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女萝在知道这个消息时,沉默了很长时间终究还是告诉了安安。
安安比他们要多活了一辈子这件事,柳女萝谁都没告诉,哪怕是如今跟她最亲近的夫君,她承认自己自私。
她不愿意去赌最容易变化的人心,更觉得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以外,没有人能够再像是她这样毫无保留爱着自己的孩子。
如果没有安安当时高热后跟她透露的这件事,柳女萝绝对不会有任何犹豫,全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等安安长大后,他只会记得霍思危是他的爹爹,罪人唐韫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可重活了一世的安安怎么可能会忘记这种事呢,他怕是这辈子都忘不掉。
不如问问他要不要去看看,算是跟那件事有一个彻底的了结。
柳女萝去找安安说起这件事情时,他正扛着比自己还要高的长枪,想给好不容易从书院里回来的哥哥展示一下自己最近的成果。
胖乎乎的身体抱着枪,怎么看也没有霍思危那股劲儿头。
跟帅气一点也不沾边,不过倒是挺可爱。
柳司司倒是很捧场,夸奖的词语一个都不带重复,柳女萝听见之后没忍住用手帕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安安放下那一杆枪的时候,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柳司司端了茶水递过去。
“比起上次我看见的,似乎又长进了不少。”
自从安安开始练习后,最爱听的就是这种话,表面上看似是谦虚摆了摆手,实际上眼底的得意神色几乎要冒出来。
“姑姑,我还有一些功课没有做完,就先走了。”
柳司司看出姑母应当是有事情要跟表弟说,所以自己主动识趣提出了告辞。
“好。”
“哥哥下次回来也要看安安。”
安安还有点舍不得哥哥,柳司司态度非常郑重其事的跟他保证。
“一定。”
等哥哥走远之后,柳女萝吩咐现在在这里伺候的人都先退下。
“母亲,是有什么事吗?”
“安安,马上就到了唐韫和唐俊要被处决的日子了,你可想去看看?”
菜市场门口行刑时,所有的百姓都可以去观刑。
安安没想过娘亲居然会跟他说这个,紧张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他是想去看的,但是一直不敢跟娘亲说,毕竟在所有人眼中他都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这种血腥残暴的场景不适合他看。
可上辈子的种种,安安哪怕在国公府里过了这么长时间之后,也照样没有办法忘记。
爹爹指着他的鼻子辱骂他是害死了他母亲的罪魁祸首,说如果可以的话巴不得掐死他换母亲回来。
当时懵懵懂懂的安安,真的就觉得自己是害死母亲的罪人,拼了命的想找出赎罪的办法。
唐俊在父亲面前会对他很好,还会劝着父亲对他不要太过分,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所以安安一开始天真以为他是个好人。
实际上在父亲离开之后,他做得只会比父亲更过分。
炫耀爹爹对他的疼爱与看重,炫耀他的学识与能力,还说父亲打算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他。
一句句的辱骂,都在说安安是一个根本就不配得到任何关爱的人,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甚至根本不敢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那一段黑暗的回忆,哪怕只是想想他都会手脚冰凉。
“我想。”
安安思索在三后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如实说了出来,说完后有些紧张的盯着娘亲的脸,不想错过在娘身上出现的任何表情。
娘亲跟他记忆里的爹爹和兄长都不一样,他很确定就算是自己把心底的真实想法给说了出来,娘亲也绝对不会觉得他冷血残暴。
不管他做了什么事,娘都是爱着他的。
“好,那等到那日,我带你一起去看看。”
霍思危在柳女萝跟安安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就一直在旁边,听到这里时主动提出道:
“那我去茶楼定个位置。”
安安刚刚全部心思都在娘亲身上,完全没注意到霍思危也在这里。
回过神来后他稍微有些紧张,握紧了娘的手,有些忐忑的盯着娘亲看,生怕霍思危会因为这件事觉得他不好。
霍思危还是头一次看见安安在自己面前露出这幅不安的模样,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说道:
“怎么了?刚刚不是还说想看呢么?”
“那……你也让我去看么?”
