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屹满目疮痍,远远就看到羽决被钉在殿门外,身后溅出一大片血迹,插在他腹部的正是那柄银枪,他半垂着眼睛,好像还有一口气。但云屹顾不得理会,焦急万分地冲进门,奔向最里边的房间。
殿内被翻得一片狼藉,房门破败的大敞着,几名影卫凄惨地死在门外。云屹心口揪痛,他颤栗着,秉着呼吸无比艰难地走过去,每一步都如重千钧,却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也是终身难忘的一幕。
“鹤汀!!”他本能地喊了这么一声,又因自己喊错了悔恨不已。
景洵侧倒在血泊里,一身白袍染成血衣,长发凌乱的披散在血水里,身下拖曳出大片挣扎的血迹。云屹颤颤把景洵抱入怀里,凄声呼唤,但他无声无息,身体早已泛凉,四肢甚至有些许僵硬了。
“你醒醒,醒醒好不好?睁眼看看我,我回来了……”
“求你醒醒,我求求你了!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他颤手从怀里拿出婚书,想念给对方听,扉页却被啪嗒滴落的泪水打湿。
“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下达地府。”
落霞满天,政南王宫响起凄厉的哭声,枝头的寒鸦被惊飞开去。
云屹失声痛哭,嘶哑绝望,声声泣血,怀中人却再也听不见了。
恍惚间,云屹听到哪里传来奇怪的声响,他无心理会,但那声音却越来越明显,直到他隐约听到一声“父王”,才从悲恸中回过神来。他起身寻找声音的来源,最终停在一处隐蔽的柜阁前,急切地把抽屉一层层翻开,翻到最下面一层时,才发现孩子藏在里面!
他如获至宝般把孩子抱入怀中,孩子捶打着他的胸膛嚎啕大哭,“呜呜呜……父王怎么才回来啊!娘亲没了!呜呜呜……”
云屹紧紧抱着孩子,流泪不语,孩子抽抽噎噎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两个时辰前,大批刺客杀到了政南王宫,与众护卫和影卫拼杀在一起。在众人的掩护下,景洵拉着小王爷逃命,但他怀着身孕跑不快,慌乱中不慎摔倒在地。紧接着,小王爷就看到娘亲身下流出了一大滩水迹,还混杂着血迹,小王爷吓得大喊救命,却招来了更多刺客。
“痛!好痛!要生了……”景洵眉峰紧蹙,捂着肚子呻.吟起来。偏偏这时刺客一刀斩向了小王爷,景洵见状奋力把孩子拽入怀中,用后背挡下了刀锋。幸而羽决及时拦截,那一刀只是划伤了皮表。
“我要生了……带我,找个房间……”
羽决急得汗如雨下,抱着景洵火速冲回寝殿,小王爷紧跟在后。他把景洵放在床上,同时喊人去找御医过来,不料御医在半路就被杀害了。羽决只能和众影卫死守在寝殿门外,敌人来一个就杀一个。
景洵疼得满床打滚,小王爷则急得泪眼汪汪。听着殿外的厮杀声,景洵知道这回没人能帮自己了,好在已经有过一次生育经验。
“好孩子,别哭了……去找把剪刀过来。”
小王爷忍泪点头,立即在房内翻找起来。
景洵扶着肚子,挣扎着站起身,背靠墙壁勉强支撑身体。他打开双腿,略曲膝部,渐渐往下压低身体主干,不停地深呼吸,心口起伏,血水不断顺着大腿内侧流下来。他咬牙用力,双手紧紧扣住墙面,痛得全身汗透。宫.缩加剧,一次来得比一次猛烈,身下被撑开到极限……他嘶声痛喊,几番尝试,终于在重力的加持下成功娩出了孩子。
婴儿呱呱坠地,落到濡湿的被褥间,发出嘹亮的啼哭声。景洵欣慰地笑了,虚弱地瘫坐下来喘息,这时小王爷也把剪刀找了过来。
景洵剪掉脐带,爱怜地擦去婴儿身上的血秽,用薄被将婴儿包裹起来。他转向身旁的小王爷,柔声道:“这是你亲弟弟……喜欢吗?”
