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聊了几句其他,白尽流观察着萧寒舟脸上的神色,赶在他不耐之前先一步提出了离开。
只是出了房门,他脸上温和的神色尽褪,露出点像是笑、又好像嘲讽的表情。
白尽流抬眼看向某个方向,那是萧氏族人存放魂灯的位置。
萧寒舟就将那人的魂灯那么堂而皇之地放进去,与自己并立。
他以为那是什么?是“兄弟”吗?
白尽流脸上的嘲讽之色只闪过一瞬就彻底隐没,但是那笑却是十足的真切。
细白手指抵到了丹田,灵力汇入那颗晶莹剔透的金丹,与此同时,远处屋舍内的某一盏魂灯却像是有所感应一样晃了晃。
白尽流心中微微一叹只可惜,这魂灯系的是魂魄,却终究以修为相连,现如今它映照的可不是原来那个人的神魂。
白尽流其实也很想知道在最后的最后,那个明丽张扬又爱憎分明的人、到底有无后悔过?
只可惜,现在想要问到这个答案,只怕要到奈何桥上走一遭了。
三年后。
西洲,玄清宗。
任绎刚刚回到宗门内部,就得知消息,东洲要来人了。
这消息并不令人意外,任绎早在这次离宗的时候就有所预料了。
大概两年前,无尽海€€€€也就是东西洲中间的阻隔的那片汪洋€€€€突然发生了异变,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先别说无尽海最深处的那道封印,就单说原本海上肆虐的高阶妖兽,若是其中有一两只受了这动静的惊扰跑到岸上,都足够令人头疼了。
那些个大本营毗邻无尽海的小门派登时慌了神,纷纷求助亲近的大宗门,这些小门派里很多最顶尖的高手也就是个金丹初期,甚至还有全门派都只是筑基的,要是真的有海上妖兽上岸,他们一不小心就是门派覆灭的大祸。
大宗门倒是不惧这些妖兽,但是他们怕的是无尽海的那道封印出问题,毕竟那底下封的是个当年差点灭世的妖龙。
西洲的几大宗门主事者立刻聚在一起,紧急商讨了好几个月,最后决定静观其变(任绎……)。
这么一观就观了小半年,确实有海上妖兽受了无尽海的动静惊动往岸上跑,但是由于各大宗门早有准备,提前派了不少战力驻守海岸,倒没有造成什么大的伤亡。让所有人松了口气的是,这动静不是海底的封印出事了,而是海上有秘境出世。
新秘境现世意味着无数机缘,当然是件好事。
况且这个秘境甫一出现就闹出这么大动静,必不是普通的秘境,各大宗门纷纷摩拳擦掌起来。
但是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这个新秘境它在无尽海上€€€€也就是说不属于西洲。
秘境对于修行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大机缘。里面灵草丹药先不论,更可能拿到什么大能传承,别说普通散修,就是大宗门弟子、甚至长老都对这个眼热得很。
能进入秘境的名额有限,有利益的地方自然有争斗,西洲就经历了好几次秘境前的恶性血腥厮杀、无数天纵奇才的修士折损其中。
一直等到某次厮杀过于惨烈,宗门的下一代继承道统的修士死伤殆尽,各个宗门终于看不下去了,有几个顶级宗门牵头,总算订立了进入秘境的秩序。因为这套秩序还算公允,不管是大宗门、小宗门、还是散修,都有名额,因此倒是一直维持下去,此后就算有什么争斗,也局限在各个部分群体内部,倒也没出现像是早些年那样的惨案。
可现在,这个秘境在无尽海上,这就不是西洲内部的事了。
