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尘良的话音一滞,眼神空洞地站在原地。
教室里的最后一排,只有一张课桌孤零零地摆在最后一排,桌边还放着他昨天用来喝水的水杯和半包大白兔奶糖。
奶糖散落在桌子边缘,掉在了地上几颗。
易尘良走到自己的座位前,从物理书里翻出来几张草稿纸,那上面是他和云方上课时闲来无聊画的小火柴人,他们总是有事没事就画一张,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悄悄地传纸条。
为此他俩还被老方狠狠训了一顿。
纸上总是有一个圆脑袋的火柴人和一个方脑袋的火柴人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脑袋上顶着稀奇古怪的气泡框,在交流一些别人看着莫名其妙但是只有他们两个懂得小暗号。
易尘良垂头看着那几张草稿纸,捏着纸的手微微颤抖。
草稿纸上只剩下圆脑袋的火柴人,凶神恶煞地顶着气泡框,框里的文字是他自己的笔迹,却不知道是向谁说的话。
就像是一个人魔障般的自言自语。
他跑去云方的店里,却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家陌生拉面馆,里面的人来来往往,赵姐和黄哥都不见了,只剩下陌生人。
他打开手机,发现四人群变成了三人群,好友名单和通讯录里唯独找不见云方,而他甚至有些记不清云方的脸了。
巨大的恐慌湮没了易尘良,他环顾四周,只觉得无比地陌生。
云方正在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确切的说,二十年后的易尘良,正在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记忆里他和云方的初遇开始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云方背他回家,云方拽着他在街上跑,云方和他躺在床上聊天,云方和他一起做题,云方跟他一起接吻,云方和他一起在夜里胡闹……脑海中无数他们两个在一起熟悉无比的画面,属于云方的身影正在慢慢变淡。
原本是两人的画面,逐渐地只剩下他一人形单影只。
无论他如何回忆,都记不清原本应该在的另一个人的模样,他知道应该有这么一个人,但是在被时间修复的世界里,不允许那个人的存在。
易尘良攥着手机,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被熙熙攘攘的人群裹挟,他茫然四顾,不知道该走向何处。
他把另一个自己弄丢了。
他找不到他了。
天上地下,无数人,他跟另一个自己远隔二十年的时光,无论他如何拼尽全力,都触碰不到他分毫。
十五岁的他站在时光这头远眺,哭喊,声嘶力竭,努力地想要记住他们之间的毫无保留地对话,孤注一掷的亲吻,夜晚里亲密缠绵的温存,但还是被不可抗拒的时间洪流冲淡独属于他们两个人回忆。
他还要等二十年,才能把自己变成另一个易尘良。
可是等二十年后的易尘良转头回望,已经看不见十五岁易尘良的模样。
十五岁的易尘良没有办法让自己一夜长大,就像三十五岁的易尘良没有办法从身体里剖出一个十五岁的易尘良,他们本就是同一个灵魂,随着时间积淀而成,不可复制,无法剥离,天生融于一体。
看不见,摸不着,空虚的无能为力撕扯着他,浓烈地痛苦和悲伤缠绕着他,却在他的灵魂上找不到可以落地的方寸之地,心脏像是别人活生生地扯去了一半,血肉模糊疼得他连眼泪都落不下来。
他们本来就注定永远无法相见。
◎作者有话说:
稳住。
以及,本文将于明天8.6号周五入V啦!从68章倒V到第30章 ~所以今天没有更新,小可爱们不要等啦,等明天放个大肥章出来!
真的很感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支持!鞠躬感谢!
以及的以及,本文,小甜饼!不会虐啦,安心安心~爱你们
第69章 情况
【一更】
叮铃铃!
手机铃声在寂静的房间突兀地响起, 躺在床上大口喘气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睛。
易尘良还沉浸在刚才恐怖的梦境中没有回过神来,他伸手抹了一把脸。
全是眼泪。
易尘良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他在梦里做了个梦, 只觉得撕心裂肺的难受。
他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样的梦中梦,但耳朵边上的铃声还在不停地响, 让他的心脏重重一跳。
他爬起来划开手机,是个座机号码。
“喂, 你好?”易尘良头痛欲裂,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你好, 请问是云方的家属吗?”对面是个陌生的女声。
易尘良头昏脑涨, 下意识地回答:“是。”
“是这样, 云方他现在正在我们医院抢救, 这边需要家属过来签一下字……”对面的声音还在继续, 然而易尘良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眉心,剧烈的疼痛让他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声音却是出奇地冷静,“好的, 我马上过来。”
他快速地起床穿衣服,蹲在门口系鞋带的时候,手却抖得怎么都系不住那两根细细的鞋带。
“操!”他怒骂了一声,一脚把跟前的鞋架踹得七零八落,咬着牙把鞋带胡乱一塞, 从楼上跑了下去。
外面天刚擦亮,路上的车少得可怜, 易尘良低头看手机,早晨六点十八分。
梦里的画面和现实诡异地重合在一起,易尘良只觉得呼吸一滞, 关键时候路上一辆出租车都他妈见不到,他咬着牙,拔腿就往市医院的方向跑去。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跑多快,他跑到嗓子眼里冒出了血腥气,只希望自己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能把另一个自己死死抓住,留下来。
就在他跑得眼前发黑的时候,终于从对面驶来一辆出租车,他也没看清里面有没有载人,跑到路中间将车拦了下来。
车上的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怒骂一声:“你不要命了!”
