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逃避最坏的打算。
他的阿楼,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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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州城。
妖修现世的消息已经像是一阵春风,从修真界吹到了凡间。
戴着斗笠的孟鸣之路过一座茶楼,连脚步都未曾停,就听见了无数声“蛇妖”的惊呼。
他紧张地按住了斗笠的边缘,生怕脖子上的黑蛇被人瞧出端倪。
好在,茶楼里的人并不是因为他的出现而惊呼。
端坐在椅子上的说书先生,正声情并茂地讲着什么七大宗门高手与蛇妖周旋的故事。
说是“故事”,皆因在说书先生的口中,各宗门修士与蛇妖斗得那叫一个有来有回。
孟鸣之却知道,人修在大妖白€€的眼中有多渺小。
……简直不堪一击。
“嘶嘶€€€€人啊。”
刺痛从舌尖传来。
黑蛇咬住了他,并发出了讥诮的感叹,“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愚蠢!”
如何不愚蠢?
人修即便知道妖修之强,依旧为了那么一丁点,虚无缥缈的一步登天的希望,赔上性命。
而凡人更是不知者无畏,修士尚且有遇上妖修,暂避锋芒的觉悟,凡人却将可怖的力量当成故事,听得津津有味。殊不知,但凡妖修当真成群结队地出现,最先白白赔上性命的,也是他们自己。
“€€蛇大神……我……我的修为,不足以……不足以闯入合欢宗。”孟鸣之艰难地操纵着舌头,与颈侧的黑蛇对话,“是我无能,无法……无法为大神,排忧解难。”
“哼!”€€蛇尖锐的牙又往舌头里嵌进去几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你不就是想要得到妖修的力量吗?!”
孟鸣之的心思被戳穿,也就没了掩藏的欲望。
他卑微地恳求:“大神说得是,可我……可是为了大神您啊!”
“……如今你我二人共同操纵这具躯壳,我……我死了不要紧,可若是我死了,大神……€€蛇大神,您要如何?”
孟鸣之的卑劣,即便经历生死,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且不论,€€蛇与他之间,有无仇怨,他总会为自己所求,寻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就比如现在。
他明明只是想要得到妖修的力量,却偏要说,自己所作所为,没有私心,尽是为了€€蛇。
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仿佛如此,就无人敢质问他的一颗“真心”了。
“……你放心,若是没什么能力,我又如何抢回那具妖修的躯壳?”黑蛇也不知是看清了孟鸣之的为人,还是真的被他说服,缓缓道,“你只管将我带到合欢宗就好!其余的……哼,还轮不到你费心!”
孟鸣之眼神微闪。
以他的为人,自然不愿意坐以待毙。
经历了这么多,也看了这么多,孟鸣之早已知晓妖修的强悍。
如今,他得到了半幅妖躯,便可以重新运转灵力,日后,若是有机会操纵真真正正的妖修身体,又会是何种感受呢?
此时此刻,孟鸣之与€€蛇无比得感同身受起来。
但是下一瞬,他就痛苦地蜷缩起了身体。
站在孟鸣之周身的人群一下子散开来。
“怕是……有病!”
“你们没听见吗?方才,他一直在自言自语!”
“别是你听错了吧?”
“我怎么可能听错?你不信,自己再去听听!”
“听什么听,没见他犯病了吗?我可不去……要是被他打了,我连个诉苦的地儿都没有!”
…………
窃窃私语在孟鸣之的周身徘徊,他却无暇顾及。
原是从他脖颈处生长而出的黑蛇毫无预兆地开始激烈地痉挛,连带着蛇身,都重重地捶打在了他的身上。
若只是如此,也没什么不能忍受的。
偏偏,他们的身体连接在一起,感受自然也连在一起。
孟鸣之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
他紧紧地环抱着双臂,咬住的唇角溢出了鲜红的血。
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强制性地从他……不,从€€蛇的身体里剥去!
“不€€€€不!”
这一回,€€蛇不再咬住他的舌头。
痛不欲生的嘶吼从孟鸣之的神识中传来。
孟鸣之也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慌。
“不……不要……”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低低的祈求。
“起来€€€€起来!”短暂的痉挛过后,€€蛇一口叼住了孟鸣之挂在嘴巴外面的舌头,“你不是想要得到力量吗?……好啊,我成全你!”
