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住哪屋了?快带我上去看看!”
郭琳担心极了,急吼吼地推开姥姥的房门,结果看到自家亲妈正躺在床上戴着老花镜玩手机,气色相当红润,她老人家手指翻飞,手机不时发出“加倍!”、“再加倍!”、“要不起”,以及“你的牌打得真是太好了”的声音。
郭琳:“……………………”
姥姥闻声抬眼向门口看,神色一喜,但手仍握着手机:“回来啦!我听小安说,飞机晚点了?……关门关门!”
“……”郭琳关上门,挨着姥姥坐到床上,“妈!你没事吧?听康阿姨说,你高血压犯了?”
姥姥小声:“骗那老太婆的,她说不过我就犯病,谁怕谁啊?都是一把年纪的老太太,谁还没点儿病?”
郭琳:“……你跟她吵架了?”
姥姥不承认:“没吵,你妈我是有素质的人,以理服人。”
郭琳才不信,她虽然没看到现场,但了解自己的亲妈,相信她有实力把安老太太给气出高血压。
姥姥:“话说回来,你婆婆真不是个东西,你被她欺负,怎么不早说?”
郭琳不知怎么回答。
她当初不听父母的话,执意嫁给二婚带孩子的安致远,最后过得不好,实在没脸跟父母诉苦,再者,她是跨省远嫁,即便不开心,爸妈也远水解不了近渴,白白跟着着急上火,所以郭琳多年来一直选择报喜不报忧,不想让他们担心。
姥姥斗地主的手没停,手机依旧发出:“顺子!”、“要不起”、“不要”……的声音。
姥姥没等到郭琳的回答,也不催,一边操作出牌,一边闲聊似的说:“不过现在好啦,你憋着不说,可灼宝都告诉我了,孩子长大啦,知道心疼妈妈。”
郭琳:“灼宝?”
姥姥把灼宝告密的事情,简明扼要地复述一遍,恰好一局打完,游戏放出喜庆的胜利音效,姥姥放下手机,摘下老花镜看郭琳,有点欣慰地说:“你养出这么个好儿子,妈也放心啦。”
郭琳:“……是的,灼宝这半年来,好像长大了很多。”
姥姥感慨:“小孩子就是这样,懂事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咱灼宝多乖啊,又孝顺,又懂事,长得还好,十里八村……乃至电视上的小明星,我看没一个比咱灼宝好看的!”
姥姥夸起小心肝肝来,就停不住嘴,郭琳也与有荣焉,补充:“还聪明,学习好!”
姥姥却说:“我过来,也是想当面劝劝你,别给灼宝太大压力。孩子嘛,能玩的时间有几年?童年最珍贵了,你全给他报学习班,灼宝怎么受得了?”
提起这个,郭琳倒很坚持:“妈,我小时候您就没给报班,我现在挺后悔的,都没考上好大学……”
姥姥:“小时候不是给你报了舞蹈班?”
郭琳:“那不一样,我还是羡慕有文化的人。”
姥姥虽然不知道安老太太常年PUA郭琳,明里暗里讽刺她没文化,但也在网上看过一些有关女儿的言论,譬如“笨蛋美人”、“求求郭琳不要说话以免暴露出文化水平”……
姥姥正色说:“妈一直觉得你很优秀。读书是好的,但不是唯一的出路,你看你现在,多成功?上过春晚,还被央视说是人民艺术家,拍的电影也好看……你努力工作,认真拍戏,才有现在的成绩,妈一直为你感到骄傲。”
郭琳眼眶有些热:“妈……”
姥姥:“不用听别人的闲言碎语,人不是活给别人看的,对得起自己最重要!养孩子也是一样,不要把你做不到的事情,强加给孩子。哦,你有遗憾,就要让灼宝替你实现,这不是望子成龙,这是把他当做你实现梦想的工具,对孩子太不公平了!”
郭琳:“我没有€€€€”
姥姥:“你别急着反驳我,我跟你讲,跟我一个车间的,你韩叔叔,还记得不?他表姐就是十三中的老师,上周班上有个男孩子跳楼啦!就是因为父母逼得太紧,学习压力太大,才初三啊,现在都是独生子女,他爸妈不知道有多后悔!”
