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寸心握着斧子手往下一沉,红着眼眶,向那边高声叫道:“嘿!”
灰狼耳朵一动,回头看了她一眼。
李寸心冲过去,给自己壮胆子似的厉声喝道:“给我滚开!”
她扑了过去,灰狼也朝她扑了过来。
动物的力量远比肉眼看上去的要强大。李寸心一个照面就被扑倒在地上,灰狼要咬她的胳膊,她要砍灰狼的脑袋。
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老二,老三,回来!”
李寸心以为自己幻听,可灰狼从她身上跳了下去,她坐起身来,见到两只灰狼都往她身后跑,她回头看去,只见两只灰狼都跑到女人身边。
女人睁开了眼睛,朝她看了过来,那像是松林河畔融化,清透的雪水洗涤冲刷后圆润如玉的石子。
李寸心高扬了声音,说不清是生气还是惊讶,“这是你的狼?!”
女人又闭上了眼睛,李寸心寒毛炸了起来,她跑到女人跟前,要掐她人中,“喂,你别睡,不能睡过去。”
女人眉毛耸动,神情有些无奈,无力地搭上她的手腕,想把她的手拿下来。
李寸心干脆地一把抱起女人,女人不重,但两人身上穿得都太累赘了,她猛一下抱起来还是有些吃力。
李寸心感觉到女人滑了一下,她屈膝抵住女人的腰,把人往上颠了颠,“我那里有药,不要紧,不要紧的。”
李寸心抱着她走到痛叫的黑驴边上,让她趴在黑驴背上,自己走回去把女人的鞋拿上,又抓了一把雪,擦了擦黑驴血淋淋的屁股。
李寸心解开缰绳,摸摸黑驴脑袋,又把那根萝卜递给他吃,“梅文钦,好梅文钦,加把劲,我们快点回家,我给你上药,给你小麦吃。”
李寸心牵着黑驴往回走,回头见到那两只灰狼跟了上来,心里有点发怵,她看向女人,见女人半睁着眼。
李寸心问道:“你是不是被蛇咬了?你还记不记得咬你那条蛇的样子?”
女人说道:“身上有红黑相间的花纹。”
“脑袋呢?脑袋长什么样?”真是被蛇咬的,现在蛇都应该休眠了才对。
“椭圆的。”
李寸心心想这应该是一条赤链蛇,毒性轻微,被咬一般不会有太大问题,可她怕万一认错了蛇,而且即便是赤链毒性轻,也有概率中毒,伤口也有可能细菌感染。
对,要不然这人怎么有气无力,一副生命垂危的模样。
李寸心身上冒出一阵冷汗。女人额头靠在驴脖子上,眼皮轻阖,李寸心盯着她苍白的嘴唇越看越心惊,手忙去摸女人的鼻息。
她心里有一片阴影。她像是自己无计可施了,只能祈求别人,胆怯又气弱地说道:“喂,你别死啊……”
女人被这可怜巴巴的语气逗得轻笑,“我这是饿的。”
“……”
“低血糖。”
“……”
作者有话说:
参考书:
《军地两用人才之友》
《军地两用人才之友续编本》
《赤脚医生手册》上海中医学院
《天工开物》中华书局
《家畜管理法》商务印书馆
第2章
虽然女人说她是饿的,低血糖才导致的身体乏力,两眼昏黑,但李寸心不敢马虎。
回到住处,李寸心将人抱下来,踹开挡门的茅草帘子,将人抱到床上。女人昏昏沉沉的,任她摆布。
李寸心握住了女人被咬伤的那条腿的脚踝,揭开身后桌子上的小陶缸,用竹杯舀出一杯冷白开,用这干净的水在女人伤口上淋洗。
凝结的血融成血丝和水流顺着细白/精瘦的小腿滴落在地上。
李寸心将她腿上的血迹洗得差不多,将女人的腿放回去,给她盖上了被子后,转身出了屋子。
黑驴在院子里转着圈,暴躁得不断发出啊呃啊呃的刺耳驴叫声。
李寸心拽着它的缰绳,“梅文钦,别闹。”
李寸心把缰绳压在了大青石下边。她知道黑驴这是因为那两只狼而感到烦躁不安,她看到灰狼两双绿眼睛盯着黑驴屁股,伸出猩红的舌头卷了一下嘴边的血迹,她担心两头狼受食欲驱使,趁着她不注意,再次扑上来撕咬黑驴。狼都是狡猾的动物。
她走到土坯屋的边上,那边她围了个窝。她打开围门,两只手一抓,提溜起来三只白毛的肥兔子。
她抓着兔子耳朵,在离两只狼两米来远的地方将兔子扔向它们。兔子还没落地,它们就扑咬上来,撕扯着兔子的皮肉,大快朵颐。
李寸心只看了一眼,匆匆回了厨房,她在灶里生起火来,将陶碗里那半碗米倒进锅里,还好昨天舂的米有剩下一些,不必再废时候给稻谷碾壳,她加了一瓢水,盖上锅盖,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厨房对面的屋子。
