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书写的不多,只写了若云承认是她下的毒,并且否认毒是刺客带来的。
目前正在审问的是毒的来源,纸上才刚起了头,写着从宫外来的,具体怎么来,因为若云的不语,执笔人也就没有继续。
“她特别配合。”执笔人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对暗一说:“问什么说什么,东西一个没用上。”
暗一皱眉,抬头看向若云,黎沅也和她对上了视线。
身处昏暗地牢的若云身上没有任何的惊恐与慌乱,就像是在宫里那样,她身上依旧是温和且平静的。
黎沅定定地看着若云。
在那双异色双瞳看过来前,若云收回视线,就像是刚才不小心走了下神一样,她回过神若无其事地继续刚才的话:“外面接应的人把药放在送菜的车里夹带进来的,就像是刺客的剑一样。他们在板车下面加了一层,反正你们的人只会搜一下食材,不会把整个车都拆了。”
“哦,忘了说,我就把剑藏在小厨房院子的平安缸里。”
平安缸是为了能在失火时快速取水用的,每个宫室都有。里面的水会更换,一般是七天一次。
“他们倒是想让别人来下毒,可这么久了,盯着皇宫的人谁不知道皇帝不好女色,别的嫔妃基本上只是装饰,只有皇后有几分薄面。没办法,他们只能把毒给了我。”
十三前辈握着长鞭双手背后,冷声:“刺客也与你有关。”
“刺客怎么进来的我不知道,大概是和宫里的某个细作进行了偷梁换柱吧。这些他们又不会和我说。”
若云随口道:“不过刺客伪装成太监来找我取剑的时候,我替他遮掩了一下,把他藏在了皇后的小厨房里。他脱下来的太监服被我藏在裙子里带走了。”
皇后的坤宁宫是离燕帝的寝殿最近的,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释那晚刺客是怎么突破外层暗卫的防护,直接杀进岁明殿周围的。
十三前辈:“他们是谁,又是什么时候找上你的?”
“什么时候啊,我想想。”若云仰头靠在刑椅的椅背:“大概是我女儿离开我的半年后吧。”
“十一年了啊,囡囡……”
“我的女儿,那么小,那么懂事,偏偏老天爷不开眼,世界上的所有不公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喊我娘亲,说特别想去看一看花灯,想去看一看大河,可她死了。”
“她死了!”
若云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狰狞,整个人也迅速衰败,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浑身上下充满了寂寥与空洞,随时可以消散崩塌但仍苦苦挣扎的泥偶。尤其是她的那双眼睛,不过是两谭死水。
“囡囡……”
在十三前辈动手之前若云又调整好语气,扯着嘴角用一种缓慢,讲故事一样的语调说:“她死了,我身为娘亲得为她报仇啊。”
“所以当时有一个商人打扮的人找上我,说他的主子有办法帮我达成心愿时,我跟着去了。”
“到了宅子里,我才知道他说的主子是一队有着外族人长相的商人。他们和我谈条件,想让我进宫当他们的细作不然就会杀死我。我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为什么找她?大概是因为她孤家寡人一个,还是当年案子的受害人,以为能够被轻易洗脑成为他们手里的刀吧。
只是一想起那群被她答应的速度惊到的外族人,若云就想笑,她也确实笑了出来。
“其实他们根本不用威胁,只要能有人帮我报仇,不论那人是谁开出什么条件我都会同意。他们给了我一些钱,说一年后宫里的人来选人时让我报名,我一定会被选上。”
“我拿着钱,没有声张,依旧过着穷苦的生活。后来,我果然选上了,还一步步成为了皇后宫里能说的上话的人。”
“以前他们还会让我给其他细作说一些消息,等我成为了小厨房的负责宫女后,他们反倒不敢再让我做什么了。”
“要不是刺杀失败,他们也不会冒着让我暴露的危险把药给我。”
“那群蠢货!说什么只要我不出错,毒药绝对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结果呢?”若云嘲讽:“十年了,都想不出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蠢成这样还信誓旦旦地说能替我报仇,愚蠢!”
镇狱司抓捕的犯人嘴中最不缺的就是故事,十三前辈面无表情地听完,等若云闭嘴后,他道:“你的仇人,早在闽州知州落网的那一年就已经全都被处以死刑,无一人幸免。”
“而你,是大燕人!”
“身为大燕人,竟然甘愿为外族人做事,提供情报。”
若云嗤笑:“谁说我的仇人是他们了。”
“我的仇人,是我们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啊!”
“他在京城享受着世间所有的荣华富贵,听着各地官员们的汇报,只要明面上过得去,他又怎么会愿意知道底下到底藏着什么肮脏呢?那怕是会污了我们皇帝陛下的耳朵吧。”
“杀了贪官,那还不是为了他的颜面,为了能在百姓心中竖起一个仁慈的假象?”
“我和我相公家一共一十二口人的命,不过是他奏折上的一个数字,随口说两句不痛不痒的遗憾与抱歉就能翻过去的数字。”
若云眼中泛起波澜:“他们在我眼里,全都是活生生的,一起生活了许多年的人。”
“我是大燕人,那又怎样?”
直视面前面容严肃的老者,若云眨去眼中的水光:“大燕的皇帝心中无我,我又为何要为了大燕鞠躬尽瘁。”
她身体放松靠在刑椅中:“当然了,你们这群皇帝的走狗是永远没有办法认同我的。”
十三前辈根本不会被这些话激怒,他反问:“你心里没有大燕,又为什么把你与外族的交易说出来?”