“喜欢!弟弟好可爱!”小王爷满眼惊喜,想伸手摸摸。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轰然巨响,殿门竟被砸了个粉碎。景洵悚然抬头,踉踉跄跄地去到房门前,推开一条小缝往外瞅去,却见羽决被银枪钉死在了殿门外,来不及心疼,一大批刺客就挥刀杀了进来,同时也有几名影卫竭力阻拦,双方兵刃交击,混乱不堪。
“你快去找个地方藏起来!无论听到什么,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出来!”景洵说着又抱了抱小王爷,在他耳畔哽咽道:“对不起,我生了你,却没有一天好好养过你,今后也无法陪伴你了……”
小王爷愣愣望着景洵,不知所措,景洵慌忙推搡他道:“快去藏起来!绝对不要出来,一定要听娘亲的话!”小王爷抹了把眼泪,匆忙找地方躲藏,钻到了纱帘后的木柜里,景洵跟过去阖上了抽屉。
这边刚藏好孩子,那边房门突然被踹开了,不过率先冲进来的是阿棠。景洵忙把嗷嗷啼哭的婴儿交给她,“带孩子去安全的地方!”
“那你保重,如果我能活着出去,一定会回来为你收尸。”阿棠给了景洵一个坚定的眼神,旋即抱着孩子从侧方窗口跳了出去。
景洵虚脱地跪坐下来,从床头暗格内找出一瓶药,把药丸倒在了手中。等再回头时,众刺客也围剿了上来,剑锋齐刷刷指向了他。
“不劳你们动手,我自行了断。”他说着就决然吞下毒丸,这药是早就准备好的,没想到今日突遭变故,提前派上了用场。
刺客们面面相觑,只见景洵脸色惨白,唇角溢血,指甲泛黑,确实是中了剧毒。有人准备给他补两刀,却被同伴们拦住了。
“不急,还差一个,小王爷不见了,这么大个宫殿也不知藏哪儿去了,干脆利用大的把小的引出来。”说着揪起气息奄奄的景洵,拖拽着他在殿内走动,各种危言耸听,试图引诱小王爷自己出来。
景洵无力挣扎,很快就断了气。刺客们随手把他扔弃在地,“这么快就死了,真不经折腾!”随即他们就在殿内四处翻找,没料到小王爷身材足够娇小,竟能藏在一尺多宽的抽屉内,找了许久无果只得放弃。暗处的小王爷紧紧捂住口鼻,强忍着才没有哭出声音……
云屹得知真相,看着满地血痕,犹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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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下章依然是四十米大刀_(:з」∠)_
第31章 上瘾至深
夜幕降临,血腥弥漫,死寂笼罩着整片政南王宫。
云屹失魂落魄地抱着景洵,从孩子的断断续续的讲述中,确认了一件重要的事,怀中人根本就不是李暮舟,他从始至终就是李鹤汀!自己究竟是被什么迷惑了,居然连枕边人都认不出……
这些年来,自己究竟做了多少伤害€€方的事?给他带来了多少苦难?一次次的强占,一次次的欺骗,自以为深情独一,却是次次背弃……他是有多失望才会拒绝承认身份?有多悲痛才会试图打掉孩子?又是多绝望才会这样饮毒自尽?在他最需要时自己又在干什么?!
云屹越想越崩溃,全身气血逆流,喉咙里也涌出腥甜。
茫茫夜色中,一道纤细的黑影飞速奔来。阿棠气喘吁吁地停在殿门前,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云屹看到她出现,晦暗的眼底亮起了一丝微光,却见阿棠双腿一折就跪了下来,将婴儿托举过头顶。
“请王爷节哀……孩子,孩子没气了!”
听了这话,小王爷立时吓得哇哇大哭。云屹只觉得五雷轰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迟疑着走过去,只见那婴孩脸色淤紫,毫无生气。他颤颤伸手抱过婴儿,可怜的小小一只,恍如梦魇。
“这孩儿……为什么?”云屹心口堵窒,眼角似要泣血。
阿棠胆战心惊地解释道:“刚生下来时还是好好的,但我抱着孩子逃走后,这孩子就哭闹不止,大夫说是哭呛住了,窒息了,没能救回来,像是母子连心一般……”说着瞥了眼血泊里的景洵。
云屹僵硬地抱着婴儿,神色阴郁麻木,半晌没有说一句话。小王爷焦急地跳脚道:“你们骗人,弟弟没死!快把弟弟给我抱!”
无论小王爷怎么哭喊,云屹都没有理会,小王爷喊累了,瘫倒在地上,怨恨地啜泣道:“呜呜呜……都怪父王!都是父王的错!为了那个什么王位和天下,连娘亲和弟弟都不要了!呜呜呜……如果父王守能在娘亲身边,娘亲就不会死,呜呜呜……我恨死父王了!”
得了王位和天下,却失去了挚爱和至亲,真的值得吗?
