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嘉远很担心,给程离打了通电话,问他情况,又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程离故作轻松地笑笑,只说自己很好,不用担心。
“那你嗓子怎么哑了?”项嘉远问,“刚刚你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可能是因为外面在下雨,空气不好。”
他们的电话只打了一半,傅卿云推门进了主卧,程离不再多说,挂了电话,
三喜不被傅卿云允许上楼,程离的体力经过这么一折腾,也已经被彻底耗尽,越过傅卿云直接进了浴室。
他只当傅卿云不存在,洗完澡躺下就睡了,没听到后来的开门跟傅卿云离开的声音。
第二天,早餐桌上,傅卿雨不管怎么看都让她觉得惊恐,程离脸颊两侧有两道淤青,不是磕的,是指印。
傅卿雨一下子就猜到了什么,扭头看她哥:“嫂子的脸不会是你掐的吧?”
“不小心而已,”傅卿云继续吃着早餐,“抱歉……”
“你在跟谁说抱歉?”傅卿雨很少怼她哥,在她心里,她哥永远都是最温柔最体贴最懂得疼人的存在,实在没忍住,“你应该跟嫂子道歉。”
“抱歉……”傅卿云真听了妹妹的话,放下手里的餐具,认认真真看着对面的程离。
程离低着头继续吃着自己餐盘里的食物,一口香肠要切得很小很碎,插进嘴里嚼得很慢。
他实在没什么胃口,而且下巴还在疼,吃东西的时候咬合有些费劲,他并不想搭理傅卿云。
昨天傅卿云没把他直接掐死,所以应该只是一个开始。
“嫂子,”傅卿雨从中调和,“你没事吧?”
程离又出声纠正傅卿雨:“小雨,昨晚说过了,别再叫我嫂子。”
“那我该叫你什么?”
“你想叫什么都行,只是别叫嫂子。”
“好吧,”傅卿雨看上去很难过,“那我以后叫你离哥。”
“好……”哥比嫂子听起来好听太多。
程离已经不需要再刻意伪装自己,但面对傅卿雨,在心理上不想让她牵扯太多。
但只要傅卿雨不在身边,程离就会露出自己藏了那么久的尖牙,对着傅卿云。
“你到底想做什么呢,能不能痛快点儿,好吃好喝养着背叛你的情人?傅总何时这么有善心了?”
傅卿云没管程离的嘲讽,把水杯跟药放在程离手边的桌子上:“医生交代过,要按时吃药。”
“不吃。”程离说。
傅卿云站在沙发边,居高临下看着程离不堪一握的细弱后颈:“程离,我有无数种办法让你乖乖吃药。”
程离还是没接药:“你为什么一定要举行订婚礼?”
他的声音很低,更像是自言自语,在问他自己。
傅卿云看着程离,他又重新戴上墨镜,每天的活动范围很小,除了卧室就是客厅的沙发,去哪都要牵着三喜。
虽然程离努力在自己身上罩上一层保护壳,看似坚硬,但他的身体已经暴露了自己,其实他在害怕,在抗拒,在抵触。
此刻程离赤着的脚踩在地板上,脚趾泛白,站起来时撑不住他自己的身体。
三喜跑过来,程离牵着他往电梯口走。
看着程离的背影,傅卿云说:“订婚礼结束,周震就会被他哥放回国。”
进电梯前,程离终于开口说话:“周震回来之前,我会继续配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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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婚礼的准备很繁琐,前一天程离一直在试穿礼服,一切都是傅卿云说了算。
傅卿云最后留了两套礼服,一套白色,一套黑色,手捧花是白玫瑰,对戒是他找弗莱明设计的素面戒指,没有多余装饰,内圈刻着两人名字的缩写。
一切都是他曾经想过的细节,丝毫不差。
订婚礼那天程离一直沉默,任由其他人在他身上脸上摆布,像个提线木偶,他只需要等待出场。
傅氏旗下很多明星助阵表演,场面多隆重他自己只凭想象也能知道。
新人休息室的门半掩着,其他人都走了,只剩换好礼服的傅卿云跟程离,走廊宾客的谈话声顺着门缝传进来。
“你以为今天只是傅卿云订婚吗?”
“还有什么?”
“今天是傅氏集团控股的新兴宣布上市的日子,是双喜临门。”
“那傅氏会大涨喽。”
“那肯定啊……上市的日子又订婚,今天请的可都是一线明星,订婚礼全程对外公开,别提多热闹了,现在不管是娱乐媒体还是财经媒体,所有媒体的焦点都在今天,已经在热搜挂了半天了……”
……
程离总算是弄明白了,傅卿云为什么一定要举行订婚礼,他早就该想到,傅卿云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傅卿云同样听到了外面的议论声,眼皮都没抬一下。
程离原本站在茶桌前,转身顺着傅卿云身上的气息走到沙发边,他知道傅卿云就坐在沙发上。
“所以,这就是你一定要订婚的原因吗?”
