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主子的事儿岂是我们说得了的。既然少爷不高兴,今天的事儿咱们就守口如瓶,不要再在他跟前提。”
*
栖迟院。
顾恪决净了手,坐在饭厅。
管家从外面匆匆进来,路过门口,悄悄用眼神询问一旁杵着的顾冬。
顾冬咧嘴点头。
管家心里便有数了。看来夫人是可以回来了。
“少爷。”
顾恪决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母亲那边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管家来之前才收到顾母送回来的信,一下被问得猝不及防。他手一哆嗦,还以为是被发现他悄悄给夫人送信的事儿。
“少爷,这……”管家一脸难色。
顾恪决:“不说那我明儿直接去接人了。”
管家脸色一变,急得都没忍住往前走了一步。“别,可别。您朝堂上事儿那么多,这样一耽搁又要熬好久,身子可受不了。”
而且他还没看信,确实不知啊。
“那你是觉得,让母亲直接在外祖家过年?”顾恪决一字一句,听在管家耳朵里就是威胁。
这话说的,哪家的当家主母会在娘家过年。要真是这样,不仅他们顾府会被各家问候,少爷外祖老爷那边怕还以为顾家苛待夫人呢。
管家越想越幽怨,一个没忍住说了真心话。“少还不是您。”
顾恪决眼皮微掀:“我让母亲去的外祖家?”
“不,不是。”
管家膝盖一弯,颤着声音就喊:“千不该万不该是奴的不该。”
顾恪决稍稍皱眉:“你……”
管家悄悄瞄他一眼,更是激动趴在地上:
“少爷啊!老奴不该帮着夫人隐瞒给少爷找妾的事儿!”
“不该瞒着少爷夫人的踪迹!”
“更不该,更不该将元少爷迎进家门啊!!!
顾恪决下颚绷紧,黑沉沉的目光压在顾管家身上。
管家后脑勺一凉,心里抖成筛子也要假惺惺抹两把老泪将戏演完。“全是奴的错!还望少爷看在元少爷也是个可怜人的份儿上,不要将元少爷赶出去啊!”
他何时说过这些。
顾恪决听得额头青筋直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字儿。
“起来。”
顾冬在外面听了双臂一抱,默默望天。
姜还是老的辣,他爹这么大岁数了比顾柳那蠢蛋儿会做戏多了。
管家忙爬起来,嘴里的话越说越快。“少爷,我立马写信请夫人回来。一次不行,我写两次,两次不行写十次。您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就不要将元少爷赶出去……”
顾恪决手往桌上一搭€€€€
管家闭嘴。
顾恪决幽幽抬眸:“我究竟是什么时候说了我要将人赶出去?”
“啊,少爷那是……”管家捏着袖子挡在眼下,假装擦泪。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魂儿都快飘出来了。
顾恪决睨他一眼,沉声道:“叫母亲回来,人进门这么久了还未见过顾府的人。该领着人见一见。”
“诶!是,我这就去办,这就去办!”管家变脸如变天,刚刚还像鹰爪下的鼠瑟瑟发抖,现在就是房顶的公鸡,满身喜气。
少爷就是个闷葫芦,要不这样谁能知道他什么心思。
他身体好着呢,只要能得出少爷对元少爷的想法,被吓一吓也掉不了皮不是。
管家心中暗喜:看来少爷是打算接纳元少爷了。
走了一半,他又倒回来:“少爷,要是夫人问起,我能说您跟、跟元少爷已经……”
顾恪决放下筷子,身子后靠在椅背。“一起吃个饭?”
管家侧身,干笑着欲往外:“要不,我去请元少爷?”
顾恪决眼睛一闭:“下去!”
