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风不偷月 第133章

沈若臻说:“其实就算今天不被拆穿,我也准备坦白了。”

“露马脚”是因为绑匪的口供,这件事给沈若臻提了醒,要牵扯出游艇事故,确定“楚识琛”死亡的真相,齐叔才会被重判。

Alan,齐叔,项行昭,一个都不能差,沈若臻要为楚识琛讨完这个公道。

而前提是,他这个“楚识琛”必须承认是假的。

沈若臻打开包,拿出一张白纸,他第一个要给楚太太,之后会找警方作证。

楚太太接过,纸背隐有墨痕洇透,展开是一张笔迹遒劲的自述书。

本人沈若臻,有幸脱险于海难,获救于楚家。

意求容身,以谋生存,故为一己私念偷占楚识琛之名,冒用楚识琛之身份。

寄居楚家一年零三个月,感恩一方屋所荫庇,阖家眷属照顾,纵知卑鄙,却窃据高职,备尝至亲温情。

曾以为,若是上善若水之若,时至今日,实则“昭然若揭”之若。

旦暮相处,若臻绝未存祸心,视楚太太为母,楚小姐为胞妹,然欺瞒不可狡辩,亦不敢求饶恕。

今朝坦白,愿接受一切惩处办法,弥补罪责,告慰楚家亲人之哀痛。

落款殷红,沈若臻印。

楚太太伏在床上泣不成声,哭死去的孩子,也哭这一年多的母子亲情,好得不真实的东西,果然会有戳破的一天。

沈若臻竭力稳着声音,说:“道歉轻微,我没有要说的了。”

楚识绘错愕地杵在一旁,眨眼跟着落泪:“哥……”

沈若臻道:“我会尽快离开,之后任凭处置。”

他后退一步,转身走出了房间,背后哭声不停,他拐进自己的卧室,关上门,靠在门后瞪着满屋漆黑。

沈若臻摸出手机,按快捷键拨出号码,很快接通了。

项明章叫他:“若臻?”

沈若臻面容沉静,内里崩溃:“我……”

项明章立刻听出端倪,问:“在家里吗?”

齿冠紧咬,沈若臻只发出一道叹息。

项明章不问了,说:“等我,我马上去接你。”

挂了线,沈若臻打开灯,他没有脸面在这栋房子多留片刻,怕自己带给楚太太和楚识绘更大的刺激。

但他不放心,双手捧着手机给唐姨发消息,指尖黏湿的血迹蹭花屏幕,他频频打错字,发送几句留言竟出了满头虚汗。

沈若臻去收拾行李,他将“楚识琛”的证件一一放好,而属于他的东西并不多,衣服鞋袜几乎都是楚太太买给他的,小香炉是唐姨给他添置的。

他的物件,其实只有项明章送的那一把琵琶。

半小时后,楼下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沈若臻拎着琴盒从卧房出来,另一间卧室仍有哭声,他不忍听下去,快步走下楼梯。

楚识绘慌忙地追下来,从后抓住沈若臻的胳膊,像在强调一般:“楚识琛,你要去哪?!”

沈若臻说:“小绘,照顾好你妈妈。”

楚识绘嚷道:“你别再开玩笑了行不行?你去告诉她,你就是楚识琛!”

大门口,项明章心急如焚,正好唐姨和秀姐赶回来,门一开,他冲进别墅,就见兄妹两个在楼梯上僵持着。

楚太太捏着那张自述书走出房间,挂着满脸泪痕。

项明章全都了然了,他停在楼梯下仰着头:“伯母,你怪罪我吧。”

楚太太说:“你早就知道小琛死了。”

“是。”项明章道,“去年游艇爆炸的目标是我,楚识琛是被连累的。”

楚太太心如刀绞,她终于懂了项明章说的“补偿”是什么意思:“你补偿的,原来是小琛的命。”

项明章愧疚道:“对不起,伯母,我知道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丧子之痛,你怎么怪我都好,但楚识琛的死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楚太太说:“你也早就知道他不是小琛?”

“我知道,如果他有罪,我就是从犯。”项明章说,“他欺瞒你们有错,可他为楚家分忧解难,做了一个儿子和兄长能做的全部。亦思有今天,他尽的心、出的力,你们比我这个外人更清楚。”

楚太太哽咽道:“可他不是小琛……”

项明章一阵心酸:“他现在只是一个孤儿,没有背景,没有家人,事故当夜阴差阳错被救上来,捡回了一条命。为了生存,他冒认楚识琛的身份,这一年多筹谋的桩桩件件却不是为了他自己。”

楚太太跌坐在楼梯上掩面痛哭,楚识绘松了手,跑上去伏在楚太太身边。

沈若臻料到了,在楚家留得越久,走的时候越难堪,她们越伤心,他就越无地自容。

他强迫自己不要回头看,垂着眼睛走下最后两阶楼梯,秀姐早就傻掉了,唐姨冲上来拦他:“这是怎么回事?!”