这是一间仓库,屋里摆满了奇形怪状的陶缸,更是用各种木材竹子棕榈叶做了盖子。李寸心找了一会儿,从靠墙的陶缸里拿出了一块三七。
这是她机缘巧合种下的,唯一的药材。
她不知道什么植物可以清蛇毒,就算有,现在这天气大概也枯萎了,但她知道三七能止血镇痛,是金疮圣药,她只能有一点算一点,给那女人的伤口多上一分保险。
晒干的三七硬得跟石头似的,她拿了锤子来砸,拿了石杵来压来磨,也难将它打成细粉,而是打成了一堆混着大小碎渣的黄色粉末。
李寸心将粉末细细拨了出来,敷在女人腿上,把那些三七的大小碎渣混着草木灰糊在了黑驴屁股上。黑驴痛得尥蹶子差点踹中了她。
锅里咕噜噜响,锅盖边缘里冒出乳白的热气,李寸心回厨房里切了点姜丝放进锅里,洒了点盐,放了一点兔油。
米的醇香味从厨房飘到了正屋,女人睁开眼睛,唾液分泌,胃部因饥饿而绞痛。
李寸心端着碗进来,将碗放在了桌上,扶着女人坐了起来,“你感觉怎么样,有恢复一点力气吗?”
李寸心坐到了床前的木墩上,将碗递给女人,“先吃点东西吧。对了,我叫李寸心,你呢?”
“颜柏玉。”
李寸心觉得这人名字和她的气质很贴合,脑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
颜柏玉捧着碗,望着碗里的粥,看了一会儿,没有动筷。
“这个可以吃的,这是米,米粥,我加了点姜丝、盐和兔油进去,味道应该还凑合。我这没有勺子,你用竹筷将就一下吧。”
颜柏玉眉梢垂了下来,她的迟钝不是在怀疑碗里的食物能不能吃,即使在异乡过着风餐露宿的日子,她也不会就忘记了家乡粮食的模样。她深深记得,所以看到碗里浓稠的米汤里泡涨泡软了熟悉的米粒,这曾经触手可得,而今犹如稀世奇珍般的东西,她在惊喜,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颜柏玉拇指不安地摸着陶碗粗糙的表面,她神情感慨,微微笑道:“我只是没想到还能在这个地方吃上米粥……”
李寸心一呆,很快明白了颜柏玉的意思,她思维跳跃的脑袋甚至能将颜柏玉之前的处境联想到一二。她调整了松垮的坐姿,脊背挺直,两腿并拢,神情变得庄重,“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过来的吗?”
颜柏玉微扬起头,眼里一片迷蒙,好一会儿说道:“我记得我和队友去爬雪山,路上遇到了雪崩,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和队友们失散。我当时仍然在雪山中,四周的景色没有明显的变化,我没有意识到已经换了地方。”
“后来呢?”李寸心听得入迷。
“我没等来救援,身上的GPS不见了,应该说我身上除了这身衣服和绑在身上的绳套,其他装备都丢了,我不得不自救,当我尝试下山,我才发觉路线变了,起初我以为是我在躲避雪崩时迷失了路径,后来我才发觉是自己到了另一个地方。”
“你当时有没有觉得你脑袋里面多了个想法,嗯,像是念头一样的东西,让你做选择,选择一项天赋,选项有工艺、纺织、养殖、油漆、陶瓷、冶金,还有很多很多,做了选择后……”李寸心手举到脑袋跟前着急比划,做了个烟花爆炸似的手势,“脑子里就突然多了关于这项天赋的全部知识,嗯……我觉得还会增强这方面的动手能力。”
颜柏玉不疾不徐,很平和地回她,“有。”
“我选了农耕。”李寸心指了下颜柏玉手里的碗,说道:“这米就是我自己种的,大前年我找到了水稻的植株,你说,这个地方真奇怪,这里没有人活动的痕迹,水稻是野生野长的,但是性状和我们原来世界的差不太多,不止水稻,很多别的农作物也是,你看这个姜……呃,你先吃饭,吃完了再说。”李寸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
颜柏玉端起碗来,她没有用竹筷,而是直接嘴唇贴着碗的边沿喝粥,这个动作她做来很斯文。
米粥味道浓郁淳厚,鲜咸的粥有一丝姜的辛辣,在咀嚼过后有米香的回甘,热流顺着食道落下,治愈安抚她痉挛的胃部。
她喝完了粥,冒了一身热汗,眼前发花和头疼乏力已在不知不觉消减下去。她突然很佩服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
李寸心将碗接了过去,问道:“想要喝水吗?”
