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错,到底是年轻人,恢复的不错。只是别那么怕疼,多起来练习走动。”
明明比他还小,长着张嫩生生的脸,说话语气里却总要带股子老头子范儿。偏如今他母亲,还有裴叔简直把人的话奉为圣旨。
陆祈顺着母亲的力站了起来,心头却嗤笑,他那里是怕疼,身上这点疼比起凌迟在精神上的歧视,鄙斥践踏,算的了什么。
也不知道这总一脸风轻云淡,好似什么都知道的小大夫,真知道他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会不会绷不住脸上的表情,跳脚露出嫌恶,把他们赶出去。
陆祈带着点恶趣味自厌的想着。
一步步的在院子做着复检走着,控制着脚尖踩地时一阵阵密集的疼袭来,陆祈头上不断冒出汗水珠子,却不发一语。
其实,他不怕痛,若是可以,他也可以一辈子坐在轮椅上,不是不在渴望自由跑跳。而是真的舍不得现在这段静谧的时光。
好似又回到一个正常人的生活,那怕明明他就是。
不过瞧见一脸纠结,但是还是找上沈小大夫进了药房的裴叔。只怕他这个想法也只是奢望了。也不怪裴叔,人都踌躇了这么多天了。都是帝都一道来的,当初两家又是同一时间平反的,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那事怎么可能没有耳闻。
如今帮他们瞒了这么久,他眼见都要好了,也是够意思了。再不给人小大夫说一声,那可就真不好了。
陆祈长叹一声,拍了拍母亲紧绷的手。
“累了,歇歇吧。”
陆母没有说话,沉默的扶着儿子坐下,两个人坐的笔直,好似再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
这边裴父寻了沈默,的确说道的是关于陆祈母子一些私事。
等到沈默端了熬煮好的药过来时,还没开口,陆祈就先说话了。这还是人来了这么久第一次主动开口。平常沈默说什么,他只管听着,间或点头应道一两个嗯嗯哦。
沈默挑眉,有些好奇他要说些什么。
“妈,你想和小大夫单独说说话。”
陆母张嘴想说点什么,或者求求人,孩子的腿还没完全好呢。但是最终还是没开口,避了出去。
等人一走,陆祈再耐不住开口了:“你知道了吧,我喜欢男人。”语气带着冷意,还有破釜沉舟的苦涩。
“额--哦。”沈默虽然有些惊讶,但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是什么回答,没又嫌恶,没又谩骂,就来连惊讶都显的不够惊。一直睁着眼睛盯着人陆祈更不可思议。
“我说我喜欢男人,是个变态。裴叔没和你说...”
沈默这才反应过来,似乎现在这个时代,人们对同性之间的感情,很是排斥。好吧,这下终于破案了。
为什么这两母子总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行了,别变态变态的。你喜欢谁是你的事。”他曾经喜欢的人恰好也是个同性,难道他也是变态。多大点事,沈默看着人又道:“人家裴老先生不是个多嘴的。他只是隐晦的提了下你母亲的情况,好心想要帮你们出医药费。”
这一出一出,全是陆祈没有想到的。
见人愣住,沈默大概能拼凑出了整个事情的大致来龙去脉。大约就是陆祈这家伙眼神不好,喜欢上的对象不仅是个男的,人品德行还不成。如今风气对此又偏见甚重,然后那对象估摸着,挨不住琵琶别抱。
不知怎么事情闹了出来,最后不好的责任全落到陆祈这里。
再结合裴老先生说的,大约那时候他父母已经平反回来,不仅得了不少补偿,亲爹恢复原职。这有些男人呀,金钱有了,地位有了,心头花花,生了外心。乍听儿子这丑闻,一来气恼,二来正好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抛弃一道共患难的糟糠妻和有毛病的儿子,转头又娶了新妻。
啧啧,这下,那个年轻人挨的住,不仅遇到了个陈世美,亲爹也变陈世美。怪不的刚来那会死气沉沉。
“不用。”知道冤枉了人的陆祈不好意思,何况他自己医药费那能用别人给他出,没有这样的道理。“医药费,我能不能先打个欠条。放心,我一定会还的。”想到他们如今的情况,又想到他的伤,费用只怕不便宜,陆祈厚着脸皮的道。
