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刺穿了肩膀的铁链随手丢弃在地上,黑暗中无数只瘦骨嶙峋的手伸了出来。
它们争抢着梵楼从身体里拔出来的链子,急不可耐地用指腹蹭去链条上黏连的血肉,再塞进生疮的嘴,大口大口地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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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宗内,谁都知道沈玉霏的心情不好。
临月阁的门紧闭,临月阁前的杏花隐隐有凋零之势。
没骨花被“水做的”明心烦了几天,见他捧着《配种与产后护理》看得废寝忘食,完全忘记了今夕何夕,方才分出心神,去考虑沈玉霏的事。
“都在呢?”
没骨花溜达到佛见笑与佛见愁的房前,从储物囊中取出了不少蜜饯果脯,继而极不将自己当外人地挤进了门缝。
“都是姐妹,别这么无情嘛。”
没骨花笑嘻嘻地来到佛见笑的身边,用肩膀顶了顶女修,“怎么了,这是?……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说来也巧,没骨花来前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佛见笑刚从姐姐的嘴里听完沈玉霏对梵楼的态度转变。
佛见愁话少,将在翼州城内发生的一切,简洁明了地描述了一遍,却还是让佛见笑听得恍惚不知自己是否身在梦中。
宗主当真会对梵楼另眼相待吗?
这……真真是谁能想到的事?!
没骨花就没佛见笑那么好的运气,有个洞察一切的姐姐。
她满脑子都是对沈玉霏频繁换男宠的猜测:“你们说,宗主不会是看上玉清门的那个小道士了吧?”
“你前些时日,不还叫人家臭道士吗?”佛见笑因没骨花的猜测,眉心直蹙,“宗主的事,慎言。”
“哎呀,怕什么?”没骨花没所谓地摆手,将带来的果脯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嘀咕,“他沈玉霏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那个进了法塔的蠢货€€€€说来也是怪,梵楼活着的时候,回回进法塔,也没见他心疼……这下倒好,换了个新人,反倒是舍不得了。”
“……哎呀,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呀!”
没骨花的一番长篇大论,非但没引来佛见愁与佛见笑两姐妹的附和,反倒收获了两枚白眼。
她自讨没趣,只能换了个话题:“你们说,玉清门里怎么会冒出来一个只会操纵灵蜂,连半点剑法都不会使的傻子?”
“玉清门以剑法为尊,修士多为剑修,却也不能一概而论。”佛见愁冷冽的嗓音如泉水落入寒潭,清清冷冷地响起,“修行炼丹术,炼器术的修士,在他们玉清门内也不少。”
“玩儿灵蜂的,能同他们一样吗?”没骨花又往嘴里塞了块果脯,继而被酸得眼泪水直流,“……嘶,怪事儿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哎,对了,今儿是什么日子?”
佛见愁与佛见笑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凝重。
“……离十五,就剩下两天了。”
同样意识到距离情毒爆发的日期将近的,还有黄莺与百两金。
合欢宗内,就只有这几人知道沈玉霏需要梵楼双修的真实目的,此时,也只有她们如热锅上的蚂蚁,齐齐来到临月阁的门前,求见沈玉霏。
鲜红的杏花从枝头跌落,又被寒风碾成了花泥。
暗香飘摇。
沈玉霏将自己关在临月阁中多日,直到现在,也没有出来的意思。
“怎么回事?”没骨花匆匆赶来,见黄莺失魂落魄地跪在门前,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沈玉霏他人呢?!”
“慎言。”百两金难得稳不住心神,厉声呵斥,“宗主面前,岂有你放肆的份儿?!”
换了旁的时候,没骨花必定要同百两金吵上两句。
但今日,没骨花咽下了这口气。
她看着柳眉间布满愁思是百两金,老老实实地跪在了黄莺的身侧:“宗主,梵楼已死€€€€唔!”
话音未落,没骨花的嘴就被佛见笑与佛见愁姐妹,一人伸出来的一只手,捂得严严实实。
“宗主,让梵楼从法塔里出来吧。”黄莺顶替没骨花,将剩下的话说了出来。
女修自然巴不得梵楼死,但女修也知道,梵楼是能解沈玉霏身体里情毒的唯一之人。
生死之间,黄莺自然以宗主的性命为先。
“宗主,身子要紧!”
若不是解不开临月阁前,沈玉霏亲手布置下的结界,黄莺此时已经冲进临月阁内去了。
听着黄莺说话的没骨花,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梵楼……梵楼在法塔里?!
她迟钝的头脑艰难地运转了起来。
梵楼在法塔里,沈玉霏的新宠也在法塔里。
……梵楼不是死了吗?何时进了法塔?