李寸心从身后的桌子上的陶缸舀了一杯水递给她。
“谢谢。”颜柏玉接在手中,这是一节竹子,削掉一边的竹节,留下另一边的,利用竹子中空封闭的特性,就可以作为水杯来使用。
颜柏玉还注意到李寸心身后的桌子,那桌子不是用榫卯组装也不是用钉子钉出来的。
桌子的四条桌腿被埋进了土里,这是它能稳稳站立的理由,四条横着的长木围成一个长方形和桌腿用柳枝皮绑在一起,这就与地面形成了一个长方体,李寸心又将一些腕粗的木材从中间劈开,将弯曲的一面搁在两条横木上,将平坦的一面向上,在横木上铺满,就形成了这桌面。
这并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东西,远没有那晚米粥来得让她震撼,但依然瞧着很有趣。
“你的天赋是什么?”李寸心舔了舔嘴唇,她的好奇心正被猫挠着,她真的太久没见过活生生的人了,她现在对颜柏玉的每根头发丝都喜欢。
“驯化。”颜柏玉说道:“我在雪山上处境不太好,会遇上大型的食肉猛兽,在这种环境里生存,需要和动物打交道,有两种相近的天赋给我选择:驯化和狩猎。只是后者需要工具,危险程度也更高,所以我选择了前者。”
“所以外头那两只狼这么听你的话。”李寸心眼睛亮了亮。“你在的地方是雪山,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颜柏玉说道:“我知道那里不是我熟知的地方,但仍然存在一点侥幸心理,希望能遇上救援的队伍,或者是回到人居住的城市。”
“这里不是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李寸心说完,忽然有点不忍心。
“我知道。”颜柏玉轻轻道:“我出了雪山后,向东找了一段距离,见到的是一片草原,我明白过来后,只想着能找一个适合生存的地方,或者能找到回去的办法。我一直向南走,翻过山岭后是森林,森林之后,就是这片平原。”
“你真厉害。”李寸心由衷地称赞她,像敬服一位和风暴拼搏的勇士,尽管颜柏玉言辞轻描淡写,一句话带过了崎岖的路和恶劣的生存环境,她也能明白在雪地山岭和森林中求生有多危险多艰难,她能走到这里,就足以证明她的强大。
颜柏玉垂眸笑了笑。
“你到这里用了多长时间?”李寸心问道。
“大概有两年吧。”颜柏玉不太能确定。
李寸心道:“我比你早,我到这里快五年了。”
“这里是你一个人建起来的么?”颜柏玉看着屋内,她躺着的床靠着土墙,底下用石头做基底,上面铺了层粘土烘干,好有一个平整的表面,像是那种土炕。
“对。”
屋子进深有三米多,有了这张床,再摆了一张桌子,就没了多少剩余空间,除了屋子南边的房门外,东边的内墙上有一道小门,不知道小门那边是什么。
只是此刻,颜柏玉对桌子上一角,竖在瓷盘里的白蜡烛更感兴趣,“这是动物脂肪做的蜡烛?”
“这是虫白蜡。白蜡虫的分泌物,古人也有用它做蜡烛的呢,照明效果比动物脂肪还要好。我点给你看看。”李寸心说着就从兽皮下的牛仔外套口袋里取出一物,双手捏着一打,火花迸溅,落在艾绒上,艾绒焦黑的一端燃起红光,她手捧着送到嘴前,将红光处轻轻吹起一粒柔弱的火苗,点亮了蜡烛。
颜柏玉却顾不得看蜡烛,而是直直望着李寸心的手,问道:“你手上的是火镰?”她语气快了两分,透出一股子欣喜来。
她在野外求生这样久,生火永远是最麻烦最棘手的事,即便是后来熟练,也绝做不到这样快。
“嗯。”李寸心摊开手掌给她看,她左手上是一块边缘被削成一定坡度的长条燧石,还有一团黑色的艾绒,她右手上是一块一端缠着布条,一端锋利的黑色铁块。
颜柏玉双眼微微睁大,她之前模糊间看到李寸心腰后别着一把铁斧头,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因为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手段和工具,要找到铁矿冶炼金属,甚至将它铸造成工具,这是很难的,现在来看,那或许真是一把铁斧头。
颜柏玉沉默了好一会儿,深深望着李寸心,“你也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