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余没在脸上展露半分，抬头向老道长，神情带着晚辈特有的谦逊，以及对师父训教时的恰到好处的畏惧：“是，师父。”
完全是一个懵懂徒弟的模样。
何屿菩心底疑惑，他的结印分明杀厉鬼的，而老道长受了他一击之后，不仅毫发无损，甚至还能动用方术护他周全。
那只能说明，老道长起码不是厉鬼。
但他也不觉得老道长是普通人类，对方身上的违和气息实在是太严重了，举手投足都像是个故意伪装成正常人的动物。
更何况，刚才手电筒的紫光照到老道长时，有那么一瞬间，对方身上的活气全部消失了，像是具尸首，毫无生气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何屿菩。
怪€€人……
何屿菩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决定再试探老道长一次。
只见他拿起地上的手电筒，没有立即关掉，而是假装拿不稳，将紫色光线照在了远处的小女鬼身上。
老道长根本来不及阻止，原本躺在血泊中的小女鬼被紫光照到，像是被打了点了开关，不停地抽搐着，四肢肆意扭曲，关节“吱吱”作响。
落在地上的精致头颅裂起红唇，像芭比娃娃一样深邃的眼珠子僵硬地转着，落在了师徒二人身上。
她的躯体在紫光中四处摸索，很快就摸到了自己掉下的头颅，而后毫不犹豫地往脖颈狠狠一怼。
随着“咔嚓”一声，鲜血迸溅四周，小女鬼的头颅被自己安装上，像是虫子一样爬行过来。
血腥气味的房间中回荡着凄厉而狂妄的笑声：“嘻嘻嘻！”
老道长一下子绿了脸：“你他妈……”
何屿菩似乎是现在才意识到做错事，有些迟钝地转过神来，眼神尽是恰到好处的胆怯与愧疚，红着眼眶，漂亮的眼眸半垂而下。
像是个做错事的又不知所措的乖巧徒弟，让人狠不下心来训斥。
老道长喉咙一哽，见对方这幅可怜模样，仅剩不多的师德让他把脏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好好看着，师父就演示这一次。”
他拇指与中指相叠，手心向外，而后小指伸展紧扣，手腕向上翻，掌心朝外，空中悬浮着橙色光圈，中间是复杂的纹路。
老道长将咒印施展而开：“我心即禅，万化冥合，怪煞屈服而下，根本成身会。”③
黄色的佛光笼罩在女鬼的身上，以地为牢，将它紧紧地囚禁在原地。
何屿菩的视线一直落在老道长的身上，深吸了口气，好像有些明白了什么。他又将手电筒晃了下，紫光正好掠过老道长有些臃肿的身躯。
刹那间，小女鬼跟老道长都露出迫人的凶性，眼神动也不动地看着何屿菩。
何屿菩回视过去，这才得下结论，原来这个道长是走火入魔的道士，所以才会跟普通人对比起来有些突兀。
他面前一人一鬼逐渐皱起眉头，铺天盖地的杀意倾泻而来，何屿菩他注意到这两人的神情不对，假装握着手电筒的手微微一颤，后知后觉将手电筒的光捂住。
光线消失，小女鬼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变成玩偶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而道长也恢复以往仁慈的模样。
只是从手缝间透露出来的微光，仍让四周潜伏的怪物蠢蠢欲动。
何屿菩抿着唇，恐惧而又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师父，像是个刚入行的新手，与周身的环境格格不入。
“……你，不做些什么吗？”
老道长打量了下对方，已经怀疑何屿菩的用心了：“比如把手电筒关了，而不是用手捂着。”
何屿菩立即将手电筒关掉，干巴巴道：“对不起，我、太害怕了。”
还没等老道长回话，何屿菩就先低头认错：“您养我这么多年，我却什么都没回报过您，现在你有血光之灾，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于是想着来这档综艺，替您挡一下。”
青年清澈的声音在黑暗中卷着些哭腔：“可没想反而是给您添乱了。”
老道长：“……”
他看着青年无措的模样，难得地沉默了，开始有些自责。
徒弟不惜折寿也要算出他的命数，甚至从小怕鬼的对方，竟然偷偷摸摸地跟着他进了这档综艺，只是为了给他挡血光之灾。
“何屿菩”是他一把手带大，这天真的性子也是他一手养成的，舍不得让他吃苦舍不得让他劳累，才会变成这幅笨手笨脚的模样。
如今将对方卷入了这档随时会死去的真人秀中，这无疑是害何屿菩去死。
何屿菩喉咙滚动，压抑着不让自己出声，豆大的泪珠从眼睑处垂直落下，砸在地上，让这个面前老父亲般的道长再次陷入自责。
道长张了张唇，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是真的该死啊！
[草，我要笑疯了，这个NPC接连两次坑道长就算了，三句话直接把道长干沉默了哈哈哈哈哈！]
[我道长你别看了，这是老婆憋了半分多钟才眨出来的眼泪哈哈哈，他是真的憋不出第二滴了。]
[笑死，这波试探连我都看出来道长不是鬼了，按照这个办法继续试探下去，道长的裤衩子都得被NPC扒出来。]
[我记得里面还藏着个女鬼吧，小道士这个身份每次都是被她咬死的，然后老道士黑化，感觉游走NPC要栽在这里了。]
手电筒的紫光被关掉，房间内的女鬼顿时消失了，像是从来到了另一个空间，安逸得有些不可思议。
老道长走到何屿菩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哭了，你先坐下来休息，剩下的事交给师父。”
“你既然跟着师父进来了，那师父就能安全地把你送出去，别害怕。”
何屿菩闷闷地应了声，被女鬼咬伤的脚踝隐隐作痛，身上的力气好像从这处被抽离开来，整个人有些难以支撑的困倦。
他顺从地坐在地上，背靠柜子，微微启唇喘气歇息着，还腾了个地给老道长坐下。
老道长是走火入魔的道士，虽然也有一定的危险性，但好在有意识，起码现在不会对一手养大的徒弟下手。
于是何屿菩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周身散布着四分五裂的洋娃娃，枯瘦的四肢还有毫无生气的眼珠球，浸在血泊之中，像是被献祭了一样。
不远处有个东西闪烁了下，断裂的娃娃肢体无声无息地推了下它，似乎是在提醒何屿菩看过去。
何屿菩像是受到某种召唤，不自禁看了一眼，脑海中顿时响起娃娃们隐藏在人偶体内的惨叫声，凄厉尖锐、变态扭曲。
“师父……！”
何屿菩心脏隐隐作痛，一股难以压制的情绪在心中涌现，牙齿发痒，急迫地想咬碎些什么。
他来副本十几分钟了，已经能熟练地喊这个便宜师父帮忙收拾烂摊子了。
果不其然，老道长从背后拍了他一巴掌，直接将这蛊惑的惨叫声拍出何屿菩脑海。
“啊!”