修真界安稳了好些年,现在有什么事,大家都更倾向用谈的来解决,这次也不例外。
正好由于秘境现世的影响,原本难以横跨的无尽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条相对安全的通路,这下子就为东西洲交流了更多的机会,两边你来我往又谈大了半年的功夫,总算初步定下了这次秘境的名额分配。
但是在最终确定之前,两洲决定举办一场大比,旨在进入秘境前对彼此有更深的了解,以便在秘境中协同守望……明面上说法当然是这个,但进了秘境之后,有时就连同宗门弟子也会在背后算计,哪里来的“守望互助”?实际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毕竟是强者为尊的修真界、这只是换个稍显委婉的方式来试探彼此的实力。
经过各方协商之后,大比地点定在了西洲的玄清宗。
这个秘境任绎是要去一趟。
秘境形成的原因多种多样,有的是天地自然造化,有的是小世界的碎片,有的是大能开辟的空间……最后一种中又有一个尤为特别的存在大能陵寝,里面往往留着大能传承。
任绎这段时间也借着玄清宗驱赶妖兽的任务去过几次无尽海沿岸,近距离接触过这个秘境,如果没有料错的话,这这个秘境正是最后一种€€€€大能陵寝,也是他的目的地。
已知任绎要找的是自己的马甲,这个秘境又是一个陵寝。
是的、就是想的那样。
……他要和一群人一块去一趟自己的坟包。
任绎就……心情复杂jg
任绎得到消息那么快,里面当然少不了燕朔云的功劳。
在告知任绎东洲即将来人的消息之后,燕朔云笑了一下,又接着,“西洲到底有些险地,他们初到、人生地不熟,出现些意外也是常有的事。”
任绎闻言,稍显错愕地抬头这话该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燕朔云仍旧是那副坦荡带笑的模样,半点看不出刚才到底说了怎样杀气凛然的话。
任绎倒是确认了自己并没有听错。
他稍稍沉默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艰难开口,“燕兄不必如此,我在东洲并没什么仇人,先前的伤势……只是因为一些意外。”
燕朔云眉眼间的笑意未散,声调微微往上抬,“意外?”
任绎肯定“是,意外。”
燕朔云眉稍一扬,也不知信也没信,只是意味深长,“若是不小心,便是‘意外’也会有第二回 。”
任绎“……”
总觉得燕朔云这说法像是话里有话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有人惦念着自己的受过的伤、想替自己报仇,还是让人心下一暖。
任绎在那猝不及防的错愕之后,倒是笑了起来,“多谢燕兄关照。不过我这命、这修为都来之不易,燕兄还请放心,那塑灵丹的药还差一味,在那之前,我怎么也不会让自己出事。”
燕朔云被那笑笑得一怔,后又听见这么一段话,更是不知说什么好。
一直等到人走后,他才抬手抵了抵额头,倏地长叹了一声这可真是……叫人问都问不下去了。
任绎早在知道东洲来人的时候就对“会碰到萧寒舟”这件事有了心理准备。
毕竟这样的大事,怎么会把天命之子落下?但是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遇见对方那么早。
接引东洲来客这种事,自有门下的弟子去做,任绎这个客卿长老是不用干这种杂事的,但这日他刚刚回到宗门,却听一声,“阿绎?!!”
