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纪阮的血能是不要钱的吗?
国宝国宝, 那不就是再多钱也买不到的稀罕物件吗?
宋岭原本是不晕血的, 当时在救护车里也看不下去了, 偏过头默念阿弥陀佛。
至于顾修义, 宋岭不知道怎么描述, 那人就一直抱着纪阮, 后面还得靠医生强制把人从他怀里扒拉出来,拉上氧气罩,带上心监仪。
他明明一句话都没说看上去稳定得不行,但在场没有一个医生觉得他是稳定的,直接放弃跟他交谈。
纪阮的所有身体情况病历过敏原,全都是宋岭翻出资料给医生交代。
送进医院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最后推进抢救室前,纪阮流血速度已经明显减慢了,血液呈现淡红色,呼吸微弱,都是严重失血的表现。
但接诊的主任是个大佬,科室里中流砥柱的存在,表情一直淡定,效率极高地做必要检查,联系手术室,通知备血紧急输血,顾修义大概也是因为有这种医生坐镇,才能维持最后的理智。
但偏偏就有不懂事的卯着劲儿往枪口上撞,一个小护士,也不知道是不是新来的,探头看了眼纪阮的腿,“咦”了一声,满脸悲悯地感叹:“颜色都淡了,血都流干了啊这是……”
宋岭想捂她嘴都来不及,眼睁睁瞅着她被顾修义看了一眼后,双腿打了个颤,硬生生吓哭了。
后来据说那小护士整整一个月不敢再见病人家属,又调去产科吸收新生命带来的欢声笑语,花了整整半年才治好顾修义那一眼带给她的阴影。
纪阮在抢救室里待了挺久,他血型特殊,市一院的血液储备不够,紧急联系血液中心支援。
顾修义预想到了这个局面,早些时候就联系了A市那边自家医院送血过来,直接私人飞机空运,开绿灯落在市一院的停机坪里。
但无论大家怎么在阎王爷手里抢时间,这毕竟不是瞬间移动的年代,宋岭陪顾修义在抢救室外等的时候,看顾修义起来签了三次病危通知,一次比一次间隔时间短。
直到血终于被送来,一拨拨医生护士抱着血袋提着箱子往抢救室狂奔,那里面似乎才逐渐稳定下来。
起码顾修义没被叫起来签第四次病危。
宋岭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反正门口冷冰冰的不锈钢凳子被他坐得滚烫,他受不住了站起来活动腿脚。
而顾修义像是个没有感知力的雕塑一样,坐姿端正脊背笔直,食指交握搭在腿上,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
就是……身上全是血。
宋岭试探着递给他一包湿纸巾:“擦擦吧……”
顾修义抬眸,眼神在他脸上停留一秒,宋岭瞬间都觉得惊悚,但他很快移开视线,一言不发接了过来。
宋岭给的湿纸巾就是市面上最普通的那种,一包十片装,顾修义全用完了,他抱纪阮的时候实在沾了太多血。
他慢条斯理地擦拭脸上、脖颈和手上的血,手指有的部分已经干涸变暗,一两下擦不掉,顾修义也不急,一根一根手指非常仔细地擦拭干净。
水一晕开,刚才充斥满救护车的血腥味味又冒了出来,浓重刺鼻,顾修义也毫无反应。
手术室外的光和墙壁一样是冷冰冰的惨白,他垂着眼眸,眼窝处投下深深的阴影,让神色变得晦暗不清,而他拭血的动作缓慢到可以称得上优雅,优雅得让人头皮发麻。
“明天你早点回A市,把家里医院整理出一间病房。”顾修义忽然说。
这是他到医院后仅有的几次开口,宋岭立马竖起耳朵:“怎么?”
“这里病房条件一般,纪阮不可能一直在这养伤,等情况稳定了我就带他回去。”
宋岭缓缓噤声。
顾修义不管宋岭的表情,双眼望着虚空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自顾自道:“就选顶层采光最好的那间吧,后天起那一层都不许对外开放。”
“床垫选软一点的,不然纪阮要闹。所有家具摆设都不许出现尖角,地毯铺厚一点,浴室做好防滑。床单被罩不许用白的,换成蓝色。”
“每天放一束鲜花在窗户前面,要可爱一点的,而且必须新鲜,最好带露水。”
“哦,对了,”他微微后仰靠着椅背:“纪阮房间里那个招财猫也带过来,他要用那玩意吃樱桃。”
话说完了,却迟迟没得到回应,顾修义又看了眼宋岭:“有问题吗?”
宋岭现在的表情像看见了鬼。
他僵在原地,只能用多年的专业素养保持稳定,机械般地应道:“没、没问题……”
顾修义说这些话的样子太恐怖了。
他这些话全部建立在纪阮一定平安无事的大前提下,而纪阮刚才送去抢救时,心跳血压都快掉没了,连医生也不敢打包票。
可顾修义呢?
他似乎完全不去设想除此以外的任何结果,陶醉在自己的美好幻想里,又带着冰冷坚决的神情。
就好像……好像一种荒唐的命令,和他吩咐整理病房时不容置疑的语气一样,他绝不允许任何意外的发生。
如果说宋岭之前形容顾修义恐怖渗人都是夸张的手法,那现在他是真的感到毛骨悚然了。
顾修义好像真的是个疯子。
命运的事谁能说得准?但他就是固执又冷漠的坚持着,似乎想要命运也在自己的威压下屈服,极度冷静地展现出另一种意义的神经质。
宋岭汗毛竖起,后背的冷汗把衬衫打湿了一遍又一遍。
顾修义又轻轻扭了扭头,看向宋岭,嘴角向下压着,似乎对他刚才的回答不太满意。
宋岭咽了咽口水,努力站直:“招、招财猫?是那个爪子有点坏了的吗?”