伫立片刻,云屹将死去的婴儿放在景洵怀中,自己也疲惫地躺倒下来,伸手环抱住景洵和孩儿,闭上眼睛,多么希望这只是场噩梦。
与此同时,众属下终于赶了回来,看到王宫内的惨状震骇不已,急忙分头去救治活下来的人,被钉在门口的羽决也被解救了下来。
“让我,再……”羽决虚弱地呢喃着,想回头再看一眼,却没有力气。被敌人围剿捅穿腹腔的那一刻,他下意识瞥向了景洵所在的房间,那时景洵也在推开门缝看他。谁料那一眼,就是永世诀别……
小王爷哭晕了过去,被属下们抱走了。云屹目光涣散,在冰凉的地上躺了许久。人们犹豫着过去扶他起来,不料他刚起身就开始咳血,越咳越剧烈,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接着就昏死了过去。
众人脸色大煞,忙将云屹扶到床上,把王宫内幸存的御医喊了过来。
“王爷怎么样了,怎会呕出这么多血?没有外伤啊……”
“他是伤心过度,肝肺受损,积郁成疾,急需好好调养。”
趁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王爷身上,阿棠鬼鬼祟祟地凑过去,把景洵扶在怀中查看了一番。她先是探了探景洵的鼻息,没有,摸了摸心跳,还是一点都没有,而且身体已经泛僵了,反复检查仍然如此。
“你个死人,竟敢耍我!不是说好了假死,让我回来给你收尸的吗?你死得这么透,完全就是真的死了啊!你叫我怎么办?”阿棠在心底大骂,如果是假死,至少得有一丝微弱的心跳才€€。
阿棠又看了眼婴孩的尸体,还有王爷等人,禁不住全身发抖。王爷即将登基称帝,自己犯的可是诛九族的欺君大罪……她气坏了,恨不得把景洵揪起来狠狠扇几个耳光。自己为什么要任他摆布,就凭他那句玩笑般的“妹妹”吗?自己可从来不稀罕什么亲人!
“我真没想到你这么狠……为了报复王爷,你居然连自己都杀,连孩子都不要了!论绝情寡义,你李鹤汀才是无人能敌!”
阿棠攥紧双拳,恨得咬牙切齿。随即就转身跑了出去,她得尽快逃离这里,不然哪天东窗事发,云屹必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云屹浑浑噩噩地躺了几日,但症状没有丝毫缓解,反而越来越严重。他整个人就像被吸干了精气,毫无血色,嗓音沉哑,随时要断气似的。他连日不吃不喝,只要人还清醒着,就会去祠堂守着景洵。
景洵的尸首被安置在了一尊冰棺内,孩子的尸首则封在旁边的小棺内。他静静地躺在棺内,脸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但容颜还是那般俊美。
“你是不是在故意惩罚我?我错了,真的知错了……”
云屹怔怔趴在棺旁看着,回忆着往昔甜蜜时光,心口一阵阵绞痛。他真的悔恨极了,如果一切能重来,他宁可不要这天下!
另一边,秦赫川在皇城扫尾完后,迟迟等不到云屹回来,就亲自赶回了政南王宫。看到云屹后他不禁目怔口呆,云屹这模样就像得了十几年的肺痨,眼窝深陷,蓬头垢面,没有一丝往日的风采。
“如今皇城群龙无首,乱成一团,你得赶紧准备登基啊!”
“再等等罢,咳咳……我不想离开这里,没那个心情……”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天下再次被别人捷足先登吗?你忘记自己当年是怎么输给南元的吗,你就是莫名其妙的犹豫不决!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苦等十年,不就是为了成王的这一天吗?”
云屹不禁想起十七岁的那年,在丞相府初遇十三岁的李鹤汀。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一瞬他春心萌动,只感觉满树的桃花都开了。所以后来带兵去抄丞相府时,他犹豫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当着€€方的面去屠戮李氏全族,就是这短暂的迟疑,天下就被云邈抢了。
后来云屹中了催情蛊,阴差阳错地与十六岁的李鹤汀重逢,当时他满心遗憾,觉得自己和€€方已经没有可能,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占有€€方,一边告诫自己不能动情,一边又控制不住地沦陷……
“原来是这样……我真是贱啊!”云屹忽然笑了,笑着又沙哑地哽咽起来。原来早在那懵懂的年纪里就动了情,但自己从小在皇族学到的那套薄情寡幸,又让自己固执地泥石封心,一错再错。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时间不等人,得抓紧!”秦赫川严肃地强调了几遍,但云屹仍是神情恍惚,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由于滴水未进,云屹两眼发黑,再次体力不支倒了下来。秦赫川恼火不已,强行给云屹喂食灌药,同时命人将景洵和婴孩都下葬了。如今云屹倒了,他就是这里的老大,他的话谁敢不听?