沈玉霏为何要把两个男宠同时放进法塔里?
没骨花越想越是迷茫,越想越是不对劲。
她挣扎开佛见笑与佛见愁的手,捂着心口去看笼罩在月色中的临月阁。
梵楼……梵楼?!
某一刹那,没骨花的眼睛终于在惊骇中,一点接着一点瞪圆了。
一门之隔的临月阁内。
沈玉霏并非如合欢宗的长老们所想,不在乎自己的身子,也不在乎情毒。
他衣衫半解,狼狈地倚靠在灵泉里,周身灵力震荡,溢出指尖的森然灵力,将温热的池水冻成了一块又一块冰晶。
彻骨的寒意凿开骨缝,从四肢百骸里钻出来。
饶是沈玉霏这般修为,也冷得牙关发颤,面若金纸€€€€折磨他的,不是情毒。
也不知是不是那滴从眼睛沁入体内的蛇血在作祟,还是白€€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印记的缘故,情毒还没有完全爆发,昔日的热潮就被无尽的寒意取代。
蛇的血是冷的。
现在的沈玉霏,也是冷的。
他抱着双臂,衣衫散乱,沾水的墨发在肩头凌乱地披散着。
“白€€……白€€!”沈玉霏一拳砸在水中,紧接着,双手攀住灵泉的边缘,深吸一口气。
噗通!
他将自己浸入灵泉,妖艳的面容染上虚弱,人看起来也脆弱了不少。
沈玉霏嘴上念叨着白€€,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梵楼。
……已经快要十五了,梵楼怎么还不回来?!
沈玉霏记得梵楼的承诺。
梵楼说,十五之前会回来。
“本座……信你这一回!”
浑身是水的沈玉霏从灵泉中爬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又一日过去。
连最喜欢开玩笑的没骨花,脸上都没有了笑意。
“这样下去,不行。”百两金在晨曦照进忘忧谷时,主动起身。
没骨花恼火地瞪过去:“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宗主不愿意见我们,跪在这里又有什么用?”百两金面色如霜,边说,边疾步往院外走,“……宗主是什么性子,你我又不是不知道!……与其跪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想想法子,让宗主度过这个月情毒爆发的日子!”
“这要如何想法子?”没骨花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梵楼进了法塔,到现在都没有出来,你难道要进去找他€€€€你认真的吗?!”
女修话说一半,兀地僵住:“你知道法塔是什么地方吗?!”
那是合欢宗内,最可怖之处,也是合欢宗弟子最避讳之处。
除了梵楼,没骨花还没见过几个能反反复复在法塔进出的修士。
“你不要命了?!”
百两金循声回头,看了临月阁一眼,又看了看没骨花,眼里流露出几丝谁也看不懂的情绪,继而没有再开口解释一句话,转身毫不犹豫地向法塔掠去。
没骨花见状,抓狂地“啊”了一声:“光找梵楼有什么用?万一……万一你们都出不来呢?”
她的身影也消失在了临月阁前,须臾,带回来满脸茫然的明心。
“左右不过是需要一个男宠……”没骨花面对黄莺质问的目光,梗着脖子道,“我给他找个新的,还不成吗?”
这一回,佛见愁与佛见笑难得没有反驳。
她们姐妹俩对视一眼,身影消失在原地,待再回来时,竟将当初与梵楼一道,跪在沈玉霏的脚边,等待挑选的修士都带了过来。
“只能如此了。”黄莺也明白了佛见愁与佛见笑两姐妹的意思,狠下心来颔首,“你们都跟我过来!”
她领着满面狂热,痴痴地望着临月阁的门的修士,跪了下来。
“宗主。”黄莺颤声道,“请宗主挑人。”
她说完,知道得不到沈玉霏的回应,直将额头撞在坚硬的石板上,“宗主,属下自知罪孽深重,但……只要宗主愿意挑人,黄莺自愿入法塔,承受十八层酷刑!”
黄莺的话让临月阁前的人侧目。
可惜,她无法撬动沈玉霏的心,只得了寒意森森的一巴掌,整个人倒飞而出,轻飘飘地落在了几株杏树之间。
“没事吧?”百两金上前,扶住了黄莺的手臂。
黄莺摇头苦笑:“宗主并没有想伤我……”
她抬起手,看着指尖凝结上的稀碎冰晶,微微怔住:“宗主……宗主的修为似乎又精进了。”
临月阁内。
沈玉霏伏在长椅上,狐皮在腿上松松散散地缠绕着,几片雪白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
光影晃动,腿上也浮现出点点银芒,竟先是连皮肉上都覆盖了一层冰霜。
他的修为的确精进了,可陌生的寒意却愈发在身体里肆虐了。
大妖白€€的手段果然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