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一趟花了很多时间,当天祝子翎和容昭没直接赶回京城,而是就在京郊的庄子留宿了一晚。
这庄子算是容昭的一个基地,看起来普通,但内部守备森严,如今还关着丁五、刘太监等与靖国公一案相关的证人。
容昭和祝子翎这次只是恰巧留宿,倒没打算安排什么正事,但却意外听说有另外一个被关在这里的人非要见容昭。
“李明固?”祝子翎想了想才记起来这个人是谁,“原来他也被关在这里啊。”
这人本来是容昭手下颇受敬重的元老,却因为看他这个男王妃不顺眼,不分轻重地跟容昭呛声,甚至试图摆长辈的架子教训容昭,结果反倒被祝子翎气吐血了几次,还被容昭直接给软禁到了现在。
祝子翎都快把这个人忘了,这会儿忍不住问道:“他又怎么了?到现在还没消停呢?”
来人面上略微露出难色,回禀道:“李先生一直要求面见殿下,还写了不少血书……因殿下交代了要给李先生看病,但李先生很不配合,近来还试图绝食,属下斗胆,只能趁殿下此行,前来禀报请示一二。”
容昭听着面色冷淡问:“那血书是写来向太子妃认错的么?”
手下:“并、并非……”
容昭见状微微冷笑了一下,“孤说了,他什么时候给翎儿认错,就什么时候让他出来。什么血书绝食,他愿意饿就饿着,饿死那也是自找的。来孤面前耍这种把戏,他当自己是谁?”
手下心中微凛,闻言便立刻准备退下,这时祝子翎却是拉着容昭道:“要不就见一下吧?”
手下动作顿住,容昭蹙起眉,说道:“想来他也没什么正事可说,还死不悔改,何必去见?”
祝子翎:“不管怎么样,见一下也好说清楚嘛。殿下现在都是太子了,而且很快就能给外祖父平反,说不定这位李先生知道后也就幡然悔悟了呢?”
如果那李明固是又要弄什么新的幺蛾子,那见一下也可以提前了解加强防范嘛。
祝子翎这么说了,容昭果然还是顺了他的意,让人将李明固带了过来。
祝子翎看着眼前许久未曾见过的人,忍不住有些唏嘘。区区一年不到的时间,对方完全像是老了十岁,面颊消瘦凹陷,脸色虚弱苍白,头发竟也白了大半。
看到容昭时,对方面上这才显出一点激动的血色。看到祝子翎站在容昭身旁,李明固眼中闪过几分复杂的神色,很快就转了回去,定定地望着容昭,跪下悲愤喊道:“余被拘禁在此许久,听闻殿下这一年来气运加身、喜讯连连,本实属欣喜之事,但……既然殿下已是太子,又有福星相助,为何却迟迟不曾听闻殿下为自己的外祖声张真相?!”
因为之前李明固坏过事,被容昭命人软禁之后,其他人也再不会将一星半点儿容昭交代下来的任务消息让他知道。李明固只能和那些普通百姓一样,听说各种事情在尘埃落定之后的传闻,但他却不知为何仍然自我意识良好,觉得即便如今容昭对他不喜,但关于靖国公一案的消息也不应该瞒着他。毕竟他是最为忠心靖国公的、靖国公仅剩的旧部。
因此这么长时间里,李明固不断听到容昭在夺嫡和抗击北狄等各种事情上高歌猛进,连对祝子翎这个原本极为不喜的男妻都改观了,却从来没有容昭为靖国公平反奔走的消息,便在心中认定容昭是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为此悲愤不已,宁肯绝食也定要当面痛斥容昭。
李明固抬头紧紧盯着容昭,脸上神情仿佛像在看着叛徒一样,话里满是不甘的诘问:“殿下接连斗败了誉王晋王,被那皇帝封为太子,难道就要忘了曾经皇帝对殿下不闻不问、将殿下派到前线送死的旧怨?!”
“殿下可还记得,自先后离世,若无靖国公的庇佑,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在边关,殿下都难逃一死。如今有了太子之位,殿下莫非就要如那无耻的皇帝一般,将昔日恩情统统弃之不顾?!”
李明固一番质问慷慨激昂,容昭听了却只觉可笑,他懒得跟这个越来越自以为是的人多说,正要让人把他带下去,不料身旁的祝子翎却抬脚直接狠狠踹了李明固一脚。
“你有病吧?!当殿下跟你一样呢,正经事做不了只会无能狂怒?为齐家翻案那么容易,怎么你这么多年都还一事无成?”祝子翎怒气冲冲地把人给踹倒了,恨不得还要再上去补两脚,“殿下做的事不知比你有用多少,只不过没像你这样,随便有点什么就喊得闹得满城风雨,唯恐到时候不出意外一样而已!”
