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夫也有些薄醉,之淮你帮着送一下,我们先回去,我们走慢些等着你。”何意搭腔说着,本就是一起出来的,哪能让他们独自回去。
金四江听到这话看了一眼谢潇澜,接触到对方的目光立刻便移开了。
谢潇澜点点头,没再多说,帮着扶起孔作便下楼了。
“这般真的可以吗?”谢母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问道。
何意笑笑:“我也不知,但眼看他们这般别扭却不做些什么的话,日后想起来大概会很遗憾,我不想之淮遗憾。”
金四江躲着谢潇澜躲的太明显了,虽说没有恶意,但着实让人在意。
何意不知道金四江是谁,从一开始听到这个名字与气质全然不符的名字时,就知道他是有故事之人,从前没细究,只是觉得没必要,但如今和谢潇澜扯上关系,就不得不重视。
谢母目光落在何意身上,瞧着这般好颜色的哥儿却有这样的好心肠,不止一次在心中感慨谢家一世积德行善,娶这样的正君过门是应得的。
另一边。
谢潇澜与金四江两人共同搀扶着张牙舞爪不安分的孔作,一路上都默不作声,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平静,又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打开话匣子。
将孔作放在床榻上,两人继续一言不发的往外走,直到医馆门口,金四江说话了。
“他说你温和时,我只觉得有趣,甚至想他许是从不了解你。”金四江说着似笑非笑的叹了口气,抬头将脸上的伤疤完全露出,未受伤的那半张脸清朗俊逸,“如今倒是我狭隘了,谢世子也有动凡心的一天。”
他的变化实在大,以至于即便半张脸依旧俊美,谢潇澜还是不曾认出来,可如今丢掉臊眉耷眼的模样,直面来看,倒是能瞧出从前的样子。
若说京城谢世子是如何嚣张跋扈,那与之交好的王家公子便亦是如此。
因此,听到何意说谢潇澜温和,他是全然不信的,那样嚣张跋扈的人,即便经历骤变,骨子里的心高气傲也不会被磨掉。
可惜他没听出那是搪塞之言,却也是发自肺腑。
凡是见过他们二人相处的,绝不会相信那般柔情蜜意之人,会是谢潇澜,他亦是不例外。
谢潇澜也跟着扬起唇角,眉梢轻轻上挑,从前那股子张狂劲儿便悉数表露出来,他笑:“本就是凡人,怎能不动凡心?”
提起何意,他连头发丝都是愉悦的。
两人对笑片刻,又齐齐想起从前的事,谢潇澜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在嘴里兜来转去半晌,都化作一句话。
“辛苦了。”
“何止,命也是苦的。”
金四江,不,该叫他王锦然,不无感慨的说着,但言语间都是释然。
六年前的事于他而言是噩梦一场,但也像所有梦境一样,做了数年后,从起初的滔天恨意逐渐归为平静,他已经没有再去恨的力气了。
但你问他恨不恨,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父母亲眷、连带着王家上下百人余口皆被处死,而他本该也死于那晚诡异的走水里,却被人搭救,死里逃生,怎能不恨?
他眼底有水汽一闪而过,眨眼笑时再不见那份脆弱,他道:“我一生都无法原谅夜家,可之淮,你可知那晚搭救我的是谁?”
谢潇澜心中隐约有了答案,但若真如此,他又何必生出这许多事端来?
“他说怜惜俊才,可对我来说当真是讽刺,前脚下命令处死我王家满门,后脚又莫名其妙的救我,偏偏他就知道我那日要受灾祸?”王锦然嗤笑,“不过是怕作恶多端,来日去底下不好交代罢了。”
谢潇澜看着他悲怆的笑,心中实在难受,数年过去,他们待彼此真诚的心从未变,但他们都无法站在从前的位置了。
“观他情形,也是没几年可活了。”
想到前世的事,谢潇澜自是知道那人活到何时了,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可惜前世他不曾来江南,自然也不曾再见王锦然,那才是实打实的遗憾。
王锦然哼笑:“管他活到几时,我如今也算是真的自在了,只是这副模样去京城实在打眼,日后还需你为我王家上香了。”
“待到那时,你自然是能光明正大回京,不必忧心这些。”
如今朝中皇位争夺并不明显,多半是明面上一些小争斗,斥责几句,吓唬吓唬便也过去,因此京城还并未大乱。
待日后皇位争夺一触即发,那才是真的战争。
“那我便睁眼瞧着,等着那一日。”王锦然笑着,话锋一转,“你夫郎比我想象的智慧,手段也够狠辣,这般人物便是进宫,都能只身杀出一条不染淤泥的血路。”
谢潇澜有些无奈:“知道你在夸他,可他是我夫郎,谁要进那宫里杀血路?”
这便是真的上心了。
王锦然但笑不语,见他依旧盯着自己,只能好声好气的说些赔罪的话,有了夫郎竟这般小气了!
“下次,我再好好去同伯母说话。”
“到时说些好话,你挑明身份去,总归是要惹她哭的。”
如今入秋,刚喝了酒的两人竟是在站风口里聊好一会,谢潇澜带着凉意匆匆回了府上,见门口无人才放心,如今天冷,他自是不舍的何意站在风口里等他。
他快步走进屋,屋里烛影摇晃,何意正坐在榻上泡脚,见他回来忙笑着招呼他:“一起来泡,用盐水煮的生姜和艾叶,温里最好了。”
谢潇澜略缓了缓,便搬了椅子坐到他面前,褪去鞋袜,一脚踩了进去,比何意大两圈的脚轻轻踩着对方,给他暖和着。
“聊的如何?”他声音很轻,像是随口一问。
谢潇澜牵过他的手放在掌心,果然是凉的。
“他前几年苦,释怀不释怀的,总要有个说法。”谢潇澜揉捻着他手心,颇有些心疼,“已经入秋,莫要在外面等我了。”
手是凉的,泡脚水却烫人,分明就是在他回府前不久刚踩进去。
何意点点头:“那他又是如何死里逃生的?火势烧到脸上,可见当时情况紧急。”
“是夜辛救的他。”
谁?
