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调座位季书墨调到了他俩前桌,见云方回来转过头问:“学神,易哥怎么没来?”
云方把书包里的书倒出来,把桌子上的水杯扔进去,“等会上课,麻烦你帮我记一下笔记。”
季书墨见他脸色不好,“好嘞,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谢谢。”云方点点头,“我请假去医院。”
云方拿到假条很容易,他从校门口的小卖部里买了几个面包和两瓶水,打了个出租。
“去哪儿?”司机问,
“平山镇小吴村。”云方报了个地名。
“哪儿?”司机愣了一下,“平山镇我倒是知道,但是有这个村子吗?”
“有,你走就是,我给你指路。”云方说。
“行。”司机发动了油门。
云方离开易尘良家是两天前,易尘良今天没来上学,易明智打电话给老方要给易尘良退学。
要是只有易明智跟宋丽丽两个人肯定带不走易尘良,来的肯定不止他们两个。
小吴村离市里很远,哪怕是开车也要两个多小时,云方让司机在村头停车,“师傅,包一天车多少钱?”
司机比划两根手指,“二百块钱。”
云方塞给他三百块钱,“麻烦您在这里等着,我去接个人。”
司机接过钱,“给多了小哥。”
“可能会等得有点久。”云方开门下车,拐个弯进了村子。
现在天气冷,大部分人都躲在屋子里,街上空荡荡地没什么人,云方依稀记得当年的胡同口,绕了许久才终于找到记忆里的那座院子。
易家的宅基地很大,前后两个院子,在生下易晨泽之前,易家还算过得不错。
后院是土坯墙,不算太高,云方背着书包两步翻上了墙跳进了后院里。
后院是很早之前的土屋,根本不住人,被易明智用来放农具和柴火,易明智一家三口都住在前院的水泥房里,房顶的烟筒还在冒着烟,进后院的门被布帘子堵住,但隐约还是能听见孩子的哭声。
云方走到后门边,轻轻的撩起了布帘的一角,易明智和宋丽丽的说话声透过门窗传了出来。
“……我让他们等几天,要是现在送去指定跑。”易明智的声音。
“送矿上去人生地不熟他能往哪儿跑!”宋丽丽一边哄着易晨泽一边说:“要我说再饿他几顿!揍服了就好了!”
“三哥他们下手不轻,再揍打残了怎么办?”易明智不赞同,“要是残了矿上不要。”
“白眼狼!我想起来就生气!”宋丽丽咬牙切齿,“敢跑这么久,一点儿人心眼子都没有,白养了!”
“我上后面给他送点水。”易明智说:“饿两天差不多了。”
“不行,昨晚才给了水。”宋丽丽拦住了他,“再饿他一天,我还就不信了,看他能拧到什么时候!我非得让他跪下来求我!”
“行了你小点声,再把晨晨吵醒了……”
云方从两个人的对话里知道了易尘良应该是被关在后面的土坯房里,他走近一看,外面果不其然上了一把大锁,连窗户都被封地死死的,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云方瞥见窗户台子上易明智用来绑蒜的细铁丝,从上面抽了两根,对着锁眼一番操作,那个沉甸甸的大锁就被他扔到了地上。
土屋里面杂七杂八地放着柴火和一堆蒜,估计是怕易尘良反抗,农具和其他东西都被拿走了。
云方反手关上门,看见了蜷缩在墙角的易尘良。
易尘良对开门声没有一点反应,他紧闭着眼,左眼和额头被褐色的血糊住了一大片,右眼一圈青紫肿得厉害,嘴唇青白皴皱,嘴角裂开,流出来的血都干了,右胳膊无力地垂在身边,身上的衣服沾满了灰,膝盖那里的牛仔裤明显是被磨破了,被血洇了一圈黑褐色。
他就这么了无生气地蜷缩在角落里,如果不是胸膛还有轻微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可就在两天之前他还生龙活虎地跟着云方打架看烟花,还会别扭地跟他闹脾气,还被他抱在怀里睡了一宿。
云方知道易尘良会被揍得不轻,他自以为见的血腥场面无数,对着易尘良也能保持淡定,但是等他真正看到的一瞬间他想冲出去拧断易明智和宋丽丽的脖子。
易尘良轻微地动了一下,云方快步走过去,将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把人包住,小心地避开了他的右胳膊,伸手轻轻地喊了他一声:“易尘良?”
易尘良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一瞬间肌肉紧绷,下意识地就要挣扎。
云方赶忙抱住他,“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易尘良空洞的目光终于聚焦,定定地看着他,皴裂的嘴唇动了一下,嗓子已经哑得发不出声:“……云方?”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喝点水。”云方从书包里拿出水来,小心的凑到他嘴上。
易尘良是真的渴极了,大口大口地吞咽,水都顺着嘴角淌到了脖子上也顾不得,死死地攥着矿泉水瓶子不撒手。
“慢点喝。”云方用袖子给他擦掉脖子上的水,“听话,慢点喝。”
易尘良喝了半瓶水才缓过神来,没什么力气地闭上眼睛,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云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
发烧了。
“易尘良,不能睡。”云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见他又睁开眼睛,松了口气。
易尘良扯了一下嘴角,眼睛里沁了一点笑意,“艹……不是做梦啊?”
