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切切实实的感受到女人的理智在燃烧,她脑袋里的那根线拉到了极致,开始崩丝,线中间只剩了一根单薄的细丝牵连着。
女人的崩溃像瘟疫一样传染,夏晴捂住了耳朵,眼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害怕得跺脚,于木阳脸色苍白,赵蓬莱惊愕在原地,许印浓眉深敛,面色满是沉痛。
云€€一早就看到了这边异常的情况,叫了李寸心和颜柏玉,急急忙忙过来,还没靠近,那苦涩的辣嗓子的气氛就已经蔓延过来了。
云€€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要怎么安慰她才好?怎么安抚她才好?他们自己尚且在这苦难之中挣扎。
李寸心越过众人,碎石子在她脚下发出咯吱地细响,她径直走向女人,脚步那样稳,速度那样快。
她在许印和女人面前站定,身影仿佛将那株松树也压过了。
她停在两人跟前的一瞬间,抬手就是一巴掌。
那动作毫无犹豫凝滞,干脆也是突兀地就甩了出去,动作快得众人反应不过来。
啪地一声,很是响亮,生生打断了女人的癫嚎,打断了蔓延的痛苦情绪。
众人抬起眼睛,震惊地瞪大了双目,全都呆滞了。
“你以为你死了就能回去?”李寸心疾言厉色,垂下的手颤抖着。
女人怔怔地抬起头来,她那半张脸很快肿了起来,痛胀的感觉刺激着麻木的情绪。
众人从来没见过面目这样严厉可怖的李寸心,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李寸心被夜晚凉薄的空气噎了下气管,她有些气喘不顺,“你只会在剧痛里苦苦挣扎,把自己变成一堆烂肉!”
女人的身体在战栗。
地面野草里生长了一片婆婆纳,毯子似的平铺在地面,坚韧生长,旺盛繁衍,从茎叶里开出紫蓝的小花。
李寸心半跪在女人跟前,手按在她肿起来的脸颊上,问道:“疼吗?疼就对了。”
女人不说话,定定看着李寸心,眼泪只是流,喉咙里困笼小兽一样呜咽。
“死亡很痛苦的。”李寸心声音很温柔地叙诉这样一件事实。“你还活着,你要好好活着。”
许印感觉到女人不再挣扎,渐渐松开了她。
李寸心拿掌缘擦拭去女人流下来的眼泪,“活着不可怕,你不要怕,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你的父亲,是你的母亲,你的兄弟,你的姐妹。”
李寸心抱住女人,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给背过气去的人顺气一样。
女人的声音仿佛冲破了一层桎梏,如一道涓涓细流平缓地泄出,不再有那让人心里发毛的哀嚎声,她的哭声清脆。
女人抓着李寸心的衣服,“好疼,好疼啊……”
许印无可奈何地一声轻叹,宽大的手臂,搭在两人肩上,安抚似的拍了拍,走来的颜柏玉无言,手掌落下,抚摸似的揉了揉女人的脑袋,夏晴被感染,跑来叠罗汉似的往这边抱。
盛夏天的最后一抹燥热被夜色压下。
女人情绪由高到底,体力也由高到底,从慷慨激昂的悲歌到断断续续的啜泣。
天已经黑得只能看人看到一个朦胧影子。
云€€从夜风中嗅到一股焦糊的气味,她心里模糊片刻,跳起来叫道:“哎呀,我的鹅!”她握着锅铲急急忙忙跑回去。
“回去吧。”一人说道。
“回去吧。”众人附和。
李寸心搀扶起女人,许印和颜柏玉走在两人身边,于木阳走在前头,不时提起脚来,屈起手指弹一下腿上的虫子,夏晴走两步回头望望,赵蓬莱抱起扔在地上的柳枝,跟上了众人。
云€€用菱角和萝卜炖的大鹅,满满一锅,幸而只糊了底面一层,经过抢救,还能上三个砂锅来装。