易尘良血红着眼睛,拉开车门就上了车,“市医院!师傅,去市医院!求求你快一点!!”
大概是易尘良这模样实在骇人,司机一脚踩下油门,“家里人出事了?”
易尘良还在拼命地大口喘气,嗓子眼里像是冒了血火,他死死地握住拳头盯着前面的路,脸色煞白,“师傅您再开快一点!他在抢救!”
“哎,不能再快了,已经最快了,小哥你别慌。”司机大概看他这样实在可怜,看得心里也难受起来,“越是这种时候你越得稳住才行,稳住不能哭,人一哭魂魄就不稳当了,里面的人就看不清了,所以在外面不能哭啊,得让他能看见有人在等着他回来。”
易尘良死死握着拳头,哑声道:“谢谢。”
易尘良冲到抢救室前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抢救室前站着三个陌生的人,有一个还穿着警察的制服。
那警察见他冲过来还愣了一下,“你就是易尘良?”
易尘良点点头,脸色惨白地看着抢救室的灯,“云方呢?”
“正在里面抢救,但是得补办几个手续需要家属签字,你是他什么人?”那穿制服的警察大概是看他年纪不大,显然没想到来的会是个高中生。
“我是他男朋友。”易尘良抿了抿唇,眼睛就没从门口离开过。
警察:“…………”
现在的小孩儿真是€€€€真是不可捉摸。
“你认识云方的家长吗?你没办法签字。”
“我认识。”易尘良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他拿出手机,却发现自己没有存唐意的电话号码,他有些恍惚抬头,“我去他家找。”
那边警察接了个电话,冲这边打手势,“不用€€€€学校联系上家长已经在往这边赶了。”
“我们是昨晚三点四十分左右发现他的,在秋山孤儿院的绒花树林深处,内脏大出血,左臂粉碎性骨折,肋骨再偏一点就会刺穿心脏,医生说再晚十分钟就彻底救不回来了。”
“当然,现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看向他,将一个透明塑料袋里的手机递给他,“这是云方的手机,他手机通讯录里只有你一个联系人。”
“通话记录显示他最后一通电话是跟你打的,半夜三点十五分开始,整整二十分钟,你们都聊了什么?”王连华问他。
易尘良接过袋子,里面是个染血的手机。
‘他手机通讯录里只有你一个人。’
‘他最后一通电话是跟你打的……你们都聊了什么?’
你们都聊了什么?
‘小易,给我讲讲你的梦吧,我想听。’
‘小易,要是我再早回来十五年,你一出生我就来接你。’
‘那样你就能好好长大了。’
‘想我我也不能爬窗户去找你啊……’
‘梦跟现实都是相反的……不用怕,以后也不用怕。’
‘小易,我也有点想你了。’
‘看到了。’
‘……遇见你我其实真的很开心。’
‘小易,抬头。’
‘小易……早点睡。’
易尘良回想起昨天晚上那通电话,只觉得心都要被躺在里面的那个人给剜了出来。
他以为只是深夜里普通寻常的一个电话,却不曾想到,是电话另一头的那个人在交代遗言。
他听见自己说起那片树林,抬起头看向那一大片花树和天上的月亮时,在想什么?
如果没有人发现他€€€€
易尘良只是稍微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就觉得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心脏像是被人揉碎只剩淋漓血肉。
锥心蚀骨。
他怎么能这样?易尘良攥着手机恍惚地想,他怎么能这样?
他突然记起了早上那个令人窒息的梦境,梦境里的无能为力和撕心裂肺此时此刻是如此清晰。
如果他消失了,他要让他去哪里找?
所有人都只知道他是云方,只有他知道里面的这个人叫易尘良,他要问谁?他要怎么找?
隔着二十年看不见摸不着的时间,他要怎么找?
“你没事吧?”王连华见他面色难堪双目血红,却连滴泪都掉不出来,觉得他状态不对,“你先冷静一下。”
“我没事。”易尘良攥紧了手机,像是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极度地冷静,“他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