“诶!既如此,我就去个信儿让夫人快些回来。”管家眼里都笑藏都藏不住,飞快退离。
*
通安郡,郡守府。
一富贵妇人长发松散,斜靠在阔叶黄檀雕花美人榻上。
她体态微微丰腴,五官大方又明艳。岁月在她眼角落下几道细纹,将眉眼间张扬的气质尽数沉淀下来。即便年过四十,也不难看出她年轻的时候是何等的风姿。
不过此刻她正磕着瓜子儿,双眼眨也不眨看着手上的书。没有丝毫作为当家主母的自觉。
“阿敏啊,你说说你都在这儿呆多久了,也该回去了。”
阿敏,也就是通安郡郡守之女姜敏,顾恪决的母亲。
姜敏不知听她娘说了多少次这话了,只当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瓜子儿照旧嗑得“咔嚓咔嚓擦”响。
“阿敏……”
“娘诶!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外孙是个什么德行。这天寒地冻的回去住冰窟窿,要去你去。”
“若不是你给我外孙找个男妾,至于被嫌弃?”
一说这个就急,姜敏扔下手头的画本子,眉间愁丝难理。“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大郎都二十五了。前些年忙着也就罢了,但现在……”
姜敏哽咽,缓缓闭眼遮住眼底的痛楚。“现在他爹的事儿已经解决完了。”
“只要他想,怎么会还找不到个可心人。他这个年纪还未动那心思,不就是别人口中所说的……”
“可你也不能因为外头那些闲话直接给他抬个人进去,你怎知道他喜欢还是不喜欢?”姜母双鬓斑白,也是一脸愁容。
当年他们家女婿回京,他那大孙儿跟着一起。路遇歹徒,女婿丧命,大孙儿也受了重伤。后头人是救回来了,但大夫也说伤了根本要好好调养。
这么多年过去了,孙儿一直康健。他们也觉得没事了。
可谁知道,及冠之后到现在,他却一直没有成亲的念头。
姜敏担忧,又想到大夫从前说的伤及根本。只能送姑娘去试。
锲而不舍,一连五年。可回回那送进去的人便被扔出来。
这说明什么!
若非如此,她早就给大儿张罗了。哪里等得到现在直接抬人进门。
姜敏重新捡起榻上的书,眸光暗淡地抚了抚。
“我不求他生个什么孙子孙女了。”
“老二已经成家立业,我也终归是早他几十年入土的。他性子冷,又有疾,必不会主动去找的。我便做个恶人,抬一个进门。”
姜敏眼眶通红。想到自己这难熬的日子,她声音轻得几近飘渺:“我不想他以后形单影只,如我这大半生一般。我只求他有个枕边人就行。”
姜母心底一酸,颤动着将姜敏抱住。“我可怜的女儿啊。”
姜敏垂头,抵着自己的母亲肩上无声垂泪。
她从小被家中父母兄弟宠着长大,出嫁后与丈夫更是恩爱。可惜二郎出生还没多久他便……
后头这十几年,每每梦中惊醒,泪水沾湿枕头时,她总在想:若是当时不听他一言带着二儿先走一步便好了。
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活着的人却生不如死。那痛楚,比挖心还难受。
……
母女俩互相安慰一番,总算是平静下来。
姜敏继续嗑上她的瓜子儿,姜母继续念叨。不过说来说去,终归是体谅女儿的慈母心肠,也慢慢止住了话。
姜敏拉着她老母亲的手拍了拍,郑重道:
“母亲放心,我自己的儿子我能不知道嘛。”
“感情总归是处出来的,那孩子心思纯净,相貌又好。时间久了,他会喜欢的。”
即便只有二三分,那也足够了。
姜母起身。“也罢也罢,你要想呆在通安就呆着吧。”
“娘慢走。”
“夫人,咱们真的还不回去吗?”老夫人走后,站在一旁的丫鬟春和重新蹲下给她捶腿。
“回什么回,我话都放在那儿了,回去多没面子。”
姜敏翻个身,继续看她的话本子。
“你还要面子,再不回去,我那大孙儿怕是要亲自来请了。”
“爹?!”
一身威严的干瘦老头背着手站在门外,语气严肃:“东西收拾收拾,快快启程。顾襄那边来消息了。”
*
顾府。
秋风肃肃,芭蕉叶边缘卷曲而焦黄。
院子里的地里,原本盖在地里的秸秆早已经被揭开。细嫩的苗丛生,大的已经有半指长。
要不了几天就可以移栽了。
想着早做早完事儿,元阿笙拿着锄头,打算先把坑挖出来。
阿饼抢声道:“少爷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