众人点起了蜡烛,围着桌子坐下,将屋里挤得满满当当。
食物的芬芳盘绕在温馨的烛火上,女人的眼珠里光波晃动,她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这样的饥饿。
众人照顾着她的情绪,也像是要实现李寸心“是你的父母兄弟姐妹”这句话,帮她夹菜,将那鹅大腿都夹到她碗里。
众人并不是餐餐有肉,而且有肉的时候也大多吃的是鱼肉,鹅肉是他们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吃,光是‘肉’这一项已经够叫他们嘴馋了。
这鹅还肥硕,汤面浮出一层金黄的油脂,鹅肉吸饱了汤汁,下口一咬,烫嘴的肉汁流出来,鹅肉不柴不腻,鲜咸适中,最主要是它肉厚块大,合着米饭能将嘴里塞得满满当当。
菱角肉煮得面面的,近似土豆板栗的口感,吸了油脂和鹅烫的鲜味,比起肉来,滋味不减。
他们对原来世界各种食物味道的印象已经模糊,即便知道云€€佐料不足,没将这鹅肉做出花样来,他们也依旧觉得这是他们吃过滋味最美的一顿鹅肉。
于木阳一张嘴推土机似的,夏晴道:“你饿死鬼投胎啊。”
于木阳不服气道:“你怎么光说我,许叔都吃了两碗了。”
夏晴道:“许叔好歹那么大个头,你说你怎么光吃饭,不长肉。”
于木阳比刚来的时候已经胖了一圈了,只是和他的骨架相比,皮肉看上去还是嫌单薄了。
于木阳腆着颜对李寸心笑道:“要是天天吃鹅肉,保准年底长得跟许叔一样壮。”
云€€笑骂道:“你想得倒美。”
李寸心沉吟起来,认真盘算起来,说道:“这事也不是没可能。”
桌上的人一愣,于木阳只是说说,众人心里明白,哪里想到李寸心像是当了真。
于木阳目光炯炯,“村长,我就那么一说,你不会也是在开玩笑吧。”
李寸心一本正经道:“柏玉的天赋是驯化,虽然不是养殖,但有些知识是相通的,她可以负责畜牧养殖。”
李寸心其实一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农耕和畜牧是分不开的,现在田里肥力高,需要基肥追肥少,可长久种植下去,到后边总会需要施肥。农作物的残料喂养牲畜,牲畜的厩肥作用于农作物,这是一个良性的循环。
夏晴的声音飘起来,“鸡生蛋,蛋生鸡!”
众人丝毫不怀疑颜柏玉的能力,毕竟那兔子窝里又添了一窝仔了,众人脑海里不禁想象鸡鸭鹅成群,猪牛羊满圈的场面。
颜柏玉面带微笑打击道:“是这么个道理,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蛋也没有,鸡也没有,怎么生?”
众人脑袋上支棱起来的耳朵垂了下去。
李寸心道:“美梦总是要有的嘛。”
许印那把厚得令人踏实的嗓子震动道:“这个不要紧,之后我得闲就出去转转,蛋也好,鸡也好,都给你捉回来。”
颜柏玉笑了笑,“那我等着了。”
一桌人聊起天赋的事,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瞟向坐在李寸心身旁的女人。女人坐在那里,显得很乖巧安静,正自己一个人端着碗默默地吃饭。
众人开始好奇这个人会拥有怎样的天赋,心里总有一种开盲盒前的忐忑。
然而顾忌着她的情绪和精神状态,又不敢直接开口问。
众人你拿眼神暗示我,我递眼色示意你,最后一致盯向李寸心。
李寸心并不急着知道女人的天赋,她感到还不是时候,只在晚饭快要结束的时候问出那个女人的名字。
柳错金。
第21章
她们遇见柳错金的时候, 柳错金到这个世界不过半个多月,等到她想开了,接受自己落入异世界这个事实时, 也是她想不开的时候,打算一了百了。
