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风不偷月 第52章

项明章姿态挺拔,说:“我等爷爷睡醒。”

项琨道:“那真是辛苦你了,你独立操持一间公司不容易,那么忙,忙得什么都顾不上,顾不上听电话,顾不上取消出差,大概哪天会顾不上你爷爷的命。”

项明章说:“大伯,这话会不会太严重了?”

项€€问:“你爷爷在里面躺着,你觉得不严重?”

项琨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老爷子多大年纪了?中风,脑退化,每天靠中药西药一起养着,你不当回事的小病小灾,对他来说都是可能挺不过去的冒险。”

项如绪一向当和事佬,这次也不帮忙了,说:“明章,爷爷万一有什么不测,就算你挣到天大的项目又怎么样,你后半辈子都会后悔。”

项琨质问:“项明章,你会后悔吗?”

项明章没有正面回答,说:“我不会让爷爷有事。”

项琨一声嗤笑:“你爷爷在睡觉,听不见你的好听话,既然自诩孝顺就装得像一点,不要人前扮贤孙,人后原形毕露!”

“行了。”项€€说,“错了就认,都别吵了!”

项明章说:“那要看大伯肯不肯。”

“你还记得我是你大伯?”项琨怒道,“你是我亲侄子,平时张狂我懒得跟你计较,这儿不是公司,不是你能拿权势说话的地方,你叫我一声大伯,我就替他们管教管教你!”

项明章轻昂下巴:“他们是谁?”

项琨说:“你爸妈。”

楚识琛冷眼旁观,大户人家里的龃龉并不罕见,项明章稳重成熟,该怎么承受不需要外人操心。

但这一瞬,项明章沉下脸,额角青筋跳动,仿佛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隔着玻璃门的治疗室里是项行昭,一墙之隔的走廊上是各位董事,项明章来迟是事实,如果控制不住跟长辈吵起来,里外惊动只会更加理亏。

楚识琛一步上前,抬手按在项明章的脊背上,说:“项董好像醒了。”

大家立刻看向治疗室,项明章后脊微麻,压着他的手掌用了些力,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犹如一块掀起的逆鳞被抚平。

项明章换了副神色,说:“我去看看爷爷。”

病床上,项行昭平躺着,鼻腔发出粗重的呼吸声,他一天要睡很久,但睡不踏实,轻易就会被惊扰醒来。

项行昭睁开浑浊的双眼,不像平时那么空洞,反而异常专注,定定地看着项明章。

“爷爷。”项明章弯下腰,又叫了一声,“爷爷,我来了。”

项行昭凝视着他,良久,沙哑地“啊……啊……”,努力地抬起一只手,项明章双手握住,问:“爷爷,你哪不舒服?”

项行昭说不清:“明章,回,回来。”

项明章温声道:“我回来了,今晚留在医院陪你。”

楚识琛说不清什么感觉,项琨有些话骂得没错,项明章背地里的确薄情,可此时祖孙情深,究竟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项行昭很快又睡着了,大家从治疗室退出来,项€€说:“老爷子需要多休息,病房有齐叔和护士照顾,都先回去吧。”

项如绪担心再吵起来,说:“爸,你去不去公司,我送你。”

虽然项琨发作了一场,但没提项明章撒谎上飞机的事,估计项如绪给瞒下来了。项琨一走,外面的董事也一并离开了。

天色灰沉,快要落下一场雨。

从医院出来,楚识琛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医院距离楚家很远,他对项明章说:“先送你吧。”

上了车,项明章报上地址,但不是波曼嘉公寓。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路边,一排茂密的老树掩映着一片洋式建筑,楚识琛颇觉熟悉,然后看到了一面招牌,€€窖。

是项明章带他来过的酒吧。

楚识琛没点破,项明章今天够狼狈了,这么大个人被长辈责骂一顿,还差点失态,八成是来借酒消愁。

下车前,项明章说:“谢谢你陪我去医院。”

楚识琛说:“没事,不用谢我。”

项明章道:“回家好好休息。”

楚识琛“嗯”了一声,门关上,对司机道:“走吧。”

项明章进了€€窖,零星有几桌客人在喝酒聊天,他走到专用卡座,没一会儿,许辽拎着一瓶酒和两只酒杯过来,在对面的长沙发上坐下。

项明章拨开袖口看了眼手表,说:“不喝酒了,下午还要整理文件。”

许辽问:“去过医院了?”

“嗯,直接从医院过来的。”项明章靠着软垫,放松地搭起一条腿,手指蹭到裤兜感觉少了点什么,“怎么样?”

许辽拿出一份报告单,说:“肠胃毛病,不严重。”

项明章展开看完,捏皱了丢回茶几上,他在机场就猜到了,要是项行昭真的突发恶疾,静浦大宅里的老仆会第一时间联系他,还轮到着项如纲来通知?

许辽问:“被你大伯借题发挥了?”