“后悔有什么用!人都没啦!”
郭琳:“……”
换作从前,听到这种新闻,郭琳可能只是唏嘘几天,但她很快又会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儿子身上,等忧心忡忡的劲儿过了,多半还是继续监督灼宝学习。
可现在,郭琳的生活越来越充实,原本就已经答应这个假期让孩子们暂时放松,态度已经松动,现在听到姥姥这样讲,不由得愈发动摇。
郭琳:“……那要不然,给灼宝减几个兴趣班?但暑假作业一定要按时写完!”
姥姥喜道;“这就对啦!过几天我接他去岛城过暑假。€€€€等你婆婆走了我再走。”
郭琳:“妈,您€€€€”
“不用劝我,我知道怎么做,有妈给你撑腰,什么都不用怕!”姥姥打断她,“放心,我有分寸!”
郭琳没再说什么,似是默许了。
不得不承认,有妈妈撑腰,有儿子护着的感觉,实在太好,有这么多爱她的人,郭琳觉得又踏实,又幸福,谁说现实是苦的?现实比她演过的所有小甜剧加起来都要甜。
正在郭琳女士陷入感动情绪的时候,姥姥幽幽地说:“对了,其实小时候给你报过奥数班和作文班。”
郭琳:“?”
郭琳:“可是我没有印象啊?”
姥姥叹气:“因为你实在学不会,都没学长,奥数老师还主动把钱退回来,说教不了你,让我另请高明。”
郭琳女士精致明艳的脸孔上露出受到重大打击的表情:“……”
姥姥:“奥数老师说了一句话,让我一直记恨了她很多年,可后来又觉得有道理。她说:很多事都是讲天赋的,强求不得,有的孩子聪明,一点就透,有的孩子不擅长学习,就算把她捆起来,也学不会的。”
郭琳缓缓地捂住心口:“……”
姥姥又有些骄傲地说:“所以你真的不用太逼迫灼宝,咱们灼宝学习方面不随你,这么小就跳级,以后错不了!你放任他快快乐乐地玩就行!……长相随了你,但智商没随你,我的心肝肝真会遗传!”
郭琳:“……”妈,别说了,可以了,再说就不礼貌了_(:з」∠)_
刚刚不还说,我是您的骄傲吗?
方才的感动被摧毁得破碎支离,郭琳女士如西子捧心一般,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姥姥的卧室,回主卧就看到安致远靠在床头,捧着一本财经杂志,在等她。
“跟妈聊完啦?”安致远放下杂志,下床迎过去,“妈还好吧?”
郭琳:“没事,我已经听说两位老人的事了,老安,对不住,我妈就是那样的性格,我€€€€”
“我觉得咱妈做得对。”安致远柔声打断她,“我家老太太这么多年跋扈惯了,对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一碗水端不平就罢了,甚至还欺负咱们儿子,全家享受着我辛苦经营公司赚的钱,她却偏心成这样,我也不是没有情绪的。”
郭琳讶然抬眼望他。
安致远说:“你别有心理负担,我妈年年体检,身体没事,早该有这么一位旗鼓相当的对手治一治她了。”
郭琳不知安致远所说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安慰她,但听着非常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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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孟€€按着之前讲好的计划,带着三个孩子回到安致远家,看望安老太太。
这套别墅孟€€还是第一次来,这不是当年她和安致远的婚房,而是安总专门买来送给郭琳、按着郭琳的喜好装修的。
孟€€看着陌生的房子和装潢,愈发回忆不起她和安致远从前的点滴,反倒相处得更自在。安致远和孟€€从前是一对貌合神离的怨偶,如今坐在一张沙发上,却意外地平静和谐,好像多年不见的普通朋友。
郭琳也比前几天饭局时放松许多,随便套了件文化衫,素颜就下楼见客。
气氛如此融洽,便显得突然开口问孟€€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意无意想打探她私生活的安老太太非常突兀。
“€€€€啊,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想你。能回来真的太好了,反正房间多,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吧?”安老太太笑眯眯地说。
安致远、郭琳、孟€€全听得陷入沉默:“……”
孟€€笑道:“不麻烦了,我在北城有房子。”
安老太太:“一家人客气什么?”