怎么了?
“那时他约莫是刚处死王家人,王锦然那时不在家中才慢了几步,可他那时分明就是奔着赶尽杀绝去的,又怎会救他?”何意一个头三个大,这操作实在让人奇怪。
谢潇澜又何尝不是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似乎也是从那日起,夜辛便变得荒唐无道了,可近几年又发现他似乎全然不是外表那般。
而且,要紧的是,谢潇澜江南一行亦是他极力促成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准确来说, 江南一行谢潇澜完全可以避免,若是夜辛略不信任他一分,就断不会让他来处理这般严峻的问题。
夜辛是如何想的, 他们自是不知晓,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安分守己, 做好分内之事, 毕竟他此行并非是来受罚, 而是领了差事的。
如今差事已经完成, 只等来日京城召回便是。
何意轻轻踩在他脚背上扑腾水, 若有所思:“那就不想那么多了, 顺其自然便是。”
瘙痒的感觉从脚部传遍全身, 谢潇澜垂眸看了眼被对方蹭来蹭去的脚,又看向何意那张明艳的脸, 在他看去时,还适时露出疑惑纯真的模样。
谢潇澜挑眉,意味深长的舔了舔犬牙,他故作不觉的默默收回脚,拿起旁边的布擦干, 复问何意:“再泡水便凉了,擦干去榻上。”
见他对自己无动于衷,何意有些诧异的将脚递给他, 由着他擦拭,而后将自己抱上床榻,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情动。
这不正常?
何意盯着他端盆出去的背影愣了愣, 眼睛轻眯, 扭头褪去衣裳钻进被子里, 如今天冷, 他可不想冻着。
只是躺着等了许久都不见谢潇澜回来,他往被子里钻了钻,合上眼睛准备先眯瞪一会,刚闭眼,人就推门进来了。
“困了?”谢潇澜将床头罩着的红烛吹灭,只留外室厅里的映着橙黄色烛光。
何意轻轻眨了眨眼睛,略有些娇气道:“有些冷。”
谢潇澜下意识摸上他额头,没感觉额头过烫,便以为他只是冷,也没了其他心思,忙跟着钻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他刚躺下一只胳膊便搭在他腰际,他抬手欲将人抱在怀中取暖便发现了异样。
竟是在这等着他呢?
谢潇澜揉捻着他耳朵轻笑:“原来夫郎是想我了。”
“我若想别人岂非说不去过?”何意笑着对他喉结轻咬一口。
这便是明示了。
前段时间彼此都繁忙,很少做些亲密的事,如今温软如玉在怀,谢潇澜自是不必做那柳下惠,提枪上阵了。
原以为暂代两江总督会忙的连轴转,不曾想,廉胜将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他竟是没什么要做的。
官员是能带着亲信离开的,因此总督府的人都跟着离开了,只留下了些杂役,谢潇澜并未苛待他们,让他们继续做事,他有自己的宅子,不会住总督府。
谢潇澜将剩余的官员找来,先前见了一些,如今则是要和他们一同共事了,自然是要更深入了解一番。
“谢大人。”
来的官员都是同他打过招呼便立在一边等着他差遣,连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确实是廉胜会带出来的下属,寡言少语却心思活络机敏。
谢潇澜点点头:“本官如今只是暂代两江总督一职,且依旧是临洋县县令,若是城中有事及时告知我,最近忙碌,城中莫要生出事端才好,诸位大人可要醒着神儿。”
先是端着官威压了几句,见他们各个讳莫如深,只知道面目表情的点头,倒是真诚的很。
他便又说了些软话,恩威并施,是惯用伎俩,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深谙其道。
城中确实并未有要紧事,他便又回了临洋县,索性距离不远,来回折腾也耽搁不了太多时间。
他也该着手培养自己人了。
反观何意这边,因着谢潇澜成了暂时的两江总督,不少人都琢磨出点东西,从前碍于面子没来安保堂的大夫们,如今倒是纷纷上门了。
何意虽觉得现实,却对他们的行为无可指摘,人往高处走是人之常情,从前谢潇澜只是县令,他们自然是要端着点身份,可如今他是两江总督,为这种品级的官员做事,前途无量。
经过层层筛选,倒是留下了五位大夫,还有一位哥儿药童,倒不是说那小哥儿有多特别,只是认得药草会写字,何意最需要这样的。
“诸位大夫既然来了安保堂,就要按照我的规矩做事,能留下自然都是镇上大夫中的翘楚,但品格亦是我最在意的,给病人瞧病时,端正态度,该如何对待就如何对待。”
他不想从百姓口中听到安保堂的大夫态度恶劣,更不想见大夫们卑躬屈膝。
简单叮嘱了些,何意便让伙计带他们去看了药室和医馆的布置。
不管出于何种理由来的,在看到医馆的内部构建后,这些大夫们就已经决定不走了,不会有比这里还要奇特的医馆了。
因着谢潇澜升官,安保堂也跟着水涨船高,来这里看病的自是更多,来的这几位大夫刚好可以帮忙,人手上便不着急了。
“大夫救命!大夫!”
刚听到呼喊声,不等何意说话,新来的几位大夫便已然跑出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