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柏玉起身拿了水瓶出了房门,将水瓶里装了清水后,去了后院,天光下的花园更见绮丽,有颜色鲜艳的凤尾蝶落在花蕊上,她踏进花园里,还是觉得心绪难平。
她的手指抚过开得正盛的鲜花,用剪子剪了几株,拿回堂屋,坐在水瓶旁,慢条斯理地修剪玫瑰的茎叶,插进花瓶中。鲜花高低有序,主次鲜明,搁在灰暗色调的堂屋中,成为一抹赏心悦目的亮色。
做完这些,颜柏玉才起身去找孙尔。说起交易这件事,两人早已有一个框架,就比如说巴冬村子会提出要桑梓村的粮食果蔬、香辛料、丝棉、铜铁、盐以及调味品,桑梓村会要巴冬村的牛马羊、皮革、矿产以及药材,两边物资价格以粮食斤两换算,大抵会在一个什么区间,这些事情两人心里是有数的。商量起来也就不怎么费劲。
颜柏玉和孙尔一边记录,一边商谈,直到晚饭时候。颜柏玉回来一瞧,那人乖乖出来吃饭了,原本以为这是做好了建设,没想到这人两口饭一扒拉,又缩回房间里去了。
等到夜里,人声静了下来,虫鸣声响了起来。颜柏玉洗漱完倒了水回来,关上了大门,走到李寸心房门前一看,不由得一笑,房门没有关实。
颜柏玉推门进去,屋里的蜡烛还亮着,她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笑着看床上的人,明知故问,“还没做好思想建设?”
李寸心没作声,她觉得自己真别扭,享受的时候恬不知耻,事后又羞赧不已,在放浪和羞耻中左右挣扎,或许和自己所受的教育有关,灵魂被新潮和传统雕刻出完全相反的两面。
颜柏玉说道:“那我只能回去休息了。”
李寸心的精神被她勾回来,眼巴巴望着她。
颜柏玉抿着笑,知道这眼神挽留的意味,“要是睡在这边,你明天思想建设的版本不是要迭代更新了?”
“我到明天就好了,睡一觉就忘了。”李寸心嘟囔着,自己往旁边挪了挪,拍拍空位,“再说又不一定非要......只是睡觉嘛,我,我还想问问你和孙尔商谈的结果呢。”
颜柏玉没再逗她,吹熄了蜡烛,顺势上床睡在了一边,“交易的物品、还有每年交易的大致时间都定了下来,各类物品的价格还在商议,考虑到运输的人力和时间成本以及路上货物的折损,如果是我们的队伍运货来回,我们的货物价格要提高一到两层。”
“嗯。”李寸心说道:“我跟巴冬约好了,下次探索队去拜访,会带他们的人来我们村子,一来是交流,二来是认路,到时候不光是我们可以运货过去,他们也能运货过来。我之前就想可以把两个村子间的道路辟出来,坑洼的地方填上,低矮的土阶铺出斜坡,拦路的树木砍伐,灌木林烧掉,把道路明晰以后,再在几个关键路段修建标致,这样一来,两个村子间的路程还能缩短,也更安全。这件事巴冬跟我想到一起去了,他同意让两个村子各自从村头开始修路。”
颜柏玉说道:“两个村子丰富的资源方面不同,发展方向也有所差异,如果两个村子相互补足,对两边的发展都会是一大助益。”
“可不是么。”李寸心说道:“可惜修路还得等一段时候,杨哥和蓬莱说居民房屋秋天之前可以彻底完工,但之后还有食堂、医馆、图书馆、布坊、几个场区的扩建,得忙到明年去......”
