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看不见的时候,想要只导盲犬需要申请,但申请的人实在太多,而且培养一只导盲犬需要很久,供不应求,所以需要排队等上几年,现在傅卿云轻而易举就给了他一只。
程离知道,导盲犬想买并不容易,普通人买不起,也没有这个渠道,这就是傅卿云所处的地位给他带来的便利。
现在他是这个便利的收益者,只是,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导盲犬了。
摸着拉布拉多的脑袋,程离想起那些年看不见时的无助,哪怕他有盲杖,他会走盲道,还是经常被横在盲道上的车跟杂物绊住,所以他知道一只训练有素的导盲犬,对一个盲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程离想,等他处理完自己的恩怨,希望这只导盲犬能到真正需要它的盲人身边。
“给它取个名字吧。”傅卿云看着程离爱不释手的模样,也蹲下身体,挨着程离,摸了摸拉布拉多脖子。
程离问:“原来叫什么?”
“训练场的人都叫它三喜。”
“三喜这个名字好听,还叫三喜吧,”程离揽着三喜脖子笑,“三喜三喜,我是程离,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三喜哼唧了一声,又跳了一下,爪子搭上程离手心,逗得程离脸上的笑又开了几分。
傅卿雨怕狗,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出去,靠在玻璃窗前,看着他们在跟那只导盲犬互动,观察了一会儿,确定那只拉布拉多真的不会咬人,而且特别聪明可爱,心痒难耐,转动着轮椅出了门。
傅卿云看她出来了,招手让她过去:“小雨过来,来认认。”
傅卿雨轮椅停在三喜正对面,歪着脖子看着三喜,自我介绍:“三喜你好,我叫小雨。”
三喜又往前走了两步,围着轮椅转了一圈儿,最后蹲坐在她轮椅旁边。
傅卿雨大着胆子伸出了手,三喜抬起爪子也在她手心上搭了一下。
傅卿雨兴奋地扭头喊人:“哥,嫂子,三喜真的好乖。”
“比你乖。”傅卿云逗她。
傅卿雨也不恼她哥把她跟一只导盲犬做比较,继续问:“哥,听说导盲犬很难申请的,三喜你是怎么弄来的?”
程离也想知道,微微侧了侧身体,想听听。
“同样喜欢驯狗的朋友介绍的导盲犬基地,三喜是经过高级训练的导盲犬……”
傅卿云说着,望了眼被太阳晒红了脸的程离,“这几天我还做了一些调查,听说盲人申请导盲犬不容易,要等很多年,后面我准备建立几个公益性的导盲犬训练基地,已经通过了残疾人联合协会的批准,后面再成立一个专门的团队……”
酒吧包厢里,周震拿着火腿肠在逗三喜。
“三喜,叫声爸爸听听。”
周震手里晃着火腿肠,不管三喜怎么配合,就是吃不到,急得呼哧直喘。
程离喝了几杯酒,眼里蒙了层模糊的醉意,杯底橙黄色的酒色连带思绪都变得浑浊,又听着周震的玩笑,额角一抽:“这么想认狗儿子,自己养一只去,别折磨我的三喜。”
周震“嘿嘿”笑了一声,不再逗三喜,把手里的火腿肠扔进三喜嘴里,拍拍手站起来。
“好好好,不逗你的宝贝了。”
周震这么说,程离心里的糟乱被刚入喉的热酒一浇,更强烈了。
程离捏紧了酒杯,端起来仰头又是一饮而尽,眼神彻底不清了,朦朦胧胧。
周震并没打算就此打住这个话题,刨根问底:“傅卿云怎么突然想起来弄导盲犬培训基地,他这是因为你吧?”
第15章 傅卿云对待情人向来很大方
周震问完,并没等程离回答,又掰着手指头一一列举出了傅卿云对待历任情人的大方程度。
其中一个小演员,是龙套出身,傅卿云砸钱砸资源,现在已经成了一线男星,刚参加完电影节,拿了大奖。
一个口腔医生,傅卿云给他开了个私人口腔诊所。
一个珠宝设计师,过生日,傅卿云包了豪华邮轮,三天两夜的盛会。
给钢琴家办世界巡演,不过还没巡演完,两个人就分手了,那名钢琴家在最后一场巡演舞台上泪洒现场,哭得是梨花又带雨,谁看谁心疼,但傅卿云虽然大方,可也铁石心肠,分了就是分了。
周震左手掰到最后一个小拇指,敲了敲桌面:“还有一个,祖上三代都是倒腾艺术品的,从小就喜欢收藏古董字画,傅卿云在香港拍了件千万的藏品,眼睛不眨就送出去了。”
程离听到这,突然想到了傅卿云书房墙上挂的各种字画,还有各种古董收藏,心里猜测,傅卿云喜欢这些,是不是受之前那个收藏家情人的影响?
