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滚了!”我才不会生出个傻的,陆黎之气咻咻地转过身,拿起了书,摆出了赶人的姿态。
姜白野不敢触他霉头,也不知黎之打哪冒出来的顾虑,总觉得他们的崽崽是个傻的。
没多久,陆黎之又不太舒服了,这下再也说不出要生三四五六个崽崽的狠话了。
得亏这段时间有庞大夫在身边,姜白野也早早收拾好东西将他带到这边租的一个宅子里。
宅院不大,但好在一应物用俱全,住着也舒服,何况他们只是在这边临时歇脚。
至于为什么不回宣河府,这就是乡试的特色了。
从乡试开始,读书人就不能再闭门造车,有家里有门道的,等乡试结果出来,就立马赶赴京师,四处打点,熟悉环境,拜师交友。
没门道的、落榜的,那更要极尽所能地攀交、自荐,给自己寻找更多的机会。
陆黎之作为一个横空出世的少年俊才,他若是那么不懂人情世故地转身就走,在读书人的圈子里,也会受到排挤。
这个时候名声臭了,甚至会影响到以后仕途发展。
谁知道这些人后面会不会变成厉害的人物,不给他们面子,应邀参加他们的文会或活动,没准还会被小心眼的记仇。
书里,陆黎之就是个反例,因为不合群,没少被人穿小鞋子,不过他也会不动声色地反击回去就是。
这次,可能受到姜白野的影响,他清冷孤傲的性子改了些,也可能有他自己的打算。
他主动留了下来,并和宋浩成、易书云二人三不五时地参加一些聚会,偶尔是省城的官员,偶尔是以屠焕闻或当地有名的文人大儒牵头举办的活动。
因而席间,就时不时上演这一幕€€€€
陆黎之以袖遮面,忍不住地干呕了一声。
“黎之,你没事吧?”
“陆弟,你是不是闻不得酒味,快快,拿下去!”
这会倒也没有人为难他,他们文人兴起时偶尔会作作诗,题题词,亦或者拿起毛笔挥墨一番,作些画。
有助兴的成分,也有比试的意思,往往这个时候,他们才思都会如泉涌一般,爆发出惊人的创作力。
而陆黎之没少因为年纪轻,人冷话少和不到三年便乡试被人挑衅,说他狂妄自负。
但结果都不一而足€€€€所有想要挑衅他的人都被狠狠打了脸。
每次陆黎之都能波澜不惊、不动声色地,给予他们最致命的一击!
有人戏称:风流不在谈锋胜,袖手无言味最长[6],讲的便是安静坐在一边只喝白水连茶都不碰、从不过多议论的陆黎之了。
无论诗词歌赋,还是书法画作,都让人称绝的程度!
就连自诩跟陆黎之还算熟的宋浩成和易书云都大开眼界,这都不是天才、神童是什么?
他虽已不是“童”了,但掌握了那么多才能的他,又怎堪不配一句“神”!
在场之人,大多读个圣贤书就已经耗光了所有力气,像陆黎之这般才华横溢的,实属少见,屠焕闻算一个,方凯源有精力,家里却是没这个底蕴供他陶冶情操的。
短短时日,陆黎之被人不服气地多次挑衅,越挑衅越是衬出他的深藏不露,其才名,甚至可以和屠焕闻比肩,在整个省城的大街小巷里流传起盛名。
有多少慕名而来的人想要结交一番,又有多少怀春的姑娘想要见他一面,抛个手绢。
陆黎之写过的那些书法,随便作的画和诗词更是被人抢夺、珍藏,家穷的有幸得到,试图转手卖给别人,竟发现不少人愿意出高价,一时也舍不得卖了。
或许寻常人并不知道这些读书人圈子里的事,但今年也有学子参加乡试的明礼学堂却是敏锐地听到了陆黎之的不少消息。
陆清宏第一个打碎了桌子上的花瓶,如若不是陆黎之过分狂妄,今年就参加乡试。
三年后,他绝对要跟他好好较量一番!
陆长盛也颇不是滋味,然而转机眨眼就来€€€€
他找到了清远君,并游说了对方,对方也终于答应了他们开的条件!
只是,这个他们笃定了是中年男人的“清远君”在最后还是饶有深意地问了好几遍。
“你们真的想清楚了,不论有什么后果,都想要我这个身份,让我替你们做捉刀客?”
“宁掌柜和易老先生,以及所有可能知道你身份的人,解决了他们,我们再加一千两!”
中年男人捋了把精心蓄的美髯,这把胡子使得他看起来年纪比他实际的还要大些。
“但也不是没有别的人可能会发现……”
“那就是我们自己的事了,还是清远先生嫌钱少了?五千两,买个你不在乎的虚名还是很划算的,其他你赚的钱我们也分文不要!”
“不过虚名罢了,读书之人追求这些,终是失了初心,你若不想害你孙儿,还是尽早收手的好!”
陆长盛却有些不耐烦了,心道你高尚了不起,你不还是靠着写话本赚得满盆钵,在乎这几个臭钱甚至不惜卖掉自己的身份,又高尚到哪去!