黑蛇语速极快,呼吸声也越来越急促:“听我命令,现在!立刻……立刻出发!”
孟鸣之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痛苦地问:“€€蛇大神,我们去……我们去哪儿?”
“€€蛇庙。”€€蛇将身体里的传来的虚弱感强行压了下去,“翼州城内便有一座……快!快啊!你若是再不去,就是要将€€蛇的力量拱手让人!”
“……我告诉你,如今你我二人共存一体,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是不帮我,别说是更强大的力量,你……你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蛇的话,也不算是谎言。
世间,只能存在一条€€蛇。
即便它在世间修行千百年,即便它修为高深,被剥夺腾蛇的身份以后,它就不再是蛇妖一族的保护神。
而白€€……
由他选中的白€€,怕是也会离他而去。
好不容易得以重生的€€蛇,如何能忍?
它只能一个劲儿地催促孟鸣之,试图赶在新一任€€蛇诞生前,进入秘境,阻止对方登上祭台。
€€蛇急躁异常,反观孟鸣之,则不然。
孟鸣之没有进入€€蛇庙的幻境,自然不知道,€€蛇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八个字,轻易地拿捏了他的心理。
“€€蛇大神说得……说得极是,我这就去!”孟鸣之咬牙从地上爬
了起来。
他狠狠地撞开围拢在自己身侧的凡人,用灵力在指尖凝聚起微弱的火苗。
“哎呀,是仙人!”
先前还围拢在孟鸣之身前的凡人,登时如鸟兽散,曾经口出狂言,嘲讽他的凡人更是面色惨白,恨不能拔腿就跑。
孟鸣之却顾不上报复了。
他攥着斗笠的帽檐,跌跌撞撞地按照黑蛇所说的方向,一路来到翼州城内的一处客栈。
“金窝~银窝~不如我的狗窝~”
靠在门板上晒太阳的掌柜的,一时没注意到孟鸣之,兀自眯着眼睛唱小曲儿,“小竹子,你说你修的是个什么仙……修的人都没了,还能叫仙吗?”
言罢,摇了摇头,继而垂下眼帘,从掌心里精挑细选出一枚果子,塞进了干涩的唇。
“得嘞,我那在玉清门当差的小舅子也没了消息……”
那果子估计酸涩得厉害,要不然,掌柜的怎么刚吃了一口,眼角就泛起擦不干净的泪花呢?
“金窝~银窝~不如我的狗窝嘞!”掌柜的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悠远的叹息,然后转身,垂头丧气地往客栈内走。
“哎呦,我的妈呀!”没走两步,掌柜的就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他捂着扑通扑通直跳的心口,心有余悸:“这位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您走路怎么没声啊!”
“嘶嘶€€€€我……我既不打尖儿,也不住店。”孟鸣之的声音隔着斗笠,平白多了层神秘的意味,“掌柜的,我只问你,你可知道€€蛇庙在何处?”
“€€蛇庙?”掌柜的面露茫然,将手里抓着的果子往兜里一塞,“客官,你这问题问错人啦,我只是个掌柜的,不信神佛,又怎么会知道,那什么……€€蛇庙在哪里呢?”
“不知道吗?”孟鸣之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了。”
“可惜什€€€€”掌柜的的话还未说完,浑身就是一颤。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瞳孔在涣散的同时,被浓浓的疑惑浸染。
剧痛自胸口传来。
掌柜的心脏被孟鸣之牢牢地攥在了掌心里。
鲜血喷涌而出,直溅得他头顶的斗笠都变成了血红色。
“不要耽误时间!”
€€蛇提醒着孟鸣之,“€€蛇庙就在此处!”
孟鸣之顺从地应了声“好”,抓住心脏的手无声地松开。
他失去了玉清门首席弟子的身份,也失去令人眼热的修炼天赋,心中对力量的痴迷,早已病态。
孟鸣之只有通过残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才能消减心中不断膨胀的不甘。
“将你的血滴在地上。”
€€蛇自是不会管孟鸣之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