颜柏玉说道:“这些事急不来,前面这么多事我们都熬过来了,没道理现在等不得,把自己村子发展的美丽富足,也能让你的合作伙伴更加重视你。”
“嗯。”李寸心打了个哈欠,聊着聊着,困意就上来了,眼皮子都快睁不开。
颜柏玉摸了摸她的脸,昨天闹得太晚,今天不适合继续折腾,李寸心呵欠一打,她也被传染得困意涌上来,不由得往前靠了靠,轻靠住李寸心额头,手搭在了李寸心腰上,相对着拥抱的姿势。
她不用再担心自己失控,所以肆无忌惮的靠近心爱的人,满足地即将要沉入睡眠的时候,李寸心动了两下,好似不舒服的挣开了她的手。
颜柏玉被闹醒,在黑暗里看着李寸心的轮廓。李寸心推着她的肩膀,说道:“你转过去。”
颜柏玉,“嗯?”
“你转过去嘛,我想抱着你睡。”
“......”
李寸心执拗地想把她身体扳过去,撒娇似的轻声哼哼,“你转过去,你转过去。”
颜柏玉拗不过她,转身背对着李寸心,还没睡稳,一条有力的胳膊环在她腰上,把她往后一带,她在床上往后平移了一段距离,后腰紧紧贴住李寸心肚皮。
李寸心一条腿也伸了过去搭在了颜柏玉大腿上,恨不得再往上撩撩搁在颜柏玉腰上。她八爪鱼似盘着颜柏玉,倒是满足了,把脑袋抵在她后背上睡过去。
可怜被紧紧束缚住的颜柏玉,睁着无奈的眼睛空望着黑暗,“......”
第128章
如李寸心所说, 到第二天,她就如常出门工作了,倒不是她坦然接受, 实在是这人闲不住,在屋里呆不下去。
他们的村子现如今就像是堵了的渠道被疏通了淤泥, 道路顺畅后, 水越流越快。她现在还有许多事要做。
新找到的芝麻要辟地方种;新村民带来的几样蔬菜得了闲她也想试着种一种, 扩充村子的食材种类;就要到双抢的时候了, 得先提前安排好收割和插秧的队伍。
事关村子粮食大计,这是绝对不能疏忽的事,村子已经开始翻田放水, 就等李寸心算日子什么时候下地。
李寸心一声令下,村子里的人就戴上草帽, 拿着镰刀, 推着推车,拉着板车, 车上放着水壶茶碗,放着麻袋,好几队六人组,三人一边用竹竿担着扮桶, 浩浩荡荡往田里去。
收稻子便开始了。
天有多热,太阳照下来的光就是火, 灼得人皮肤发痛,汗如雨下,避开暑气最盛的正午也只是叫人不中暑, 太阳从上午七八点开始直到晚上五点左右都极其强烈。
这活不是谁都受得了的, 但为了粮食又不得不忍, 刚开始下地的人谁没在田头落过几滴泪,要是换做以前的他们,哪里敢想自己能抗下这活呐。
文曜从屋檐的阴影中跨出一步,赤脚踩在土地上时,土地已被太阳灼得像火炭一样,热痛感让她蜷起脚趾。
夏天吹来的风都是热的,杨树叶子哗哗作响的时候,还有那不觉的蝉鸣,文曜望着整个后背都濡湿的村民卷着草帽扇着风,三三两两的从田头回来,她心里感慨万千,嘴里念念有词。
“文曜,你在念叨什么呢?”来沈虎这取纸的李寸心瞧见站在屋外发呆的文曜神神叨叨的,不由得走了过来。
文曜回过神来,有点儿不好意思,“我看见村民顶着太阳暴晒还要下地干活,我因为誊书而被免去下地,一时间有些感慨,想起了高中学过的一首诗。”
李寸心道:“什么诗?”这段时候接触下来,她已经知道文曜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只要不让她的身体忙起来,她的思维就会不住的发散出去,所以她有这种感慨,她也不觉得奇怪。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文曜笑了笑,“白居易的《观刈麦》,高中的课文。”
李寸心回忆着,有这篇课文吗?