中年男人无声地摇了摇头,最后留下一句,“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窃名,实胜,善也;名胜,耻也……幸名无德非佳兆,乱世多财是祸根[7]!”
陆长盛脸色阵青阵白,却没把他的三句箴言放在心上,满脑子都是清远君这个身份终于是他们的了!
如若不是获得这个名头于自己已经没有太多好处,他都想得了去,享受一下生平从未有过的盛赞和追捧。
陆清宏占得了这个好处,心里却有些不自在和别扭。
一开始,他只是想要获得祖父的认可。
后来被祖父察觉,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起来,他不想放弃这个身份,却也不想赤剌剌地跟人交易。
说到底,陆清宏是不顾后果的伪君子,抱着侥幸的心理,好像这样就能自欺欺人。
自己真的是清远君一样。
而陆长盛是老谋深算、狡猾精明的生意人,他知道想要彻底且无后顾之忧地享用这个身份,就必须摊开了,当成交易!
不管祖孙俩怎么想,都不妨碍他们火速而兴奋地开始利用这个身份,为自己助长名声。
顷刻便传至省城的读书人圈子里,在一众乡试考生中飞快蔓延。
到了陆黎之跟前。
陆黎之单手不自觉覆着小腹,另只手执着玉色茶盏,细长的指骨比那上等美玉还要精致,却像是一切都胜券在握地在杯侧轻点了两下。
显出几分气定神闲来。
周围议论纷纷,其中两名被陆黎之打败过的明礼学堂学子就忍不住道:“陆潜安,你确实有几分才学,但你敢跟清远君比吗?”
场上霎时哇地一声,每个人都竖起了八卦的耳朵。
因为刺激。
清远君,那可是风靡了快一年多的人物,到什么程度?
恐怕整个大宁大半个文人圈都读过他的话本,三成都慕名去听过他的评书,就连近年来不少流传的诗作里都时常提起“清远”之名。
一来,带上他的名字就像是蹭上了热搜,更容易传播起来,二来,也正是借他抒发自己的志向和喜好,颇有点那些被频繁引用的名人圣人的地位。
当下整个大宁,被如此引用的活人,也就只有一个隐世而去的旷世奇才祈山先生罢了。
“这就没的比了,一个天一个地,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也有人道:“清远君只是擅写话本,但诗画未必能够比得过陆黎之,陆黎之此番,或许都能跟江宜陆家的人较量一下。”
而陆黎之本人,却是垂着眸,不作表态。
饿了。
有些困。
算算时间,也该回家了,要不然就要被“惩罚”了。
这个话题不了了之,却在一些人眼里视作陆黎之服软认输的姿态。
“哎,这个陆潜安,也不过如此,都快把他吹到天上去了,竟不知天高地厚地和祈山先生放在一起比较!”
“当下能和祈山先生并肩的,怕也只有清远君了。”
“可你们听说了吗,清远君似乎是陆家旁系的一个年轻人,陆清宏,也就是那明礼学堂院长之孙……”
这个消息很快就在有心人的操作之下,传得有鼻子有眼。
夜色渐浓,陆黎之从繁灯如炽的酒楼里走出来,就看到路边的樟树下停着辆华丽的马车。
莫名地,像是一种感应,他走了过去。
却在走近之时,发现坐在车前的男人正跟两名年轻女子聊得不亦乐乎。
陆黎之薄唇微抿。
“陆黎之!”其中一名眼尖的女子看到他,俏脸腾地一下红了,忙不迭给姜白野使了个眼神,拉着小姐妹脸红心跳地走了。
小姐妹却是眷恋不舍地看了姜白野一眼,“这个马车夫,也当真是俊美风流。”
“可惜已经有心上人了,要不然我俩就一人一个。”
陆黎之平静地看了姜白野一会,“你跟她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姜白野将手里的信往后面塞了塞。
陆黎之眼中的火星子蹭地一下就蹿了上来,“姜、白、野!”
“好吧,我承认,我在跟我的情敌们炫耀我的爱人有多优秀可爱。”
陆黎之却不怎么信,走过去,就要将他藏在身后的信拿过来,姜白野连忙挡了一下,这可惹急了某个孕夫,下了狠手要抢过来。
“等等,别急,我拆给你看,别磕着崽了。”
陆黎之这才连忙停下,“拆。”
等他看到信上的开头€€€€潜安先生……满心的怒火啪地一下拍灭了。
“好啊,陆黎之,你现在天天往一群男人里扎堆就算了,还当着我的面看女人给你写的情书……”姜白野开始反击,醋意横生。
陆黎之眨了眨墨羽一般的长睫。
“你就仗着我对你的宠爱,不敢拿你怎么样。”姜白野像是无奈,轻声道,“上车吧。”
陆黎之忽然踮起脚,在他唇上烙下一吻。
他知道,刚才那两名女子还没舍得走,正在远远观望。
他也知道,不少刚结交的文人才子正在旁边的酒楼上,可能会看到这一幕。
但想要亲他的心,愈演愈烈。
姜白野及时刹住了他,看着他迷离的神色,转移话题,“这是我新弄好的马车,升级版的,怎么样?”
陆黎之看到更加雄壮漂亮的高头骏马,却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