沈若臻道:“拜托照顾好她们。”

项明章接过琴盒,揽着沈若臻离开了楚家。

迈出大门,沈若臻迎风晃动,没撑到上车,转身栽进项明章的怀抱。

项明章何其心疼:“伤心就哭出来,不用忍着。”

庭院草木,楼墙门窗,屋里的人。

该如何定义这一年多的光景?

沈若臻的眼睫濡湿了,一半沾染项明章的领口,一半凝在眼眶。

他回首作别,说:“我又没有家了。”

第124章

项明章把沈若臻带回波曼嘉公寓,玄关的柜子上扔着手表和电脑包,接到电话的时候项明章刚进门,一挂断捏上车钥匙就走了。

沈若臻神思麻木,项明章给他拿拖鞋,他换上,换完定在原地。

路上就注意到他的手指划伤了,项明章命令道:“去坐在沙发上等着,把外套脱了。”

沈若臻照办,走到客厅脱下西装外套,衬衫雪白的袖口露出来,显得手上凝固发乌的血迹脏兮兮的。他从来整齐、洁净,罕少这样邋遢,简直身心一派狼狈。

项明章拧了条热毛巾,拿了医药箱,他把沈若臻的手擦干净,然后用棉签润了酒精给伤口消毒。

整只手冰凉,玻璃在沈若臻的指腹划了很长一道,所幸不深,项明章问:“疼不疼?”

沈若臻想起楚太太,那种时候第一反应竟是关心他,他回答:“不疼。”

项明章将伤口缠上纱布,去餐厅泡了一杯蜂蜜水端来,他塞给沈若臻暖手,说:“是楚家新西兰农场的蜂蜜。”

沈若臻喝了一口:“以后不能给你拿了。”

项明章知道他可惜的绝不是几罐蜂蜜,无论怎样,终究走到了这一步,问:“今天楚太太是直接对你挑明的?”

“差不多吧。”沈若臻道,“她不问我,我也准备坦白了。”

项明章说:“那楚太太和楚小姐什么反应,责骂你了吗?”

沈若臻摇摇头,非但没有责骂,他欺骗楚家一年多,谎言败露,母女二人连句重话都没讲,仿佛只剩伤心。

他愧疚地说:“我情愿她们痛骂我。”

项明章劝慰道:“身份是假的,但你的感情和心意不是假的。人非草木,这一年多的相处,楚太太和楚小姐都会有评判。”

沈若臻不敢求宽恕,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等楚太太和楚小姐缓解情绪,宣布对他的处置。

不管是什么结果,他都愿意履行。

再之后,楚家是不能回了,亦思大概也不用去了,沈若臻自言自语地说:“我以后该怎么办。”

项明章道:“你不是会自暴自弃的人。”

沈若臻说:“我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项明章看着他:“亦思不需要你,项樾永远有一个位子给你留着。伯母不认你,我妈愿意视你为己出。你从楚家离开了,天下之大自有容身之处,我会给你一个家。”

沈若臻眼角绯红,揪了一整晚的心脏舒展、回血,他放下杯子,微蜷着躺下去,枕在项明章的腿上。

似觉不够,他翻了个身,把脸埋在项明章的腹间。

“做什么,沈少爷?”项明章揉沈若臻的发心,“跟我撒娇啊。”

沈若臻依然不会撒娇,他闷着,忽然低低地“啊”了一声。

项明章问:“‘啊’什么?”

当时心乱如麻,沈若臻这会儿刚想起来:“只拿了你送我的琵琶,忘了拿你送我的平衡车。”

“幸亏忘了。”项明章道,“不然用不着我去接,自己骑着就能走了。”

沈若臻又难过又想笑,额头抵在项明章的小腹顶了顶,说:“本就来路不明,惹人怀疑,那样真成疯子了。”

项明章拽来一边的外套,搭在沈若臻身上,衣兜里掉出一只厚实的绸缎布袋,里面装着取回的印章。

他拿出来掂了掂,印社的师傅手艺还不错,雕刻精巧,印章底部沾着半干的红泥,他说:“印过了吗?”

沈若臻“嗯”一声,真名印在表明身份的自述书上,也算发挥了价值。

项明章落下手,覆盖住额角与耳鬓,沈若臻便躲在温暖的掌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情绪波动之后睡得格外沉,沈若臻没感觉到什么时候被项明章抱进了卧室。

醒来已天明,领带和腰带丢在床尾榻上,沈若臻合衣睡了一宿,衬衫西裤压出痕迹,他下了床,循着水声走到浴室。

项明章也刚起,站在镜子前叼着牙刷,问:“感觉还好么?”

沈若臻倚着门框:“不用担心我,你去项樾上班吗?”

项明章道:“我可以在家陪你。”

“我不是小孩子。”沈若臻见过太多风雨,不会轻易颓丧,“我暂时不去亦思了,就当放个假。”

项明章没有过多关怀,沈若臻是君子,半生光明磊落,尽管无奈,偷占“楚识琛”的身份是唯一不坦荡之处。

现在真相揭穿,沈若臻的羞愧不比伤心要少,比起寸步不离的陪伴,让他一个人消解其实会更自在。

收拾好东西,项明章按时出门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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