项明章左耳进右耳出,无所谓,不过当着楚识琛的面被项琨教训,多少有些难堪。

抓起桌上的冷水杯,这次不是青柠,改成了薄荷,项明章喝了一口:“对了,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许辽说:“你最近让我办那么多事,你指的哪一件?”

项明章烦道:“星宇。”

许辽的右眼尾缝过针,平时总垂着眼,说:“办妥了。”

项明章点点头:“那就好,让他别再跟楚识琛见面,别再有任何联系。”

说完,他仍嫌不够:“再查一查还有谁曾经和楚识琛牵扯不清,谈过的,追过的,全都打发了,别哪一天冒出来跟他重温故梦。”

许辽早就感到好奇,问:“楚识琛是什么人?”

项明章说:“我秘书。”

“你秘书?”许辽玩味道,“除了秘书,还有什么关系?”

项明章回答:“目前没什么关系,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更不能跟他有关系。”

许辽笑道:“动真格的?你还有什么吩咐?”

项明章将薄荷水一饮而尽,人真是矛盾,白水不够凉要加冰块,可是薄荷泡多了又觉得太清凉。

他对楚识琛的感觉也是如此。

现在的楚识琛和过去大相径庭,能力、谈吐、爱好都天翻地覆,项明章一面被吸引,一面疑虑,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算丧失记忆,真的能和曾经分割开来变得完全不同吗?

他想了解楚识琛更多,越多越好。

项明章沉吟着,说:“我想知道几件事,楚识琛以前喜不喜欢玩表,尤其是怀表。他喜欢去什么类型的地方旅行,都去过哪些地方。他在国外留过学,念的好像是艺术,那有没有学过别的专业,比如经济。”

许辽忍不住想调侃一句,抬起眼睛,目光却定住了。

项明章道:“怎么了?”

许辽问:“那位楚秘书是不是一表人才?”

项明章一顿,顺着许辽的视线回过头去。

卡座背后的几步之外,楚识琛面若冰霜,手里拿着项明章掉在出租车上的证件夹,不知站了多久。

第47章

项明章“蹭”地站起来,不知道该说句什么,他刚才的每一句话都已经说得明明白白。

楚识琛看了他几秒,扬手一扔,把证件夹抛过沙发靠背,说:“你东西掉了。”

说完,楚识琛转身就走。

项明章追出€€窖,天空浓云密布,那辆出租车停在路边,楚识琛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项明章大步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司机有点蒙,目光在两个人之间逡巡,然后识趣地选择了沉默。

楚识琛正襟危坐着,车厢里晦暗的光线虚罩在脸上,将他的眉骨和鼻梁描出一道浅灰色细线,陡峭锋利。

他以为音乐节结束了,星宇的事也随之告一段落,万万没想到,项明章不止是口头警告他不许和星宇联系,还在背后把人“打发”了。

“楚识琛”过去那些牵扯不清的€€象,他从来没兴趣了解,更不会去挖掘一二,项明章却高瞻远瞩,以防他跟谁重温故梦。

楚识琛觉得荒唐,冷冷地问:“项先生,你这样大费周章是什么意思?”

既然被撞破了,与其冠冕堂皇地矫饰,不妨坦荡一点,项明章说:“在乎你的意思。”

楚识琛道:“那我不值得你在乎,我也接受不了这种在乎。”

“哪种?”项明章不悦地说,“你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我让曾经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离你远一点,有什么问题?”

楚识琛回道:“既然我不记得,你何必多此一举?是担心我被人骗,还是你打心眼里觉得我轻浮难改,不信任我?”

项明章问:“你现在是为了那些无所谓的人跟我生气?”

“难道我应该谢谢你?”楚识琛说,“谢谢你搞定那些无所谓的人,然后呢,下一步就该调查我了。”

项明章解释道:“我也想直接问你,但你什么都不记得,所以我只能找人帮忙。”

楚识琛忍不住抬高音量:“那你为什么非要知道?”

项明章回答:“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楚识琛的眼底闪过一分慌乱,怀表,经历,学识,项明章企图了解的每一桩都与过去的“楚识琛”相悖。

他紧攥着拳,指尖扎在手心切断了丝缕掌纹,说:“我不想被你了解。”

项明章怔住,脸色顿时难看至极:“楚识琛,你说什么?”

车厢中的气氛急转直下,两个人的表情几乎凝结成冰,司机一动不动地贴着椅背,连气儿都不敢喘了。

楚识琛滑动喉结,每个字艰难地从喉间吐出,再包装得斩钉截铁,他重复道:“我不想被你了解,希望你不要过界了。”

项明章隐有愠色:“现在才警告我会不会太迟了,我跟你之间难道不是早就过了界?”

楚识琛沉声说:“那就到此为止。”

项明章强压着火气:“怎么,要跟我划清界限?”

楚识琛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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