等云屹清醒过来时,已经过了一整天,得知妻儿被下葬,他伤心极了,愤怒地掐着秦赫川要算账,“你好大的胆子!没有本王的准许,你竟敢擅自把他们下葬,你活腻了!”说着又咳血不止。
“人都已经不在了,留着尸身只会徒增伤感,何苦纠缠不放?当初是你说的玩玩而已,如今却沉溺得连王朝大业都顾不上,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人不人鬼不鬼,我认识的云政南可不是这样!”
“那你也不能擅自把他下葬!”至少让我再看一眼啊。
“只要他们不下葬,你就没有心思登基,如果你不想要这天下那就趁早让位算了!大把的人想要,我秦赫川便是第一个!”
“你敢!”云屹怒目圆睁,从€€方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傲气,一旦自己登基,秦赫川便是开国大将,好一个功高盖主。
两人冷冷€€峙着,彼此都看不顺眼。气归气,云屹还是拎得清的,如果秦赫川真想篡位早就动手了,他这么叫嚣无非是想激自己重操大业,虽然本心不坏,但气焰实属嚣张,真是翅膀长硬了。
“这次姑且不计较,若日后再犯,本王必诛你满门!”
不久之后,云屹顺利在皇城完成了登基大典。他龙袍加身,头戴冠冕,负手屹立于朝堂之上,傲然俯瞰文武百官。从这一刻起,他将不再自称本王,而是朕,起号南玄帝,势必开启一个全新盛世。
“吾皇万岁,万万岁€€€€”群臣叩首,声如洪钟。
终于登上梦寐以求的王座,云屹却没有一丝喜悦,只觉得高处不胜寒。为了方便祭拜妻儿,他不顾众臣反€€,花了数月将皇都迁移至鸿城。
清明时节,幽白冥纸漫天飞洒,茔冢凄然立于林间。
云屹带孩子来坟前烧纸祭拜,小王爷还在怨恨父皇,不愿意给父皇好脸色。祭拜完后,他也不想和父皇一起走,而是拉着羽决快步跑开,他只愿意亲近羽决,因为羽决才是那个拼死保护娘亲的人。
“云祭,别走那么快好吗?可以坐下来和父皇好好谈谈吗?”
“哼!我不想谈,我不会原谅父皇的,除非娘亲复活过来。”
孩子还是那么冷淡疏离,云屹心中酸涩难过,但也无可奈何。
这半年来,云屹把朝堂打理得井井有条,世人都称颂他是明君,众亲信也以为他从悲痛中走了出来,只有他知道自己早已经病入膏肓。
他夜夜孤枕难眠,总是要抱着景洵生前常穿的那身白袍,嗅着上面残留的淡淡体香,才能勉强入睡。他时常抚摸亲吻衣袍,幻想在与爱妻缠绵缱绻……他有瘾了,这次的瘾比几年前那次强烈得多,每次欲壑难填的时候,全身犹如万蚁噬咬,灼灼烧痛,就好像又中了那催魂的情蛊。每到清晨醒来被褥一片湿腻,不知是泪水还是泄落的雨露。
为了缓解戒断症状,云屹经常半夜爬起来作画,把记忆中爱妻最美的模样全部描绘下来,睡不着就反复地观摩,沉溺在回忆中无法自拔。但这样做无异于饮鸩止渴,他的成瘾症状越来越严重,甚至开始自残,折腾得满身伤痕……不过在人前,他仍是威风凛凛的帝王。
由于云屹迟迟未开设后宫,册封皇后的事也一拖再拖。为了巴结圣上,大臣们献上了各色美人,更有甚者找来面容娇美的阴阳人。大殿外常常候着光鲜亮丽的俊男美女,期待君王下朝时被一眼相中。
每次看到殿前那些美人,云祭就会带人上去责难他们,他不再是曾经那个娇软的小王爷,而是飞扬跋扈的太子爷。云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孩子胡闹,多闹几次就没人敢来了,正合他意。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一晃眼就过了五年。
云祭渐渐长成了翩翩美少年,眉眼越来越像故去的娘亲。云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虽然时间冲淡了伤痕,但孩子€€他仍然不冷不热,总是有一股淡淡的敌意。眼看孩子即将迎来十一岁生日,云屹打算设宴群雄好好庆祝一下,不料孩子却偷跑了出去,可把他急坏了。
出门时云祭只带了羽决一人,他赌气道:“我不想和父皇待在一起,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讨厌看到那些权贵谄媚的嘴脸,我只想安安静静过个生日,去远一点的地方,离父皇越远越好!”
“那殿下想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