听到这话,顾修义眉间倏而笼罩起相对柔和的神色,只要想到纪阮他多多少少都会变得温柔些。
“不是坏了,”他纠正道:“纪阮刻意做的,那样就能用来喂他吃樱桃,你不是见过吗?”
不就是那小孩儿懒得动手吗,你自己第一次见的时候不也嫌弃得不行?
宋岭有点语塞,但现在他哪里还敢说纪阮半点不好,立刻应道:“好,我回去一定办好。”
顾修义这才点头,露出略微满意的神情。
砰€€€€
抢救室大门被推开,顾修义神色一凛,立刻起身上前。
冷静如定海神针的主任脚步都有些虚浮,领口后背的手术服都被汗水浸湿。
他摘掉口罩,对上顾修义紧锁的眉头,半晌解脱一般笑了出来:
“救回来了……”
顾修义怔了一瞬,似乎在辨认此刻的情况是不是幻觉。
而后他眉心动了动,紧握的拳头无意识般松开,垂下头长长出了口气。
一直到这一刻,从事发到现在,他紧绷了数小时的脊背才稍微显露出一点松动。
但哪怕就是一点点,宋岭也知道过去了。
这一整个快要压垮人的漫长黑夜,总算要过去了。
之后就是繁琐的手续和常规观察,纪阮体质特殊,怕后续感染发炎,被直接转进了ICU,那里现在不许探视,宋岭就被赶了回去。
而顾修义在门外,隔着玻璃站了好一会儿,纪阮的脸被各种机器遮住看不太清,他就一直盯着监护仪上的心跳看。
直到将“生命体征一切正常”这几个字刻进脑子里,才在护士的劝说下离开。
他直接回了酒店没去民宿,原本那个民宿,只是因为有纪阮才显得特别。
路上顾修义买了包烟,他不是爱抽烟的人,也从来没有过烟瘾,但今晚他真的需要一根。
回到酒店,顾修义只抽出一根就将其余的扔进垃圾桶,拿上打火机进了浴室,却腿一软,直接靠在门上蹲了下来。
坚硬冷静了一整天的顾总,直到这一刻才放任疯狂的心跳席卷全部神经。
好半天后,他缓慢站起来坐到浴缸边,抖着手点燃烟。
闭上眼全是纪阮。
顾修义自诩是个承受能力极强的人,哪怕是今晚这样的意外,他也能绝对冷静的处理。
让他痛苦至极的只有一点€€€€纪阮哭的时候。
在救护车上,他一直抱着纪阮,纪阮虽然没力气睁开眼睛,但他知道他有意识的,小朋友明显很想被他抱着。
但他需要治疗,医生需要获得他的生命体征,所以强行把纪阮从他怀里拉出来,按到冰凉的折叠床上,往他身上贴上各种仪器。
那瞬间纪阮的眼泪就下来了。
明明眼睛都睁不开,还是稀里哗啦地掉眼泪,那些泪珠子就像无数把小刀,一点一点挖空顾修义的心脏。
浴室里没开灯,顾修义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甚至没吸一口烟,直到烟灰燃尽烫伤指间。
他头深深垂了下去,昏暗的浴室里寂静无声,他按住眼眶,肩背终于忍不住细微地颤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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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万幸的是,按医生的说法,纪阮是个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小朋友。
那么差的身体活得那么努力,硬是没让自己再出差错,在第二天下午晚霞将尽的时候出了ICU,被推进特护病房。
顾修义终于也获得了24小时陪护的资格。
生命体征是平稳了,人却一直没醒,医生说他是失血太多亏空太大,用睡眠在自我修复,慢慢就会醒了。
纪阮躺在病床上安安静静,戴着氧气面罩睡着很乖,顾修义陪在他身边却总忍不住动手动脚。
一会儿摸摸他冰凉的指尖,一会儿又小心托着手去圈他的手腕。
一直睡着不醒最大的弊端,就是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短短三天纪阮就瘦得不像话,像一片薄薄的叶子,顾修义拢他的手腕会留出好大的空隙。
再不吃饭真的要瘦没了。
为了让小朋友快点醒过来,顾修义发愁的同时,每天就在纪阮耳边报菜名,把赵阿姨的拿手好菜全部念一遍是基准。
后来突然想起出事那天,他原本打算带纪阮去吃鲈鱼,纪阮看起来也很期待的样子。
顾修义琢磨了几秒,让赵阿姨把清蒸鲈鱼的菜谱发过来,隔一个小时就在纪阮耳朵边念一遍。
大概到纪阮出院那天,他已经能自己做出一盘地道的清蒸鲈鱼了。
这是顾修义一辈子做过最无厘头,却乐此不疲的事。
纪阮睡着时还总是哭,戴着氧气罩时不时就委屈巴巴地掉眼泪,偏偏又不愿意醒过来跟别人说为什么。
第三天中午也是这样。
护士刚过来换了一袋营养液,顾修义半分钟没看他,他又开始哭,泪珠子从眼尾顺着额角往下滑,滚进鬓发里又打湿枕头。
顾修义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用纸巾跟着擦,从最初的心疼变成无奈:
“到底在哭什么呢小朋友?”他揉揉纪阮的眼尾:“别哭了,眼睛都肿成核桃了,不然等醒了你又赖我。”
“……真的不哭了了小朋友,起来吃饭了,你要瘦到没有了你自己没发现吗?”
顾修义自顾自说着,过了一会儿纪阮眼泪是不流了,但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