但这个想法在冒出来的一瞬间就被程离远远甩开了,傅卿云那样的人,孤傲又充满野性,浑身透着不可侵犯的侵略性,他的喜好怎么会跟随别人去改变,从来都只有他改变影响别人的份。
“现在到你了,给你弄导盲犬,又开始做公益了。”周震左手用完,又开始掰右手。
程离盯着周震右手扣下去的大拇指,敛了下眼皮,透过玻璃杯,继续看着酒杯底剩下的那一层泛着光的薄酒,又握着酒瓶给自己倒了杯酒才开口。
“因为妹妹残疾,他建立了残疾人基金会,每年救助上万人,每年傅氏做公益的新闻都不少。”
“这次又是设立导盲犬培训基地,傅氏做公益并不低调,能提高企业形象跟社会影响力,你以为傅卿云真是冤大头吗?一举两得罢了,永远别相信曾默默无闻的人,一举成为商场巨头的人的大脑,他们会算计到分毫不差,邮轮盛会我听过,确切地说是商业聚会,三天他认识了多少人,又成交了多少订单跟合同,当然,并不排除的一点是,他对情人向来很大方。”
“但他做公益,有他自己的目的,最近傅氏负面新闻这么多,他当然想要挽回一下形象,做公益是最好的一条选择。”
程离一口气说完,后面几乎都在强调,傅卿云做这些,不光是为了他而已。
“凑近了看,不过是半人半鬼。”
程离说完,包厢墙柱上的高饱和彩色灯束交错着闪过眼前,过了两秒钟又轻声说:“其实我跟他一样,都是不人不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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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卿云要去欧洲了,时间暂定两周。
周末早上的飞机,傅卿云一动程离就醒了,披着被子坐在床上,脸会跟着傅卿云的声音转着,刚睡醒,头顶立着两根呆毛,给他添了几分孩子气。
最后又恋恋不舍地跟傅卿云拥抱道别,说着一路平安,注意休息,早点回家,我会想你的连篇鬼话。
但他的语气又很认真,尾音轻轻的,又往下弯了点不经意的弧度,说完之后抿着唇,唇缝是直的,是纯粹的稚气,像个自我剥开的孩子,没谁会怀疑他话里的真情实意。
上车前,傅卿云抬头看到程离还站在卧室窗边,额头抵着玻璃窗,正面对着他,晨曦的微光透过玻璃,在程离脸上镀了层浅金色的光,看不太清他脸上的表情。
傅卿云心底突然生出想要直接把程离打包带走的冲动,最后硬生生压住了身体里的欲望。
一直等到那辆黑色的商务车驶离大门,拐弯之后消失在视线里,程离才站直身体后退半步,抬手毫不留恋地拉紧窗帘,一丝光也透不进来才舒舒服服躺回大床里,打了个哈欠,美美地睡了个回笼觉。
就连傅卿雨也看出了程离的好心情,吃饭都比平时多了不少,嘴角挂着抹不开的笑意。
傅卿雨看他吃饭那么香,自己的胃口也跟着好了不少,凑近了问:“嫂子,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程离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儿过于得意忘形了,傅卿云才走了几个小时,他就迫不及待想欢呼庆祝。
但这话不能跟别人说,三喜正好在桌子底下蹭着他脚,他摸了摸三喜头,笑笑说:“三喜来了之后我都很开心,它一直在蹭我脚,有点儿痒。”
傅卿雨低头去看三喜,三喜还咧着嘴。
“哥把三喜带回来,实在是太正确了,家里热闹了不少,我也好喜欢三喜。”
“是啊……”程离又吃了口东西,讪讪地接话,“快吃,吃完待会儿送你去学校。”
“今天周末啊,不用去学校。”说起学校,傅卿雨皱了皱眉。
傅卿雨一提醒,程离才想起来今天周末:“不用去学校,也不用去公司,李老师会来给你上课的,对吧?”