“成,打欠条,实在不成,还可以以工抵债。”沈默不是做慈善的,他只是个普通的穷大夫,甭管人再惨,也不可能大手一挥,不收费了。
不过人眼光虽然不好,看着学习不错,若一时还不起钱,正好可以给家里几个孩子辅导辅导功课。
他们家这几个小的,不知道为什么,数学和英语烂的不行。
“好。”陆祈点头,若是可以,什么工作他都愿意接。只是,“我名声不好,若是到时候消息传过来,怕是会连累你们,被人说闲话。”
“连累我?”沈默摇摇头,“没有人的,至少不会跑到我面前来说道。至于背后,管他的。而且我们村大家都忙着呢,谁家都有日子要过,别把自己的事想的太重。心大些敢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这话是说的轻松,但是有他看着,村里的人不至于把人撵出村去,或者真动手。至于说到两句,那便只能自己看开些了。
说完,沈默把装着中药的碗递了过去。
“喝吧,好好打起精神来。好了,没钱也可以干活抵债。”
陆祈不再说话,刚一口把药闷下去,就见眼前递过来一颗奶糖。这是把他当孩子哄呢。不过,陆祈还是接过糖,几下剥了含着。
怪甜的。
精神好了很多了的陆祈眯着眼睛,开口道谢:“小大夫,谢谢你。往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那怕要是我这条命。”太多感激,不知道怎么说。
“你且好好活着吧。什么命不命的,咪一会儿。”
小孩子呀!沈默伸手拍拍人脑袋,收了空碗走了。在他眼里,这可不也就是孩子。
沈默的药方好的,药材也好,没一会儿药效就上头了。陆祈只觉得身上慢慢暖了起来,刚放松躺下,整个人就有些迷迷糊糊的,像是陷入了一片柔软,很快意识沉沉,竟睡了过去。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就见身上盖着床绵软的被子,不是他的错觉。
再瞧远处的晚霞,还有边上案桌上放着的盘子,里面装着满满的红枣果干,一叠绿豆糕。捡了块咬下去,真甜!
第116章
陆祈把自个的事情说开后, 没有得了沈家的反感和驱逐。母子两彻底放下心的同时,迅速变了个人似的。
以往每次治疗结束,恨不得立刻离开。一直以来别人好似他们浑身都带着病毒, 站在同一块地唯恐沾染上什么。陆祈不这样认为,但是也怕见到别人脸上嫌弃的模样。
而如今,沈家人是真的不介意的。
这不沈家阿公阿婆,小大夫的老师傅应该也知道了, 但是他们没有嫌恶,避之不及, 反而偶尔话语间带出几分可怜。
“年纪轻轻, 咋就眼神不好呢。”
说完这话,柳老师傅还特地塞给他几包自家配的清心养眼的药包, 让他多喝喝。
可不是嘛。
陆祈点点头, 咧嘴笑的灿烂, 拿着茶包的手却捏紧了几分。
老柳头摇摇头,没忍住又嫌弃了句:“真傻。”
转眼他们都到了这个年纪,什么人, 事没见过。这种同性之情,历史上不胜枚举, 偏远地方又道借契。他也是见过几例的,有中途分离,当然也一辈子扶持走完。
他论不来什么, 虽不符阴阳调和大道,但又危害他人。何况大道之下也有偏支小情。存在既合理,只是这样的人,过的总比别人要辛苦些的。
但是像眼前小家伙似的,更是倒霉上几分。
沈阿爷和沈阿奶也道如此, 年轻时可能还会有两分芥蒂,但是如今大半辈子过去,很多事情都能想开了。
何况这些日子相处,只瞧他教他们家小沈安,沈小锋这几个臭蛋,恼的不行,但是从不会上手,只是眉头一皱,一遍又一遍反复给人纠正。
虽是小事,却很能瞧出一个人品性,差不了。
而且想到他这腿伤,他那亲爹怎么下的去手呀。想到这,上了年纪越发心软的两老就受不了。
这不,刚出锅的红豆糕,沈阿奶刚端出来就先给人夹了一块。荸荠粉配上煮烂的赤小豆糊,软糯中带着两分透亮,就着热腾的香气,可爱又诱人。
沈家大伯家今年挨着田埂种了圈荸荠,特地收拾干净忙活上半天得了小十斤荸荠粉,忙送了大半过来。好让沈阿奶给默娃还有几个孩子做今年份的糕点。
陆祈万分高兴,接过吃完,又香又甜。然后越发卖力的干活,他的腿虽然还处在康复期,不好用力过度,走太多路,但是这不还有两双手嘛。