“因为他们太蠢了啊,他们还骗了我十年。”
“我被抓了,没有办法报仇,但我可以把这些说出来挑起你们与外族的仇。你们只要打起来,皇帝不痛快了,我就高兴。”
外族人野心不死,计划接连失败必定还会有后续的动作,就算皇帝不想开战,可这却由不得他。
“皇帝,不过是一个善于伪装自己的小人罢了。”
“明面上装的心慈大度,实际上呢,只看他的后宫,皇后、婉贵妃、容淑仪……后宫里的妃子们,看似有着极大的自由也不用为他争风吃醋,实际上说白了不过是他囚禁起来为自己生孩子的傀儡罢了。”
“她们有什么抗拒的权利?”
在宫里十年,别的不说,若云对皇帝的后宫已经相当了解。
“这皇城上上下下,有谁敢说他一句不好,下一刻你们镇狱司是不是就会倾巢而出,随便扣一个罪名……啊!”
十三前辈收回鞭子,冷声道:“这是因为你的胡说而应得的一下。”
“下一次,再随便咬人可不只一鞭子的事了。”
若云低着头喘息,缓解伤口的疼痛。
“喵€€€€”
突然,一声猫叫响了起来。
黎沅拍拍暗一的手臂,示意自己想要离开。
听完若云的话,他的那些疑惑不需要询问,就能大致猜出来。
更重要的是,黎沅觉得自从若云的女儿死后,她就已经疯了。仇人已死,她的满腔仇恨无处发泄,也没有随着时间慢慢散去,而是将它们转移到了身边的一切上,尤其是燕朝的帝王。
她想:如果不是他御下不严,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那是帝王,她再恨之入骨也无能为力。所以当有一个希望摆在她面前时,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了,即使那是来自魔鬼的邀请,她义无反顾。
反正她已经孓然一身。
黎沅不想去评价若云的恨该不该,有没有必要,他知道的是,若云是一个已经偏执,并且为自己的偏执做了许多错事的人。
不管她有什么令人心酸的故事,都不该是她背叛国家,企图让一整个国家陷入混乱,置无辜百姓于危难的理由。
不过若云说她已经不在乎大燕了,黎沅觉得这话不完全对。
假设她说的话是完全正确的前提下,那么从她话里透露出的信息,深挖的话已经足够让外族人喝上一壶。
能收拉刺客,那个外族商人的地位应该很高。她是目前唯一一个见到了来大燕行商是不怀好心的,外族人面容的人,甚至还可能知道那个商队的名号。
如果她完全无心大燕,这些话她一开始就不该说。
毕竟她一个没受过培训的半路细作,可不像嘴硬的刺客一样,能抵住镇狱司的诸多刑罚。
而且若云的“挑起两族纷争所以说实话”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她怎么知道外族人一定会发起战争呢?要是有点脑子,见自己十年的计划全都化为泡影,该理智地冷静下来容后再议。
外族为什么搞小动作?不就是因为正面打不过才搞的嘛。
当然,这只是黎沅的猜测,可能是他想的太多了。若云真正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后续和他无关,那都是皇帝该操心的事情。
可惜的是,他没有注意到暗一的站位,想着事情习惯性地朝前一指,正好指在了若云那里。
在暗一眼中,那就是猫催着他询问的动作呀。
来到十三前辈身边低语几句,得到同意后暗一做了下心理准备,一本正经地问若云:“你为什么疏远这只猫?”
黎沅:“???”
咱们不是给十三前辈说一声就走的吗?暗一你这个问题,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真的是,猫都替你尴尬。
没想到若云竟没感觉哪里不对,抬头看了一眼猫低声说:“它是皇帝的猫。”
“猫应该是自由的,不属于任何人的,可它却变成了皇帝的猫!它本该是一只无忧无虑的猫,是皇帝强制割断了它的自由!”
“狗皇帝,连猫都不放过!”
暗一:“……”
十三前辈:“……”
黎沅沉默。想不到他竟然还为燕帝拉了一份仇恨。
不否认有猫就是喜欢自由,但他不是啊,比起自由他还是更喜欢能躺平的咸鱼生活,上辈子他已经很努力了。
唉,只能说,人确实该多学一门外语,比如猫语了。
“喵€€€€”
拍拍暗一的手臂,这一次黎沅没有再指错方向,被暗一带上了地面。
夜已深,黎沅想回宫的话随便一个暗卫就能直接把他送回去,但他不想费那个劲儿来回跑,就想着在镇狱司凑合一夜。
“喵~”
你去干活吧,我去玩了。
黎沅正准备往下跳,却被暗一抓住四只爪子横抱在怀中。仰躺着时,他能清楚的看到暗一皱着的眉,纠结的面容。
“喵?”
暗一看看猫,迟疑道:“虽然不应该私底下谈论陛下的事情,只是刚才那个若云说的有一些不对的地方。”
“镇狱司的人都清楚,自然不会误解。可阿梨你……我觉得还是应该替陛下解释几句。”
经过和狮子猫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能够自然的和猫简单说上几句话,但像今天这样如此正经的解释猫极有可能根本听不懂的东西,他还是非常的不自在。
但是说都说了,他只能忽视那点不自在,继续说完。
而且,万一阿梨听懂了,误会陛下从而疏远呢?暗一觉得,在这只聪明的猫身上一切皆有可能。那可能的一点点几率,他也得替陛下抹平了。
别问,问就是暗卫的素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