“况且你以为自己是谁,殿下做了什么还得向你汇报不成?当了太子就无耻了?你要是关在屋里能看看书写写策论、多为替靖国公平反出几分力,我还能高看你几分。一个只会没事找事闹绝食的废物,殿下好吃好喝养着你都是仁至义尽,哪儿来的脸指责搜集证据、安排引子翻案的殿下没做事?!”
祝子翎也是想着李明固毕竟是靖国公的旧部,马上靖国公就要平反,这个最大的矛盾都能解决,对方自然应该也不会再妨碍到容昭。看在靖国公的面子上,也没必要一直把人当犯人关着。
只是祝子翎没想到,这李明固关了这么些时候,不仅没清醒过来,反倒越来越拎不清了,根本不清楚状况就自以为是地上来对着容昭劈头盖脸一顿指责。听得祝子翎当即就后悔了,之前实在不该为这么个货色说情,让容昭因为对方那些话心里不痛快。
祝子翎少有这样生气的时候,容昭都反应了一下,这才将噼里啪啦眨眼就回敬了李明固更大一段讽刺的祝子翎安抚住:“没事,翎儿,我没觉得生气。”
容昭揽着祝子翎,微凉的手掌在少年后颈安抚地轻轻按了按,“那不过都是他的臆想,我听了也只觉得好笑罢了。翎儿也不必为此生气。”
反正自从之前李明固非要盯着祝子翎找事,他就对这个人没什么情分和寄望了,剩下的只是公事公办的一点情面。他不会因这种口舌上的事就要对方的命,但对方这么把他揣测成一个不堪无耻之人,容昭也并不会为此感到丝毫的受伤。
反倒是祝子翎担心容昭会为此伤心,比他要更为生气,这时候被容昭安抚下来,还是很不高兴地让人直接把李明固给堵上了嘴,免得他还要在那里瞪着眼睛“据理力争”,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我看李先生呆在庄子里也是浪费粮食,不如去给靖国公守陵吧,多少也算是能做点事。”
“等过段时间殿下让靖国公得以迁坟、风光大葬,李先生再对着靖国公的墓碑慢慢想,要怎么给殿下道歉吧!”
祝子翎说完就让人把李明固带了下去。李明固瞪大眼睛,用力挣扎,脸上似乎是有几分后悔,急着想要说些什么。但容昭还是毫不留情地让人直接押了下去,没再给对方一个眼神。
听了祝子翎的话,李明固自然也意识到容昭并非什么都没做,而是接下来就要有大动作。他一心想要给靖国公平冤,当然极其想要即刻得知、亲眼看到此事的进展,偏偏祝子翎要让他这个时候去荒山里守陵,等到一切结束才能知道消息。
他并非不愿给靖国公守陵,只是实在想要亲自参与为靖国公平反一事。若成则死而无憾,若是不成,便实在抱憾终身。按照祝子翎的安排,到时候普通百姓或许都因知道了靖国公受冤之事沸反盈天,他却呆在深山里无能为力、一无所知,想想这种感觉,李明固自然十分后悔心焦。
然而祝子翎也是看准了这点,才故意这么处置他。虽然不好因为这人无能狂怒的几句话就对他狠打狠骂,但完全可以这么憋屈死对方。到时候他再“让靖国公给这人托个梦”,定要让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知道羞愧、痛心后悔不迭!