郭琳脸都黑了,安致远拼命向安老太太使眼色:“妈!你说什么呢?什么一家人?”
安老太太装糊涂:“怎么,孟€€难道不是小谨的亲妈?”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姥姥忽然大声说,“呸!倚老卖老装老年痴呆,什么玩意!”
安老太太震惊地瞪过去。
就算是她,阴阳怪气的时候也要适当装傻,尽量不正面冲突的,灼宝他姥姥怎么这么不按套路出牌?
呵呵也行!她要是这样,那她也要骂回去!
就听姥姥拿着童话书,继续给孩子们讲:“小狐狸说:‘呸!倚老卖老装老年痴呆,什么玩意!’老灰狼于是灰溜溜地跑掉啦。”
安老太太:“……”
灼宝:“噗。”
灼宝没忍住笑,于是干脆拍小手手表达欢喜:“姥姥讲得真好!灼宝喜欢听小狐狸的故事!”
安谨竟然也跟着说:“姥姥讲得好,我也喜欢听。”
安老太太:“……”
安老太太要心梗了,怎么连她带大的小谨也这样说?那孩子是真没听出来,还是故意的?
这世上有很多事都处于“发作了显得矫情”和“不发作憋屈”之间,安老太太发现,姥姥就是这方面的高手,她不像市井泼妇一样大吵大嚷,指桑骂槐、隔岸观火的本事炉火纯青,但若是正面吵,对方的气势她更敌不过。
安老太太都怀疑,这么狡猾的姥姥是怎么养出郭琳这么个只会打直球的笨女儿的?
安老太太还在纠结要不要回击,怎么回击,就听陆余一本正经地催促:“姥姥,我们还想继续听,您接着讲呀。”
姥姥笑眯眯的:“好呀。”
“……”故事继续,安老太太错失反击良机,更心梗了。
其实她知道让孟€€回心转意的几率不大,这样说更多只是为了恶心郭琳,可惜有姥姥这么个大神坐镇,她也不敢再造次,后半程老老实实的,没敢再说挑拨郭琳神经的话。
安老太太便把全副精神都用来对付孟€€。
毕竟恶心郭琳只是顺带,她最在意的事,还是她亲孙孙安谨的去留。
姥姥仍旧带着孩子们在小客厅玩,安老太太在待客区也终于问出关键问题:“孟€€啊,我听致远说,你想带着孩子出国?暑假都已经过半啦,我的意思是,孩子们也该收心学习,迎接开学。”
安予灼竖起一只耳朵听,无声吐槽:神tm暑假过半,才放假一周多!
不过老太太意思表达得很明白,孟€€也没跟她绕圈子:“不止过暑假,我的意思是,让小谨跟我去欧洲念书。这么多年我都没把他带在身边,觉得亏欠小谨很多,现在想补回来。”
安老太太神情严肃起来:“你也知道亏欠他许多?现在你想补偿就补偿?不行!”
听到安老太太这样大声嚷嚷,安致远似乎下意识想拦,却又忍住,沉默着没有说话。
安老太太有了发挥空间,正襟危坐:“小谨最难带的那几年、最需要妈妈的那几年,你在哪里?我听老大说,你在新西兰滑雪、在瑞典看极光,还发了照片?他小时候是我带的!再大一点……”
安老太太像很不情愿承认似的,憋了憋,才说:“郭琳也尽到了做母亲的责任,老三工作忙,小谨幼儿园的家长会都是郭琳去开的,你在哪里?”
郭琳没想到安老太太嘴里竟然能吐出一句人话,大为惊讶,安老太太被郭琳看得恼羞成怒:“看什么看!”
然后又硬着脸说:“生恩不如养恩大,小谨叫郭琳一声妈,我觉得合理,你说呢?”
孟€€艰难地说:“是这个道理。”
安老太太又问安致远:“老三你说,孟€€想把小谨带走,你同意吗?”
安致远自然是舍不得安谨的,但孟€€是大儿子的亲妈,她也有权利照顾孩子。当初若不是安老太太态度强硬,他们母子也未必能分别这么多年。
安致远在私心和理性之间挣扎片刻,说:“听小谨自己的意见吧,孩子已经大了,有选择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