安安好奇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神询问,干净低头眸子里的不安很明显,霍思危当然舍不得他失望。
“只要你想去,那就去。”
不管安安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什么其他不能告诉他的原因都是一样。
霍思危在战场上受了伤以后没办法再有子嗣,是他为了能够让娘同意他跟柳女萝在一起编造出来的谎言。
只不过现实和他编造出来的谎言,也没什么区别。
他可舍不得柳女萝这身子再经受孕育子嗣的辛苦,安安就是他这辈子的唯一子嗣。
身为人父,他会教安安走上正确的路,在安安思想偏激的时候把他拉回来。
一直到目前来看,安安的表现都很正常,霍思危并不觉得到了需要自己插手去教育的时候。
“有人会说我不对的。”
这辈子的唐韫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就算是真做了什么也会有人用父亲这个名头来压迫他。
霍思危越看他这幅小可怜的模样就越是觉得好笑,把他抱到自己的膝上坐下,用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腮帮子。
安安被弄得稍微有些痒,下意识往旁边一躲。
“那我们就偷偷去。”
“好~”
很快就到了正式行刑的那天,幸亏霍思危提前在茶楼上订好了座位,不然怕是根本看不见。
他找的这个位置很不错,能够将整个刑场里的场景都尽收眼底。
被关押了这么长时间后,唐韫和唐俊早就不是安安记忆里面的模样,唐韫要苍老许多,唐俊也没了那股骄傲的精气神儿。
跪在那里脸色灰败,唐韫的额角甚至已经长出了白发。
行刑官按照律法行事,安安一直在盯着唐韫看,当刽子手抬起大刀即将落下时,他紧张的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想看,又不想看。
满脑子里都是上辈子的场景,随后跟这辈子在国公府的幸福生活交织在了一起,反反复复拉扯着他的情绪。
“午时三刻已到!”
一声令下,唐韫和唐俊都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安安准备探头去看时,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把他往一个熟悉的怀中搂。
熟悉的味道告诉安安,这是他的娘亲。
霍思危在战场上见惯了血腥所以没觉得有什么,可他觉得柳女萝跟安安应当都是会害怕的,在柳女萝伸出手不让安安看时,他也同样捂住了妻子的眼睛。
“莫怕。”
“嗯。”
安安要更乖巧些,一边回答还一边轻轻点头。
“嗯。”
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第72章
血腥味弥漫开时百姓们也都纷纷四散, 霍思危伸手把安安接了过来。
他是习武之人,一只手就能轻松抱住安安,另外一只手捂着他的眼睛, 生怕他无意间看见砍头那一幕时会被吓到。
孩童经不起吓, 他兄长家的侄儿就因为看见尸体被吓得大病了一场。
安安身子好不容易才好了些,当然得比平常更仔细些。
以前霍思危也是个大老粗, 可自从把那个小黏人包带在身边后, 不知不觉间就变得细心了起来。
柳女萝自始至终也没有看向那个方向一眼,对于她来说唐韫只不过是年少不知事时犯下的错误。
不值得回头看,也根本不配。
秋后处斩的场地因为处决了不少犯人,所以现在看起来有些阴森森的,过了午时三刻后太阳就照不到那个地方。
柳女萝和霍思危两个人并肩同行,朝着阳光处走去, 光洒在他们的半边肩膀上。
霍思危身上的熏香和柳女萝的有着极大区别, 安安只需要闻一闻就能分辨出来, 也带着一种让他安心的气息。
“不用看,安安, 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霍思危轻轻拍着安安的后背安抚, 抱着他上了马车。
他知道这其中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是他们故意瞒着自己,不过他并没有探究的欲望。
每个人都有着属于的自己的秘密,既然柳女萝不愿意告诉他, 那就说明这件事不需要他的帮忙,那他就更没了问出口的必要。
“好。”
彻底从过去挣脱开的安安要比之前顽皮许多, 如果霍思危叫他起床的时间太早, 抱着枪都能睡着。
霍思危倒是很想像是之前那样摆出一副当师父的谱, 奈何现在安安似乎直接把他当成了亲爹。
他一黑脸就把脑袋埋起来, 像是一只小乌龟察觉到危险就迅速缩到龟壳里去。
再不行就撒娇耍赖,无所不用其极。
想实施的严父慈母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就已经先败在了安安的无赖下。
一开始有些郁闷的霍思危,到后面也渐渐看开了,只要在安安的大致教育上没有出错,其余的也就随他自己。
就连霍思危和柳国公都拿安安没什么办法,其他人就更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