“不是做梦。”云方用力地搂了他一下,“我来带你走。”
易尘良抬手抱住了他,云方正要顺势将他扶起来,却冷不防被他按住了脖颈,干燥滚烫的触感顺着嘴唇传到了神经末梢,云方一时震惊到忘记了动作。
易尘良低低地笑了起来,哑声道:“这两天,我每次觉得自己快死的时候,想的都是你。”
“……操。”云方瞪了他两秒,憋出了一句骂。
易尘良闷声笑得咳了一声:“也不是没想过。”
云方脸都绿了,他架住易尘良的胳膊将他扶起来,“还能走吗?”
易尘良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土墙不算高,有云方帮忙,易尘良勉强能翻过去,云方紧跟其后跳下来,就看见易尘良已经整个趴到了地上。
好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云方将人拉起来背上,往村口走去。
易尘良趴在他背上,一只胳膊搂着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地说:“你还挺有劲儿。”
云方将他往上托了托,“不比你,烧成这样还有空耍流氓。”
易尘良把脑袋往他颈窝里拱,烫得云方有些心烦意乱。
走到村口,出租车师傅还等在那里,见云方来了还响了一下喇叭。
云方将易尘良塞进后座,自己坐进去将门关上,司机吓了一跳,“他这是怎么了?”
云方没说话,把易尘良身上的羽绒服裹好,“师傅,空调开大一点。”
“诶,好。”司机发动车子,“去哪个医院?”
“市中心医院。”云方伸出胳膊绕过他的肩膀将人揽在怀里,手掌小心地扶着他的脑袋,“麻烦您开稳一点,他脑袋上有伤。”
司机连忙点头。
“易尘良,等会儿睡。”云方低头喊他。
易尘良皱了皱眉,“脑子疼。”
“都开瓢了,不疼就坏了。”云方声音轻松,脸上却是黑沉一片,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连忙收回了目光。
“艹……七八个人揍我一个……”易尘良说起来还是很愤怒,“差点没把我打死。”
七八个天天干农活的壮劳力,揍一个高中生,也真有脸。
云方按住他不让他乱动,“知道谁揍的吗?”
“说了你也不认识。”易尘良大概觉得有些丢脸,小小地嘟囔了一声。
“没事,你跟我说说。”云方语气温和,却面无表情。
“易明智他堂哥那伙人……”易尘良大约是真烧糊涂了,也不管云方这个要求多离谱,还真说出了七个人来。
云方听完没说什么,从包里拿出水来递到他嘴边,“再喝点水。”
易尘良这次喝了两口就不喝了,他冷得浑身都有点发抖,云方抱住他,“没事,很快就到医院了。”
*
云方将手里的伤情鉴定书和录音以及照片放到了桌子上。
桌子对面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捧着一碗泡面震惊的看着他,“不是,小孩儿你谁啊?”
云方敲了敲桌子,“你就说这个案子你接不接。”
“主要我律所还没开张呢……”年轻人支支吾吾道:“我刚把证考出来。”
“没事,我相信你。”云方把东西往他的方向一推,“要是证据这么齐全你还打不赢,你也别干了。”
年轻人被他一噎,愤怒地将泡面桶拍到桌子上,“你敢质疑我的业务水平!?”
云方冲他扬了扬下巴,“你先看看资料。”
“嘶。”对面的年轻人拿着资料翻了翻,“领养后又弃养,家暴未成年人……能打是能打,但你也知道,这种事情小孩占不了上风,有的顶多就是被教育一顿,往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所以才来找你。”云方盯着他,“我要给他撤销监护人。”
年轻人€€€€毕业四年一事无成窝在一个犄角旮旯出租屋里的落魄小律师黄初,面带狐疑地望着他,“你真打算找我啊?”
云方点了点头。
当年他失手杀死王有为,用的是法律援助律师,黄初这个倒霉蛋被派来帮他辩护,虽然是义务援助,但他十分尽责,帮了不少忙,他出狱后就没再听说过黄初,直到十几年后在电视上看到他。
那个时候的黄初已经是知名的高级律师,除了头发更少,基本没什么变化。
黄初拿着证据仔细看了很久,将泡面桶推到了一边,“成,那我试试,小孩也挺可怜的。”
“还有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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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尘良头上两道口子,缝了十七针,右胳膊脱臼,肋骨断了两根,两只膝盖磨得几乎没有好皮,还不算身上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
打了退烧针挂着吊瓶,人才算是彻底睡了过去,躺在病床上惨白着一张脸,几乎看不到点血色。
云方坐在床边看着他,目光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