“多读书,读书有用。”文曜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这句金玉良言到了这种地方也是奏效的。”
尽管李寸心想不起来那篇诗,但不妨碍她赞同文曜的话,“可不是么!知识这东西,别嫌多,能学多少是多少。”
文曜取下眼镜,没有眼镜布,只好低头用衣角擦擦。她很喜欢和这位村长说话,不管别人说什么,这位村长都会认真听、认真思考并给予回应。
她忽地好奇起来,她听说这村子最初只有村长一个人,人真的能在长久的孤独中不发疯并维持住如此温和的人性么?
晚饭的锣声敲响,文曜想,留着下次再问好了。
今年粮田减少了一半,双抢的强度没有去年那么强,又有去年的经验在,今年双抢更顺畅,中途没出岔子。
人从田里下来,又分散到建屋、纺织、榨油、砖瓦这各处地方去了。
村长屋子前的公告栏上又贴出了新的告示,探索队要进行成员招新了,有意者前往马场找颜柏玉报名。
探索队的规模已经跟不上村子的需求,颜柏玉和许印明白,所以李寸心一提出扩建探索队,两人便表示赞同。
老成员是第一梯队,负责对未知路径的探索,新手则是第二梯队,做为候补队员以及负责对已知区域的资源开采。
骑马、冒险、探索,这些村民想象中的探索队生活足以勾起不少村民的心思,马舍前来了不少人找颜柏玉登记报名。
颜柏玉一并接纳,准备这次前往露天铁矿时,将这些人都带上,让他们体验一把探索队的真正生活,实践中才能展示队员各方面的素质,才更好挑选成员。
探索队这次没有等天气凉些再动身,因为厨房的食盐将要告罄,他们需要去取盐矿了。
这一次队伍依然是浩浩荡荡三四十人,只不过多半是想加入探索队的新手,队伍带得马车干粮这些装备依然不少,因为人手多,又有炸药/包,可以趁机多运些矿产回来。
李寸心没有出去送队伍,只在家里和颜柏玉道了别,她捧着颜柏玉的脸,吻了吻她,“路上注意安全。”
在村子里没待几个月,便又是分别,屋里只剩了她一个人,虽然床显得更宽敞,但她却比上次还不能习惯。
半夜里在床上滚来滚去,被子将她缠成蚕蛹,难以入眠的人坐起来,哀叹了一声。
怎么会觉得这么寂寞?!
思念外出的人,可惜日子还得过,村子里的事还得管。
新村民的住屋已全部完工,村子里闹闹囔囔又是一次搬家,这次搬家可就比上次更细致了。
依然是混住,按照众人籍贯大致分出华中、南、西、北几个区域,那头村民搬家,这头李寸心忙着带木匠钉路牌,一条没几步路小路也有个路名。
鄢玉歪出脑袋来,看着李寸心在外头敲敲打打,奇怪道:“村长,你在敲什么呢?”
李寸心说道:“你们家的门牌号。”
鄢玉走出来一看,顿时乐不可支,“桑梓北路16号。”
“我们这一没快递二没外卖三没邮件四没信的,你订这门牌号有什么用啊。”可嘴里这么说,鄢玉看着这门牌号,还就越看越喜欢。
“怎么没用,以后做人口登记多方便。还有,谁说没信没快递的。以后巴冬村跟我们往来,还有那个海边的村子,人家来,或者你过去,和他们村子里谁交上了朋友,没办法经常过去,是不是可以写写信,送送礼物,这门牌号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鄢玉失笑,“还真是。”
村民住处被重新分布,彻底从一间屋子挤上七八个人的状态挣脱出来。每个房子现下都住着二到四人,李寸心在大门上挂上门牌号,孙尔将户主登记造册。
在这段时候的相处中,新老村民已然逐步接受了对方,新村民自己的屋子一到手,内心角落里那最后一丝寄人篱下的不稳定感也消除了。
等得这个村子的户籍和门牌号一出,那一份难以言喻的归属感将她们彻彻底底钉入这个村子,再无新老之分。
举行入住新屋的庆祝仪式没两天后,秋风就把大麦吹得金黄。盐罐子已经完全见底,没有盐,厨艺再好,那菜也让人没有食欲,厨棚没有办法,只能给众人做蘸水。可惜有的人吃不来辣,几天下来,不少村民上火,钱医生那的号供不应求。
常月救了急,来跟云€€和李寸心说那晒了大半年的酱能用了时,两人真是喜出望外,得了个大惊喜,迫不及待就跟着她去看她屋前那酱缸。
那盖缸子的斗笠揭开来,露出酱缸里的酱坯,那泡在盐水里的豆子已经被完全晒干了水分,变成了黑色碎土一样的东西。
李寸心皱着眉眯着眼,这跟她记忆里的酱油可不一样,“怎么吃?”