解决了李明固这个不愉快的插曲,容昭怕祝子翎还憋着气,晚间便带人去泡了温泉舒缓一番。
祝子翎当初第一次和容昭泡这个温泉时,发现对方身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而如今两人再来,那道十来寸的伤疤却已经彻底消隐无踪,只余下再无一丝瑕疵的肌肉线条。
当初就让祝子翎“犯馋”的精瘦身躯,如今已经愈加完美,祝子翎浸在水里看了几眼,果然转眼就忘了刚才生的气,被温泉的热气蒸得热意上涌,脸很快变成了一片红扑扑的颜色。
看着不知不觉就蹭到了自己边上的人,容昭呼吸微顿。这回再不像曾经那样严防死守地不许人“摸伤疤”,在少年玩闹地踩着他的脚背,而后顺着小腿、膝盖一路蹭上去时,男人一手抓住了那白生生的脚腕,将作乱的人拉进了怀里。
最后两人勉强忍着没有污染温泉池水,在浴房和卧室里都各又折腾了一番。第二天睡了懒觉起来,才慢悠悠地回了城。
容昭一回来,朝中便出了一件让百官都感到有些心惊肉跳的事€€€€
大理寺新提上来的年轻官员奏上一件事:审问北狄使臣和大王子于胡烈时,对方透露出信息,于胡烈的那枚王室环佩至今还好好地呆着,且对方的笔迹也不同于当初靖国公与北狄大王子“通信”中所用的笔迹。这都与当年靖国公通敌案的情况不符,建议对此重新进行查证。
众人万万没想到这次晋王勾结北狄的事,还能牵扯出前事来;便是有牵扯,也实在没想到竟然有人直接借此提出质疑,要重新彻查。
当初不是没人觉得靖国公被定罪得有些草率,但皇帝都金口玉言、一锤定音说是通敌了,自然不会有人再多做质疑。便是如今确实发现了事有蹊跷,但按理来说,考虑到还活着的永宣帝,也不该有人没眼色到直接把此事提出来才对。
那奏事的官员确实还年轻,但观之前行事,明显不是那种不会看形势的愣头青,要不然也不能在这个年纪升任大理寺高层。
但如果这官员确实看了形势,还刻意重提靖国公的案子,那这背后的含义便不得不让朝臣们感到心惊了。
众臣忍不住看向了如今朝中与靖国公关系最近的靖国公的外孙、如今的储君容昭,又瞟了一眼因永宣帝身体不适没有上朝而空荡荡的龙椅,暗自咽了咽唾沫。
要说此事出自谁的授意,也只有可能是容昭了。只是这么一来,明显就是在打永宣帝的脸。
他们不是没想过容昭可能想要给靖国公翻案,但都以为会是在容昭继位之后的事了。
现在皇帝还未退位,莫非太子就急着打算变天了?
不出所料,那官员启奏完,容昭便在朝上淡淡道:“勾结北狄此等大事,既然事有蹊跷,那自然应当查个清楚。诸位以为呢?”
一时大殿中数百人都鸦雀无声,无人敢说话。
毫无疑问,此事若是出声,无异于是在直接站队。支持那就是打永宣帝的脸,但若是明言反对,那便是直接与容昭作对了,故而众人一时只能沉默。
按常理来说,比起太子,自然站皇帝更为可靠。但永宣帝虽然还未完全日薄西山,却眼看着已经难以直接理政。反倒是容昭这个太子,如今不光手握重兵,连朝中权柄也都完全抓在了手里,更为如日中天。
为前途计,看起来还是站队太子更好。但永宣帝毕竟还是皇帝,这些整天说着忠君的大臣们一时也迈不过这个槛……
寂静中,那提出此事的年轻官员并不令人意外地先出声赞同了容昭,片刻后却是刘次辅叹了口气,出言道:“此事牵涉甚广,不如请皇上定夺?”
容昭早知会有人反对,淡淡道:“不过是北狄那帮人牵扯出的一桩旧案,顺手查一查罢了,比起容旭容€€的案子都算不得什么大事。此事自然会报给皇上,只不过皇上近来身体抱恙,倒也不必事实都要去劳烦皇上定夺。”
“此事孤以为可查,众卿若无其他意见,便就这么办吧。”
刘次辅等几个最为忠心永宣帝的老臣张了张嘴,知道以容昭的身份,自然是可以压下他们这点异议直接下令,但到底还是想要再劝阻几句。
也不是不让他给靖国公平反,但好歹等上几年,等到永宣帝殡天之后呢!
朝中如今已经被过了两遍筛子,因而刘次辅等几个硕果仅存的老臣说话还是相当有份量的,只是不待他们再开口,竟是有为数不少的人直接出言附和起了容昭!
近来提拔上来的臣子中,竟有不少都直接站了太子的队!
甚至已经经营几年的一些各部中坚的大臣,竟也在为容昭说话!
一直以为容昭在朝臣中没有发展什么势力的刘次辅等人都忍不住面露愕然,到这时才猛然意识到,誉王和晋王会落得那样的下场,不只是因为他们自己不够争气,也是因为实在低估了容昭!
亏得他们之前竟一直因为容昭只有兵权,在朝中没有势力,而没把人当成劲敌,只顾着彼此争斗。若是知道容昭其实暗中已经织成了一张这样的网,誉王和晋王定然都会首先选择对容昭下手!