如今不是跟在沈默,老柳头身后学些收拾草药,就是帮着沈阿爷沈阿奶在厨房打下手学做饭,等到晚些,沈安和沈锋黑蛋他们哥几好的回来,又揪着守人写作业去了。
只恨不得自己各种生活技能点满,活着的目的除了还沈家这份情和欠着的医药费,就是还沈家这份情和欠着的医药费。
还别说,家里多了这么个人,的确轻松了不少。
有时候沈阿奶看不过眼,这一刻都不停歇的。不过沈默摇摇头,任他去吧。
儿子如此,当妈的也好不到那去。沈家有儿子,如今他们暂住在王阿婆这里。老人家看他们窘迫,也不收他们费用,当初说好的帮着家里干些活,其实也不过每天帮着捡点柴火。
知道她是特意带着儿子来求医的,极少唤她帮忙,每天还烧两个鸡蛋给他们找补。这些陆母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儿子的腿慢慢好了起来,还有那事,沈家竟也不在意。陆母如释重负,也腾出功夫来好好帮着老人收拾屋子。
上了年纪的老人,难免惫懒,何况王家如今只剩下王阿婆一个人,很多时候这日子也变的得过且过。
倒也不是说家里如何埋汰,但是不管是精力,还有体力是不能和壮年时候比的。王家的院子不小,但是除了右边挨着院角开了小块菜地,其他地方都是任由野草蔓长。家里养了两只母鸡,任由它们仰着脑袋满院子溜达,巡视底盘,当然也避免不了排泄物到处都是。
还有家里的床单被套...
正好如今陆母也终于敢放开些手了。她向来是个麻利的,当年她还年幼的时候跟着叔伯逃荒到帝都,被敲门拉扯到陆家门口,说什么既然都姓陆,说不准八百年前是一家。不管是给他们家当女儿,还是当童养媳都成。说完也不等人应答,撇下她转身就跑了。
陆伯父陆伯母是好人,瞧她可怜,最终收养了她。后来还送她去上学,那是拿她当亲生的没两样。
那怕之后懵懵懂懂,不知道怎么和陆臣在一起了。陆伯父陆伯母知道后,很是震惊,也是先揍了亲儿子一顿。
再之后,两人结了婚,后来那怕下了乡...
她也觉的自个这辈子再幸运不过了。
那知道,回城没多久,她的整个世界都轰塌了。
怎么能不恨,等到偷偷摸摸见着人真在外面有了人,更是恨的想拿了把刀,两人同归于尽算了...
但是想到陆伯父陆伯母的恩情,而且,她还有孩子。
回过神来的陆母,将手里的床罩又用力拧了拧,这才抖开晾在搭好的支架上。而院角下还多了一排洗刷干净的瓶瓶罐罐。
再瞧王家院里人膝盖高的野草早没了踪影,变成一块块开垦好,极其规整的菜地,也不知道种了什么,还没开始冒苗。
王阿婆回来的时候,就见自家整个屋子被收拾的亮堂了不少。若是可以,谁不希望住的舒服。
是个实诚的。
如今陆祈在沈家吃饭,家里就剩下她们两,陆母也没有糊弄着来,熬了过玉米茬子粥,捡了蒸透的南瓜加了把面粉倒烂,再捏成剂子,压成饼。架上锅细细的在周边摸了点油,很快便得了一叠外焦里软的南瓜饼。
很适合老年人的牙口。
等吃完洗了碗筷,陆母也不停歇,端着簸箕又在门槛上开始纳鞋底。这东西供销社爱收,扣除材料,一双能赚三毛。
虽然如今医药费沈小大夫人好,允着儿子以工来抵,但是先前四处求医,还有一路过来的路费,如今她们手里剩下的钱也没多少了。
那怕王阿婆不收他们的钱,但是他们可真不能什么都不管,日常茶米油盐总要分担分担吧。
“去屋里,点灯做。”外面天都黑了,那眼睛还要不要,王阿婆道。
陆母被唤回神来,刚要拒绝,这活她干熟了,就着月光也没什么。但是那边王阿婆已经把灯点起来,神色不大高兴的开始唤人了。
“诶,来了。”陆母只得应道。
两个虽然都是话少的,但是就着一盏油灯,满室微弱的橘光,到也足够温馨。
说来也是缘分,一个老年丧夫丧子,一个中年被弃,倒成就了一段母女情分。王阿婆是个果断的,相处了段日子,等到了解了陆母这段经历,更是心疼她。知道她带着儿子说的上无处可去,无家可归,便生了认女儿的心。
这样一来,陆母为她养老送终,等她走了,这老屋,还有她那名下两亩地就留给这个半路认的女儿,往后也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界和家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