈大笑。
“我刚刚死了相公才半个月。”魏淮微笑道。
“哈哈哈哈……嘎?”柳星驰又一次噎住了。
“嘭€€€€”
正在这时,旁边的人一拍桌子,站起身,一米九多的高大身影带来一股浓浓的压迫感。
“……”一阵静默后,只听他嘟囔着€€€€
“二十一天了,”说着伸出几根手指比划,“二十一天!”
随后摇晃着身子又坐了下来,还紧紧盯着魏淮。
被他这么一看,魏淮有一种小时候上课时,被夫子点起来回答问题的紧张的。
江怀无还在看,似乎不得到一个反馈就不转头了一般,但时间过了这么久,魏淮早就忘了当初他编故事时,那个不存在的夫君到底死了几天。
索性直接附和着,“对对,是二十一天。”
江怀无终于转过头去了。
柳星驰坐在对面看了半天,被酒精侵蚀的大脑一时间有点分不清,到底谁才是丧偶的那个。
“唔,那也没关系嘛哈哈……”柳星驰尴尬的笑了两声,见二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又开始教训江怀无,“你就是还年轻,一点点酒都喝不得,以后该多喝多练!”
说着他举起一碗酒,凑到江怀无面前。
于是魏淮眼睁睁的看着刚刚还面无表情发着呆的江怀无,脸上的红晕都还褪下,就跟着柳星驰一起举起了碗,伴随着干杯时清脆的响声,两只碗相撞,小半碗的酒液都撒了出来,本就带点酒香的包间酒味更加浓厚了些。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是这样的?
原本定好的下午出发,在江怀无出乎意料奇差无比的酒量中,又往后延了一天。
柳星驰结了饭钱后,摇摇晃晃的出门,到了门口,看向同样晕晕乎乎的江怀无,张嘴酝酿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
魏淮搀扶着江怀无又耐心的等了一会儿。
“……哎?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