傅卿云没回答,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还有半个小时订婚礼就要开始了,他提醒程离胸口的礼花歪了,需要重新整理下。
程离伸手往前试探了一下,确定了傅卿云的位置,又往旁边挪了挪,坐在傅卿云身侧,两人中间隔了半臂距离,像隔着一片海。
“去年春天,我是故意接近你的。”
程离开始说话,说了一句又低头想了一会儿,以前的那些记忆好像蒙了沙尘的旧电影,一开始很模糊,但很快重新变得清晰。
理清纷乱的画面,程离继续说着自己当初的计划。
“当初我查到你常出入那家酒店,所以在那里等你,每次都站在那层台阶上,那个高度是我目测计算过之后的最佳视角,便于观察你。”
“有时候你会把车窗玻璃降下来,夹烟的手指搭出来,雨会打灭你的烟头,你会不耐烦地皱皱眉,我猜你应该不喜欢雨天,我就隔着雨丝盯着你,盯着你看了七天。”
程离语调变得轻佻,不似这段时间一直以来的低哑:“当然,在那之前我做足了准备,知道你跟情人刚刚分手,正在物色新的对象。”
“我知道你的喜好,所以努力扮演一个精致美丽的定制情人,那天的衣服是我特意根据你的喜好挑选的。”
“我知道……有几次你也在打量我,用余光打量的,或者视线转动时突然掠在我身上,这些我都能感觉到。”
记忆好像突然中断,好在程离又找回那个跑远的风筝线,一把拽紧又继续说:“还有啊,我站的位置并不是大门中央。”
程离转了转脖子,手心拖着下巴,对着傅卿云的侧脸:“你如果想进酒店大门,不该走那么偏,所以,你那天是故意从我身边经过的,肩膀跟我胳膊只隔了几公分的距离,很近。”
程离脸上表情难得丰富起来,眉毛挑着,眼睛像狐狸在笑:“那时候我就在想,时机已经成熟了。”
说到这里,程离对着傅卿云的方向笑了下:“原本我做好了长期准备,甚至还有别的方案,比如说偶遇,或者装瞎碰瓷,哪成想那些手段都没用上,你还挺容易上钩的,我只用了七天时间。”
程离重新坐直身体,挺着胸口往外吐了口气,这才想起来傅卿云刚刚说的他胸口礼花歪了,程离摸索着正了正。
“你这人,站在那,明明很想搭讪,却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上位者的姿态,看着挺从容的,实则虚伪至极……”
程离很快又偏了下头,生怕傅卿云听不见一样:“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傅卿云还是没有声音,程离也没想听他回答,继续说:“我当时就在想,挺没劲的,七天而已。”
“那天晚上,除了那句在校庆上见过你之外,没有一句是真心话。”
“自始至终,自始至终,对你都没有一句真心话……傅卿云,我恨你,自始至终……”
傅卿云一直低着头摆弄手腕上的手表,不停转着,表带跟手腕皮肤互相摩擦,时间长了磨得他很疼,手腕蹭出了一圈显眼的红痕。
他认真听着程离的话,又不得不承认,程离准确地找到了能让他失控的方法。
程离发现了他的弱点,手里举起尖锐的凿子,对着他不停地凿不停地凿。
程离说的那些傅卿云早就知道,但他一句句亲口说出来,冲击力不亚于在他刚刚凿出来的洞口上再洒把盐。
傅卿云低头,身上的白西装好像都在讽刺他。
过了很长时间,卿云一直抿着的唇终于动了:“错了,那天晚上还有一句是真的。”
程离怔愣片刻,努力回忆那天晚上他们的对话,但他实在想不起来更多。
“你跟我说说,哪一句是真的?”
“你确定要听吗?”傅卿云问。
“当然,”程离假装很冷静,“我倒是很听听。”
“还有那句,‘从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傅先生了’,是这句,”傅卿云说,“这句话是真的。”
就在两个小时之前,刘峰递给傅卿云一个笔记本,说是程离还在飞行学院的时候写的一些东西,是一定要拿过来给他看一看的。
刘峰这么做完全出于好意,他这些天在傅卿云身边待得胆战心惊,又看傅卿云并没取消订婚礼,很想缓和下两人之间紧张的关系,所以在找到程离写过的笔记本时,第一时间拿给了傅卿云。
傅卿云摸到桌子上的牛皮文件袋,打开掏出里面的笔记本,翻开刚刚看过的一页。
“程离,你想听听你曾经写过的东西吗?”
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哪怕程离看不见傅卿云到底拿的是什么,也还是猜出来了。
“今天是飞行学院校庆,我是主持人,主持人词稿一个月前我就看过,所以我早早就知道傅卿云会来,他是校长亲自邀请的特邀嘉宾。”
“词稿上对傅卿云的介绍很浅薄,我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我很早很早之前就在电视上见过他,那时候我还很小,才上高中。”
“那段词稿我背得最熟,念词的时候甚至想拖延时间,所以故意放慢了语速,很矛盾,我既想放慢时间,又想快点见到他,所以后半段介绍词又加快了语速,旁边的主持搭档听出我的语速变化,还看了我一眼。”
“我终于见到傅卿云了,那个经常出现在财经新闻上的男人,他很高,西装紧紧贴合着他的身体,他演讲时会对着下面的观众笑……”
“我幻想台下观众只有我,但我不在台下,我是主持人,我在台上,我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其实我们可以打个照面,我给他递话筒,但他在跟校长说话,错过了,很遗憾……”
“我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傅卿云,在校庆舞会上,我觉得老天在眷顾我,我们跳了一支舞,我的狐狸面具应该能挡住我脸上喝醉了一样的表情,本来我想大着胆子留他的联系方式,但我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我中途只是离开了一个小时他就不见了。”
“总是遗憾,总是遗憾,遗憾会让人慌张,却也能把记忆烙得更深。”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可能是喜……”
程离像被什么定住了一样,直到再也听不下去。
刚刚报复的快感并没持续多久,现在又毫无反击余力,他疯了一样顺着声音扑上去,一把抢过傅卿云手里的笔记本,一张张一页页撕了个粉碎。
这是他最想藏起来的东西,最想从他自己心里刨开挖走的东西,让他刻意想逃避又让他痛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