何屿菩吃痛，捂着脑袋，转头看向老道长。
“别听，别看它们手中的镜子。”
老道长皱了下眉头，严肃地对着何屿菩说道：“如果真的陷进去了，反复念心经，神听见了自然会庇佑你。”
何屿菩刚想点头，忽然发现身边娃娃的惨叫声似乎是在一点点地变大，越来越像人类婴儿的啼哭声。
€€€€就像是在博取关注一样。
他抬眼，敏锐地察觉到房间里的娃娃数量减了不少，没刚才有打开手电筒的紫光时看到的多。
何屿菩回想了下房间内发生过的情形，小女鬼的第一次苏醒，跟第二次苏醒爬行的速度完全不一样，而且柜子上的娃娃也从不会动变到会动。
好像房间内存在什么东西，在隐隐地增强人偶厉鬼的力量。
他联想到了剧本上的五条规则，第四条是要他们在30分钟内找出娃娃个数与房间停止的时间，解开密室的密码锁逃离这里。
这个30分钟像是一个界限，以它们现在成长的速度，恐怕过了30分钟，何屿菩与老道长会毫无反手之力地被厉鬼们撕碎。
何屿菩瞥了下悬浮页面，时间只剩二十分多钟了，而他们现在掌握的线索寥寥无几。
“呜呜呜……”尖锐凄厉的声音再次回荡在何屿菩的脑海中，它们的腔调跟维斯亚纳的怪物人鱼完全不一样，像是婴儿的啼哭声，穿透力极强。
何屿菩被吵得有些头疼，右侧的袖子被扯了扯，只见一只断了手的娃娃靠在他胳膊上，牙齿咬着袖子，随着他的动作而倒。
就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在哀求路人陪它玩。
何屿菩被扒拉烦了，拧起好看的眉目，干脆贴着老道长坐，心安理得地让对方给自己驱逐厉鬼的骚扰。
导演要他们在镜头前讲出三条线索，并且找出娃娃个数与房间停止的时间，解开密室的密码锁。
而剧本早就写出了那三条规则：一、数字是反的；二、手电筒有两种模式；三、密码锁的密码是娃娃个数与房间停止的时间。
真的就像是怕他们过不了关一样。
但是，E级副本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但无论如此，这个地方绝对不能呆过30分钟。
既然主线是这三条线索，那么何屿菩就打算从这三条线索入手，他使用了第二条，接下来就要主动去接触第一条与第三条。
“好像已经过了十分钟了。”
何屿菩委婉提醒道：“这才第一个密室，我们是不是太菜了啊，待会观众都得笑话我们。”
老道长自然能听出他的原意，他本身也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待太久，这些厉鬼正在逐渐觉醒，若是全部苏醒过来，那就不是他们能架招得住的场面了。
“那我们去找下线索吧。”
他顿了顿，环顾了下四周，生怕演技得太肤浅，被导演喊停：“那边柜子的娃娃比较少，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我们去看看？”
“啊？那是我刚才不小心撞到柜子，导致娃娃掉下来。”
何屿菩起身，并没有察觉老道长的谨慎，直截了当道：“你不是看到了吗？”
他见老道长不回话，转头看去，直接对方眼睛都快眨抽筋了，面部肌肉就像抽搐了般，龇牙咧嘴，有种脑干缺失的怪异感。
何屿菩楞了下，迟疑地当即后退几步。
变、变异得这么突然？
老道长看见了对方眼中的诧异，脸上的表情僵住了：“……滚过来。”
这崽子算是养废了！
何屿菩后知后觉对方在干什么，只觉得有些多此一举，这密室都能表里世界了，还是通过手电筒为媒介。
毕竟谁家的特效能把嘉宾打伤啊：）
但他还是照顾着老人家的执着，乖乖地走了过去。
老道长屈起手指，狠狠地敲了下何屿菩的脑袋：“你起码给我装一下啊，要是剧情圆不过来，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压低着声音，带着少许恐惧道：“有镜头的地方，他就看得见。”
何屿菩看着不断减少的时间，敷衍地点了点头。
他觉得导演既然能把小女鬼的存在圆过去，区区暴露剧本，又算得上什么大事。
但何屿菩也看出来了，老道长已经对“镜头背后的东西”恐惧到了极点，此刻无论他说什么，对方都不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