任绎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瞬间辨认出来来人€€€€是天命之子。
而这顷刻间的光景,原本还有一段距离的萧寒舟已经逼到了近前,伸手想要抓任绎的手腕。
那毕竟是脉门所在,任绎下意识地避开。
这动作让两人都是一愣。
任绎也意识到自己这反应有问题,心底不由暗道了句幸好这会儿不在剧情之中。
实在是这段时间的休息太过,他整个人完全不在任务状态。
但任绎转念一想,他现在也没什么任务了。
萧寒舟现在应该已经和真爱情投意合,他要是再像之前那样纠缠不休、才是惹人烦。这毕竟是天命之子,要是把他的好感度刷低了,对任绎在这个世界的行动也没什么好处。
想通了之后,任绎心下一松,对着来人露出一个有些亲近但是绝不到亲密的程度的友好表情,“寒舟,许久不见。”
这表现绝对在“好友”范畴之内了。
萧寒舟却怔住。
刚才被躲开的手下意识的握拳,那股从心底泛起的不适让他一点点皱起了眉。他不知道哪里不对,只是隐隐觉得€€€€
不该是这样的。
他和阿绎不该是这样的。
第9章 只是朋友09
萧寒舟的修为已然是金丹大圆满,放眼整个玄清宗也只有几位长老能和他匹敌,接引的玄清宗弟子当然拦不住他,因此当接引弟子一转头发现人不见的时候,简直吓懵了。
好在萧寒舟没有刻意收敛气息,那灵力明晃晃的很好辨认。只是等接引弟子顺着灵力踪迹追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和任绎无声对峙的场面。
接引弟子全不知发生了什么,慌慌张张地看向任绎,得到后者一个安慰的笑后才勉强定下神来。他也不知道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连引荐介绍都不敢,背上冷汗涔涔,但还是强自镇定道“萧家主,宗门给贵客安排的院落在迎松峰。”
萧寒舟听见这动静终于回了神,他稍颔了下首,“对不住,遇到旧友,一时情急。给贵宗添麻烦了。”
接引弟子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这可不像是遇到旧友的氛围。
他看了眼那边还十分镇定的任长老,一时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来者不善。这事还到不了惊动掌门的地步,接引弟子满头冷汗的想了半天,在背后悄悄捏了个诀,传讯给了大师兄。
他虽手背在身后,但灵力波动还是瞒不了人的,任绎看过去一眼,但萧寒舟这会儿却是无暇注意这些,他只勉强冲那弟子交代了一句,就将视线放回到任绎身上,连声追问,“阿绎你怎么在这?也是听说秘境的消息,专门过来西洲的吗?你什么时候到的?可有地方落脚?若是……”
萧寒舟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半点看不出平时寡言的模样。
任绎还不及回答,就觉肩上搭了只手,将他往后带了一步。
萧寒舟原本焦急地询问一滞,视线缓缓落在任绎的肩头。
他手掌虚握了握,总算勉强止住下意识要动手的冲动。
阿绎不喜欢旁人碰他,这个人既然能让阿绎这么毫无防备,两人必定是极熟识的。
只是这想法冒出来,萧寒舟心头那股不快愈甚。
来的自然是燕朔云,他倒不是因为接到师弟传讯,只是恰巧路过。
那日关于“到底有没有仇人”的话题,任绎都那么说了,燕朔云也不好追问,只不过这几日东洲来人,他还是特意推了离宗的任务、留在了宗门内以防万一。
就比如说眼下这种“万一”。
燕朔云笑答应了一句那接引弟子的“见过大师兄”,再看后者那满脸“得救了”表情,更是忍不住摇头失笑。
他倒也没再叫人继续为难,而是摆了摆手道“客人远道而来,也该疲累了,你先带人去安置吧。”意思就是这边的事不用管,先带着其他人走。
那弟子如蒙大赦,高声应了句“是”,就火烧屁股似的跑走。
燕朔云看着那落荒而逃的架势,忍不住在心底摇头回头得和素师叔说一声,十六师弟这心态,还得再历练历练。
那些思绪只一闪而过,燕朔云很快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眼下的情况,只是这次表情可不像刚才那样轻松。
他视线掠过萧寒舟衣衫上的家纹,又不着痕迹的扫了眼任绎身上常常戴的那块玉佩,这明显同出一源的纹路让人忍不住联想是族人?兄弟?还是……别的什么?
种种猜测在脑中成形,又被燕朔云一一挥散去毕竟人就在旁边,他干嘛要猜呢?
想着,燕朔云搭载任绎肩膀上的手非但没收、还又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在对面陡然锐利起来的目光中,他笑问“阿绎,不同我引荐一下?”
就算燕朔云不提,作为同认识在场两位的中间人,任绎也是要帮忙介绍的。
任绎开口,“萧寒舟,萧家的家主,是我在东洲的朋友。”
这个说法让萧寒舟不自觉的拧起了眉头,那股刚刚消散下去的不适又升了上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该轻描淡写地以一句“朋友”概之。
像有什么在胸腔堵塞,萧寒舟下意识的想要出言反驳,但是临到开口,又是一滞。
除了“朋友”,又有什么呢?是“至交”?但又不仅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