傅卿雨在一所国际学校读高中,但因为坐在轮椅上,情绪时好时坏,大多数时间都是请假在家不去学校,傅卿云给她请了三个家庭老师辅导,她不想去学校就不去,傅卿云什么都由她。
程离很不赞成傅卿云这种教育方式,虽然傅卿雨坐在轮椅上,但她也需要正常的社交跟朋友,傅卿云哪怕能护得了妹妹一辈子,她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好在傅卿雨并没在毫无底线的宠溺下长歪,她单纯善良,但在情绪阴郁时,也会做出极端的事。
程离瞄了眼傅卿雨左手手腕内侧一条横向疤痕,不难猜测,那是她曾试图割腕时留下来的伤口,疤痕不长也不明显,浅浅的一道,可能是当时她主动放弃了,也可能是被人发现的及时。
平时傅卿雨手腕上都会戴一只腕表遮挡伤疤,今天摘了腕表,以为程离看不见,并没再刻意遮挡。
程离看着她的手腕,思绪飘远。
在他看不见的时候,也做过这种傻事,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
所以很理解傅卿雨当时想放弃的心情,像是赤脚走在山谷中的钢丝绳上,稍不留神就会坠入深谷。
他还记得那天是万里晴空,他看不见蓝天晴空,但春色里的好天气,让路上的行人特别热衷开口聊天气这个话题。
程离记得那天正午的风贴着皮肤擦过,跟棉花一样柔软。
不冷不热的天刚刚好,不像夏天的烈阳能把人烤化,也不像冬雪恨不得把世间万物都封锁在不透气的白色里。
那是程离第一次一个人偷偷出门,那时他还不会用盲杖,不会走盲道,一路跌跌撞撞像个将死的醉鬼。
他撞倒了路边的自行车,胳膊上被墙边长了刺的月季藤扎了几下,手臂上的疼痛并没有因为时间的延长而减轻。
最后又不小心跑到马路中央,尖锐的汽笛声,汽车轮胎跟柏油路面的摩擦声,夹杂着司机的谩骂。
“你瞎啊,走路不长眼睛,想死死远一点去。”
“我的确是瞎子。”
程离仰躺在马路中间,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小,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淌进头发里,又疼又痒。
他不知道最后是被谁扶起来的,也可能不是扶,是拖,后背火辣辣的疼。
但他只专心在想一个问题€€€€
瞎子都瞎了,为什么还会流眼泪呢?
当时他离家只隔了那条马路,但对当时的他来说比千山万水还要远。
他从正午一直走到太阳落山。
家里没人,他把遍体鳞伤的自己关在浴室里,热水淋在伤口上时他才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从肩膀到肋骨都在流血,手臂被热水一泡,彻底没了力气。
整个人像是飘在水面上的死鱼,一面朝水,一面被太阳暴晒。
或许是血的味道刺激了他,回房之后他设想过很多种方式,最后选择了吞药。
因为长期无法正常入睡,医生给他开了安眠类药物,那一瓶还剩48片,一次只能吃10颗,他分了五次。
等他再有意识,只有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还有头顶刺眼的灯。
早餐很好吃,馄饨浓郁咸香,但程离还是嗅到了一丝难闻的药味跟呕吐物的味道,一下子就没了胃口,连带着傅卿云出差的好心情也没了。
再瞥见傅卿雨手腕上的疤,程离放下筷子:“小雨,我们要先接受自己,无论我们是什么样子,所以不管健康还是不健康,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遇见了什么人,永远都要先珍惜自己……”
程离突然说这个,傅卿雨听完沉默了很久,耳侧的长发垂下来遮在眼前,抬手撩了下,最后看着程离的眼睛,笑着应了声“好”。
布鲁塞尔机场,傅卿云一下飞机就收到了程离的微信,是三条语音消息。
程离有手机,也开启了盲人模式的读屏功能,但他很少见程离用过,好像他没有要联系的朋友,手机只是摆设。
这还是程离第一次用手机联系他,傅卿云一边走一边摁了语音条。
“算了算时间,你应该已经在布鲁塞尔机场转机了吧,我刚刚查了曼彻斯特的天气,那边明早开始会下雨,出门别忘了带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