虽然是在补了两批人之后,容昭在朝中的人手才显得如此惊人,但对方竟然能在之前那般不利的形势下,不声不响地发展成这样,也着实是令人惊叹了。
此等能力,别说跟现在缠绵病榻的永宣帝比,就是比起当初还年富力强的永宣帝,也着实超出太多。
事已至此,容昭既有身份,又有“民意”,刘次辅等人再做劝阻也是无用了,只能暗暗苦笑了一声,心中叹气道:看来其实早在他们没注意的时候,这天就已经变了。
这一事的折子,几个阁臣拿到手上简直如同烫手山芋,既没办法压,也不敢往永宣帝那里呈,最后只能暂且拖了拖,干脆先瞒着永宣帝再说。
调查这方面他们其实也想拖,但容昭不像永宣帝已经无力理事,而是大权在握,直接就把重新查证的命令批了下去,各部更是不乏他的人手,接到指示,立刻便查了起来。
本来许多人都觉得这桩陈年旧案查起来肯定不会容易,即便如今已经发现了疑点,但隔了这么些年,当初能找到的证据现在恐怕都早已湮灭了,当初指证的人证也没几个能找到。
况且誉王晋王的案子还没有完全收尾,各部都任务繁重人手不足,要查起来岂是易事?说不定三五个月都没什么大进展。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自重查靖国公通敌的事情吩咐下去后,调查的进展简直是如有神助、一日千里!好像那些细碎零散、抽丝剥茧的证据,拐弯抹角、隐姓埋名的证人,早都在等着人来查一样!大理寺和刑部根本不费什么力,就进展神速地将案情推进到了全新的阶段€€€€
当年定罪的关键证据€€€€北狄王室环佩并非真品,而是仿造;靖国公乃是被人诬陷,并无与北狄勾连之事;伪造证据诬陷靖国公之人的线索俱是指向蒋家,可以确认是蒋家所为,只是暂时还不清楚具体是哪些蒋家人所为。
短短几天,真相浮出,证据齐全,所有人都对此惊异不已。
刘次辅等几位阁臣没想到不过拖延区区几天,便拖延出了这么要命的结果,一时间也不知是惊是慌是悔。
这样的速度,显然容昭其实是早已有所准备,已经将事情查得一清二楚,只等着找机会在朝中光明正大地掀开,好声势浩大地为外家讨回公道。
刘次辅他们实在没想到容昭能做到这种地步,对方竟然在之前羽翼未丰、处处受制之时,还能在暗中偷偷将这种极为隐蔽的积年旧案查清楚。
这与收拢朝臣、发展势力不同,不光是看本人的能力,还要看手下的能力,甚至是很看运气。
提到运气,这些人想起容昭娶回家的祝子翎,终究只能又羡又妒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有福星保佑,看来这个太子党他们不想当也只能当了。
第207章
转眼之间, 京城百姓都已经开始逐渐听说靖国公当年原来是被人诬陷,永宣帝那边自然也没法再继续拖着瞒下去,到底是知道了此事。
得知容昭命人重新查证靖国公的案子,永宣帝刚觉不妙, 立刻就想赶紧阻止住容昭的动作, 结果下一句便听人说事情都已经查完了, 当年确为诬告错判无疑。
正憋气想着要如何制止容昭的永宣帝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用力抓着张总管闭了好一会儿眼, 才满目急出血丝地重新睁开。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永宣帝费力地喘着气怒骂道:“事情都完了才报给朕, 这些人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容昭急着给他的母族洗刷名声也就算了,那些朝臣宗室, 竟然还跟着对方一起, 把他这个天子蒙在鼓里!
他可还没死呢!
永宣帝实在控制不住满腔的气急败坏,刚被怒火冲击得精神亢奋了一阵, 吼着让人把容昭叫来,下一刻就突然思绪一断, 眼前发黑地往下倒,被张总管慌忙扶住,赶紧还是先叫了太医。
本来之前永宣帝从太医那儿得来的说法,还是好好修养着就能基本康复,以至于永宣帝还一直指望过两年就能收回权柄,重新亲政。
然而这个修养的实际进展实在缓慢,中毒后这几个月刚看得出些好转,就又遇到晋王惹出事情,永宣帝心绪起伏之下, 顿时就又恶化了回去,一时又没有精力上朝听政了。
如今再被容昭给靖国公翻案的事一刺激, 永宣帝更是焦头烂额、气急攻心。太医看了只能劝他务必平心静气,少做操劳,否则病情恐怕要积重难返,再难恢复。
于是永宣帝气生到一半,就不得不任太医针灸喝药什么的折腾了半天,最后憋了一晚的气,第二天才终于把容昭叫到跟前来训话。
对于永宣帝的反应,容昭自然早有所料。他本来也差不多要跟这人摊牌,一早接到传召便十分平静地准备动身。
见容昭起身,祝子翎拉住他的袖子:“我想跟殿下一起去。”
容昭动作一顿,说:“皇帝现在黔驴技穷,把我叫去也只能嘴上发泄,估计不会说什么好话。翎儿也无需去听他胡言乱语。”
祝子翎:“就是因为他肯定要骂你,所以我才要一起啊。殿下你平常又不会骂人,到时候我来帮你骂皇帝!”
容昭:“……翎儿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