常月从屋里的水缸打来一桶井水,“还要淋酱呢。”
那巧克力豆一样的黑色碎土被常月挖了起来,敲散了倒进另外两只缸里,将井水倒了进去,用竹棍一搅,拿水瓢舀起上层的液体,已是深褐色的,只是液体太多聚集在一起,瞧着像黑色。
三人已经闻到了那股很遥远很熟悉的酱香味,极为浓醇。
常月用竹棍将两缸里的酱坯和井水搅拌后,又盖上了那斗笠似的缸盖子,说道:“这酱油还得回浸一晚上,明天就能打出来用了。”
两人回去,一路上还惦记着这酱油味,第二天一吃过早饭就到了常月这来,帮她用滤网过滤缸里的酱油。
深色的液体看着格外勾人食欲,过了滤网,淋到盆中以后,再被一桶一桶提回厨房,加热消毒。
厨棚里蒸了一碗鸡蛋,这是后勤部队的一点好处,各种新鲜的食材总能最先尝到嘴里。
加了水蒸出来的鸡蛋又嫩又滑,没有一点气泡,像碗布丁。云€€将煮过的酱油淋在鸡蛋上,厨棚里等候的众人都吃上了一小汤匙。
酱油的鲜咸淳厚让人回味无穷,感觉比记忆里的酱油滋味还要鲜淳。
煮过的酱油被封了坛,摆在厨棚置物架的格子中,还装了些小罐的放在台面上用。
李寸心带着村民们下麦田收大麦那天,厨房煮了一锅五花,用葱姜蒜去了腥,什么调味料也不加,煮熟了捞出来,用刀片成纸似的薄片,给一碟子酱油。
这白肉蘸酱油的滋味,吃完了饭下田里的村民们还在反复咂摸惦记。
麦田里大麦一排排往前俯首,大麦往前摇动垂首的地方颜色显得更深,大麦还是直立的地方颜色便浅些,像滚来的波浪,那是风踏过的痕迹,秋风一直吹到田岸上。
吹到路过的马蹄上,黑马打了个响鼻,被主人拉停了步子。
颜柏玉坐在马背上遥望着田野,大麦很高,遮住弯腰割麦子的村民们的身影,她竟一时没瞧出人在哪。
也或许今天她没下田,她这么想的时候,田里的人看到了岸上的颜柏玉,笑着冲她摆手招呼。
沈虎向不远处的李寸心叫道:“村长,颜姐回来了!”
颜柏玉看到那一丛麦子后头,倏地冒出李寸心的脑袋来。那草帽挂在脖子上的人,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后,太阳光下的眼睛盈满了光亮,脸上绽开了惊喜的笑,就像她们后院里那些向日葵。
“柏玉!柏玉!”
颜柏玉瞧见李寸心撇了手里的活,快步向岸上走来,没走几步,脚下被什么绊倒了,整个人摔在麦田里没了踪影。
颜柏玉慌忙下马,往田里走了两步,那人又从麦田里冒了出来,朝着她跑了过来。
李寸心直跑到她跟前来停住,“路上顺不顺利,有没有出什么乱子,你还好吗?”不错眼的将她上下看了一遍,见她‘完好无缺’,这才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