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义知道他还没什么力气,不动声色扶了一把,支撑着他的身体,让他能够借力靠一下。
然后就撑着额角安静地看纪阮。
看他因为一口蟹黄灌汤包幸福得眯起眼睛,小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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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顾修义也没去上班,陪纪阮在家全天摆烂,沉浸式体验了一把当代大学生放假时的颓废生活。
无聊的扑克游戏,他们能从吃完早饭一直玩到午饭,然后美美睡一个午觉,下午在充满阳光的阳台上,给纪阮当画画模特。
顾修义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张肖像画。
和他一起入画的,还有窗外新抽出嫩芽的树枝,和纪阮带回家的那盆养得很好、绿油油的草。
这样的生活对以前的顾修义来说,无异于谋杀时间,慢性自杀。
可今天他坐在阳台上,那一小段时间阳光非常好,他看纪阮拿着画笔一笔一划描摹自己的模样时,却感到无比充实。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比以往人生三十年里的任何时光都要令人愉悦的,绝妙的充实感。
傍晚,纪阮的体力精力终于恢复到了正常值。
顾修义陪他出去散步,顺道买了点花和水果去探望程子章。
单人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一个护工陪着程子章,学姐躺在病床上眼睛紧紧闭着,也不知道是没醒还是又睡着了。
她脸色苍白,眉头因为疼痛紧紧蹙着,扎着针的手还搭在腹部的刀口处,纪阮只看一眼就不敢再把视线停留在她身上。
他小小呼了口气,环视一圈,没看到林清和程云€€,转而问护工:“没有人来看过她吗?”
护工是个面目和善的中年女人,闻言低声道:
“昨天请我来的年轻人付完钱就走了,今天还没来过。早上有位很有气质的老师来陪了程小姐一会儿,应该是她妈妈,不过好像很忙,刚刚离开了。”
纪阮点点头,又问:“学姐怎么样,醒过吗?”
“醒了醒了,”护工笑着说:“早上迷迷糊糊醒了一会儿,但嚷嚷伤口疼,就加了点镇痛现在又睡过去了。”
“这样啊……”纪阮了然,见程子章暂时没有苏醒的迹象,也不准备继续留下来打扰她。
他把花和水果留在储物架上,对护工浅浅笑了笑:“麻烦您多照顾照顾她。”
“会的会的,我本职工作嘛。”护工笑眯着眼连声应道。
纪阮对她颔了颔首,又看了程子章一眼,才和顾修义一起离开。
走廊上人来人往,空气渐渐活络起来,纪阮捏着衣袖长长抒了口气。
顾修义见他兴致不高,低声问:“怎么了?”
纪阮唇角紧紧抿着,轻轻摇了摇头。
他很久没见过开刀动手术的人了,刚才病房里程子章脸色煞白的样子,让他忽然想起自己以前重病的时候。
那时候他一直开刀病情却一直复发,身体一次次在手术台上被打开又缝上,每一次术后都异常痛苦,刀口非常非常疼。
刚开始他还会残留一丝希望,可每开刀一次,希望就少一寸,到最后医生都放弃了,他就变成了一具躺在病床上等死的活尸体。
后来他总算解脱了,睁眼却来到了这个世界,没了沉疴痼疾,还遇到了身边这个男人。
以前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流逝,在记忆里越飘越远变得恍若隔世,可一旦回头望一眼,又会突然清晰,像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刺回来,心脏和血液都能感受到剧烈的疼痛。
纪阮似乎对那样的记忆有生理性的抵触,一旦被激活,就会条件反射地想要呕吐。
顾修义眼睁睁看着纪阮的脸色苍白下来,额角渗出冷汗,胸膛也微微起伏,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纪阮?”他很轻地捧起纪阮的脸,声音紧了紧:“纪阮你怎么了?睁眼看看我。”
纪阮却没有反应,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在顾修义耐心压到极点时,纪阮睫毛抖了抖,缓缓睁开眼。
顾修义从他眼里看到了很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恐惧和无措。
他心脏缓缓下沉。
彼时夕阳渐落,在天空悬挂了一整天的暖阳,缓缓走向日落前最耀眼的时刻,大片金色的余晖洒在走廊雪白的瓷砖上,甚至沾了几点到顾修义的裤腿。
他带纪阮到窗边的长椅上坐下,那里可以最近距离地感受到夕阳的余温。
天际是一望无际的紫红,纪阮在这里坐了一会儿,脸色也被映得暖了些。
顾修义蹲在他身前,拨了拨他的额发,让两人对视,轻声问:
“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第36章
这句话像深入寒潭的冰, 一下子打在纪阮身上,让他蓦地回过神,对上顾修义的视线。
顾修义似乎对他的状态很担忧,眼中夹杂不少忐忑。
“纪阮?”他又喊了一次他的名字。
纪阮不受控制地战栗了一下, 而后深深喘了口气。
窗外的阳光很暖, 顾修义放在他颈侧的手掌也很暖,纪阮胡乱跳动的心脏因为这些暖意逐渐平复。
他舔了舔嘴唇, 朝顾修义挤出个笑, 小声道:“我就是觉得, 开刀很可怕, 手术很可怕……”
可能这样说在别人看来会觉得他特别矫情, 但这就是纪阮在这个世界上最害怕的东西, 是他到死都不愿意再尝试任何一次的事。
顾修义微怔。
他不太清楚纪阮心里最深的想法,但他已经渐渐习惯按着纪阮给出的话去思考。
手术……如果有一天纪阮也需要手术会怎么样呢?