这一晚的崩溃虽然吓人, 但也不全是坏事, 起码柳错金跨过了情绪低谷, 魂好歹是回来了, 虽然依旧话少,但跟她搭话,她会回答。
众人进入这个世界时都曾迷茫痛苦过, 所以能体谅怜爱她,也不催逼着她, 只让她自己一点点缓过劲来, 有时候也会用自己的方法去安慰她。
于木阳和夏晴将她当作小妹妹,喜欢逗她。有时候柳错金会予以回应, 翘起嘴角微微的笑。
颜柏玉带着柳错金去喂兔子,喂鹅,让她骑那头大水牛。
李寸心能想到的安慰人的法子,思来绕去总离不开食物。
后院的菜园里甘蔗节节高升, 一从摊开的绿色条形长叶下,青色的甘蔗皮外裹着一层白霜。
李寸心叫了颜柏玉、许印和于木阳收甘蔗, 熬蔗糖,好给云€€的厨房多添一味佐料。
甘蔗一窝一窝的,众人分散了砍甘蔗。李寸心说道:“你们把甘蔗砍倒后, 把尖子也砍了给我留在地里, 我有用的。我们抱中间的甘蔗回去就成。”
石镰砍几次后, 就容易钝,许印双手抓着甘蔗,一股倒拔垂杨柳的气势,拔出甘蔗带出泥。
李寸心就在许印旁边,她余光瞥到许印,想起那天晚上柳错金失控时许印的反应,她脑子还在发呆,嘴上没把门,话没过脑子就擅自出了口,“许叔,你结婚了吗?”
许印一手提着一根甘蔗,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李寸心,他转身将甘蔗丢到垄沟里,手握住甘蔗使力拔。
李寸心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转过脸去,打了自己嘴巴一下。
哪壶不开提哪壶。
许印将那一窝最后两根拔了出来,才拍拍手掌,“结了。”
李寸心原以为许印是抵触这个话题才一直没回答她,尚在懊悔自己失言时,她听到了许印的回答,看到了许印脸上绽放出的很浅的笑容。
许印脸上那些坚硬的棱角,冷酷的褶皱都仿佛柔化了。
她意识到许印并不避讳提及这桩事,而且提到这桩事时,他是幸福的。
于是李寸心笃定了原先的猜测。“许叔,你有孩子了吧。”
“对,是个女儿,算一算,今年有二十了,该上大二了。”许印提及女儿时,变得很高兴。
李寸心望着他眼里的光,止不住的心酸,她偏过头去,用手背揉了揉眼。
原来不止像柳错金那样的歇斯底里会让她难过,即便是平静的,坦然接受现实好好生活下去的,偶尔露出思念的形状,也会让她无比难过。
许印指了指前边的甘蔗,问道:“这些甘蔗够不够了?还是要把前面这些全砍了?”
“不用全砍了,二三十根就……”李寸心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弯腰砍甘蔗的身子霍地直起来,噌噌地往那边跑过去,“哎呦,完了完了。”
李寸心向那边叫道:“柏玉,于木阳,别碰甘蔗叶子,那上面有毛刺的。”
现在说,显然晚了。
许印不是一般的皮糙肉厚,主要是他不吭声,被毛刺扎了也跟个没事人一样,李寸心来之前把这档子事忘了,砍甘蔗的时候又神游天外,自己倒是下意识避开了,现在看到于木阳抓脸挠腮才想起来。
李寸心看了眼于木阳,于木阳的脸已经被他挠出了几道红痕,她转眼看向颜柏玉,颜柏玉倒是没挠脸,只是摸着手掌,“别拿指甲挠,等会儿挠断了,不好拔/出来。”
李寸心说道:“行了,今天砍这些甘蔗够了。”
许印走了过来,四人分着将这些甘蔗抱回了前边去。
回到前边后,李寸心从夏晴的木料里拿了四块平整的细薄木条出来,两块给了于木阳,两块给了颜柏玉,让他们夹手上的毛刺。
外头阳光足,两人站到外头,把手掌面向太阳,让那毛刺在强光的照射中显出遗留在手掌外部的白得近乎透明的纤细躯干。
李寸心歉然道:“对不起啊,我忘了提醒你们甘蔗叶子上有毛刺这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