如果那天被推进手术室的人是纪阮, 又会怎么样呢?
虽然现在阑尾炎只是个非常小的手术, 但它仍然需要开刀, 可纪阮血型特殊, 凝血也不好, 万一血止不住或者血液储备不够……
顾修义后背泛起丝丝缕缕的凉意, 不寒而栗。
“不想了,”他努力回过神,看向纪阮柔声道:“你不会有事的,别胡思乱想。”
他牵起纪阮的手往外走, 让天边的余晖洒满全身:“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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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绣传承活动是周六,第一站就在京大, 但纪阮没去凑热闹,这天正好是他生日, 不管怎么想都还是自己更重要一些。
前一晚纪阮早早地睡了觉,养精蓄锐,就是为了能有足够的精力痛快地玩一场。
十九岁,他上辈子死前过的十九岁生日,只能在医院病床上,不能吃蛋糕,药物反应折磨得他苦不堪言,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家人们为他买了个非常漂亮的樱桃蛋糕,想让他吹吹蜡烛,至少感受下生日的氛围,但他气息弱到连蜡烛都吹不灭。
现在来到这个世界,就像生命被重开了一局,他竟然能够健康地站起来,还能和朋友一起去游乐场过生日,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纪阮不是一味沉湎过去的人,也不可能让负面情绪一直影响自己,他现在活一天就是赚一天,只要能让自己开心,别的任何事都不重要。
这次生日纪阮的原计划是和另外三个室友出来玩,但顾总提前半个月就表示想要一起去,他童心未泯喜欢游乐场,纪阮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而且纪阮私心里也觉得顾修义在会好一点,他总是能莫名地给纪阮一种安全感。
两人还在路上时室友们已经到了,正咕噜咕噜往群里冒泡,发了好几张现场的照片。
[韩大仙:图片.jpg/我们到了哈,你在哪儿了@纪阮@纪阮]
[纪阮:已经下车啦,马上要进门。]
[金融界明日新星Mr.秦:就等你两口子了哈!]
[金融界明日新星Mr.秦:哇塞,这超级VIP手环真全场免费诶!我买个头箍都不要钱!]
[画圣老李:@纪阮,快点来!给你挑了个最可爱的!]
[金融界明日新星Mr.秦:想啥呢你,小阮的肯定要顾总来挑啊]
[画圣老李:……好有道理,那这个给韩小林吧]
秦山发了好几张图片,全是他们在乐园商店里买纪念品。
有一张是李遇顶着斧头头箍摆pose的照片,还有他们口中的超级VIP手环的特写照,因为这个手环,他们买所以东西都不要钱。
纪阮点开手环照仔细看了看,抬头问顾修义:“这个超级VIP手环是什么,你给的?”
乐园外人满为患,顾修义揽着纪阮的肩护他避开接触,随口道:“嗯,见你朋友总要准备点什么,我让小雅给他们一人一个手环,玩得开心点嘛。”
“噢……”纪阮摸摸鼻尖。
顾修义见他又垂下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抬手戳了戳他鼓起来的脸颊:“怎么了?”
纪阮大眼睛眨巴两下,看向顾修义时有点眼巴巴的:“可是为什么我没有呢?我还是寿星呀……”
顾修义被这一眼可爱到,没忍住笑起来:“你跟着我还需要什么手环?”
“……嗯?”
“怎么还羡慕别人啊小寿星?”顾修义在他头顶拍了拍:“你有单独的礼物。”
纪阮眼睛倏而一亮:“是惊喜吗?”
大概是一直以来的生活都太平淡枯燥,纪阮其实没跟别人说过,他还挺喜欢一些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小惊喜的。
“嗯……”顾修义琢磨两下,说:“差不多吧。”
“好噢~”
纪阮的小酒窝冒了出来,里面开始盛满期待,顾修义看得心痒痒,趁其不备轻轻戳了一下,又在纪阮反应过来前推着他的背往前走。
他们不需要在门口浩浩荡荡的队伍前排队,被穿着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引入一侧的通道,畅通无阻地进了大门。
纪阮远远地就看到刚从乐园商店出来的室友们,三人也看见了他,兴高采烈挥着手跑过来。
“顾总好!”
“顾总您好!”
“顾总特别好!”
一连串的问好弄得顾修义措手不及,差点以为自己的来视察工作的。
“你们好。”他笑了笑,看向纪阮:“你朋友挺热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