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秋攥紧了拳头,这一刻他好后悔,后悔当时没有拦着家里人让她去石矿上班,后悔那天夕阳西下没有带她回家,后悔没有早点让家里人去她回来过年……她还是个小姑娘,他怎么忍心让她去这样的危险的地方上班呢?
林逸秋之前想过无数次要赚钱补偿林夏妮,带林家过好日子,也想过帮林夏妮找个好人家,想过让她重新读书,想过……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的速度太慢了……
林逸秋心里乱糟糟的,思维也极度混乱,他浑浑噩噩地看着家人,嘴里振振有词仿佛是说给他们听的,又仿佛是说服自己:“县医院的医生还没来呢,我们不能放弃,要听听医生怎么说。”
这话出口,林逸秋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
林母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林父林逸海则垂着头,众人静默,等待着最后一刻宣判的到来。
等待是漫长而又寂静的,它像一条水蛭,啃食着所有人的心。
屋外隐约有车行驶过得声音€€€€
是救护车!
整个吴县就这么一辆救护车,他不会听错的!
林父精神一震:“医生来了!”
果然林冬妮带着两个白大褂和护士来到了林家。
护士上前给林夏妮量血压,一个医生拿出听诊器,另一个医生则检查伤口,三人分工明确,众人不敢开口,生怕惊扰了对方。
过了一会儿,两个医生检查完毕,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满怀歉意地对林家众人说道:“她身上的伤不严重,主要是现在失血过多,血压很低,头上的伤很严重,我们怀疑头骨有骨折,具体还得看一下片子……”
跟周大夫的判断如出一辙。
周老爷子一副“你们看吧,我没骗你们”的表情。
“要做开颅手术吗?”
医院诧异地看了林逸秋一眼,没想到还有人知道开颅手术的,但是……
他满怀歉意地鞠了一躬:“真抱歉,我们医院没有这个条件,也没有这个医疗水平,如果转院……来不及了。”
林逸秋深呼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专家呢?我们要找专家。”
医生迟疑了:“这€€€€”
林冬妮终于忍不住了,小嘴一扁,“哇呜”哭了出来:“没有专家了,爹娘大哥小哥,医院的叔叔阿姨们说,说医院没有专家,呜呜也没有药€€€€专家们被下放了€€€€他们医院没有人了€€€€所以€€€€”
没有专家。
没有药。
这几个字就像魔咒一般在林逸秋的脑海里盘桓。
难道林夏妮命该如此吗?
不,不会的,林夏妮是谁?她可是这本小说的女二号,如果她死了,剧情要怎么走下去?
所以她不会死的,她不会死的!
可林逸秋还是害怕,他不敢赌,他怕他的出现影响了剧情,导致林夏妮惨死,那他一定会悔恨终生的。
他从出生起就是富三代,没有什么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平生只有两次如此无力,皆是在医院被宣布死亡通知的时候,这是第三次……
林逸秋还在做心里建设,林逸海却忍不住了,他冲上前揪住医生的衣领低吼道:“我要你们救我妹妹,救!她!求你们了!”
谁也没想到第一个控制不住的人会是他。
韩小湖韩小河同时上前把人抱住:“大海哥,不要冲动啊!”
“抱歉,我们真的无能无力!”医生也红了眼眶,他见惯了生死,知道很多病人家属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所以也没怪他。
林逸秋让他们帮林夏妮重新上药包扎,然后恭敬地把人送走,把周大夫拽到角落里,开门见山道:“你还有法子吗?”
“身上的伤可以慢慢治,她现在也已经不出血了,难的就是血压太低,你有没有什么续命的法子?”
周崇儒诧异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子,他年岁不过十六七的样子,长着一张俊秀稚嫩的脸,还是个少年呢,此刻却透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深沉,除了按住自己肩膀的手微微颤抖出卖了他。从他能想到来请被批斗的“反革命分子”,他就能看出来,这一家子也就这一个能主事的。
周崇儒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我猜的,你们学中医的,应该多多少少都会一些不为人知的奇技吧,不然中医如何传承千年……而且我听周围人说,你家祖上是前朝太医院的,既然如此,那医术传承少说也有百年了,会没有一点保命的方子?”能做的上太医,那都是全国万里挑一的好苗子了,进宫伺候贵人的,更是人中龙凤,可不得有点看家本领嘛,林逸秋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不知道是哪句话取悦了周崇儒,他微微思考一下,最后还是心软了:“有。”
林逸秋略略松了口气:“是什么?”
“我家有个传承百年的保命方子,可以治疗严重跌打损伤或内伤出血,还能治疗枪伤刀伤、疮毒肿痛,有延缓疼痛、活血化瘀之效,只是这药传到我手上就再也没有用武之地了,我并不知道管不管用,而且所剩不多了……”
“多少钱?”林逸秋直接打断对方:“只要能救我姐姐,多少钱都可以!即便是不行……也总要一试!”
“爽快!”周崇儒见惯了为了钱不顾亲人安危的,他知道这年头人人个个都穷,在钱面前放弃一个孩子的生命太常见了,反倒是林逸秋这样豁出一切也要救人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这也是他当时没有说出这药的原因之一。说了,人家又没钱买,说不定心里怎么怨他,这都是人心啊。
“我家还有一支几十年的老山参,虽然年代比不上百年的,但功效却不差,一共七百元,承蒙惠顾!”
饶是林逸秋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这个价格吓到了,但是保命丸这种东西一听就很贵吧,还有老山参什么的,算起来比电视机、冰箱都便宜,所以不是东西的错,是他的错,他穷啊。
“我去给您拿钱,您尽快回去取吧!”
“你家人能同意?”
“我会说服他们的。”
周崇儒也不想把事情做绝,毕竟人命关天的事情:“这样吧,这钱你先欠着,我先把药丸给你,回头给你拿山参,一日一片含水送服即可。”
“多谢周大夫了。”林逸秋从他那里拿了救命丸,给人鞠了一躬才进去。
周崇儒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道:“这小子有点意思。”
林逸秋进了家,把林母扶起来:“妈,别哭了,我这有几颗从周大夫手里拿的药丸,说是可以活死人医白骨,咱们总要试试,先给三姐吃吧。”
林父倒是问:“这药贵吗?”
“爸,都什么时候了!”林逸海低声骂了一句。
“钱的事情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林逸秋理解林父的意思,家里太穷了,要是再背上债,那估计全家都要饿死。但是林夏妮出事,他不可能不救,横竖是七百块又不是七百万,这辈子总有还得清的一天,林逸秋这时候心态还行。
“哎呀,是我魔怔了,吃吧吃吧,如果不成,那也是她的命,咱们尽力了。”毕竟连县医院的医生都束手无策。
林父又道:“大海你跟我一起把你妹妹抬进去吧,总是睡在客厅也不是办法。”
林逸秋把药珍而重之地交给林母,便去审问那两个送人的男子了。
这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看着倒也老实巴交的,韩小河说这期间两人也没有再逃跑,林逸秋道过谢便开始审讯。
据他们交代,石矿两天前就休假了,这两日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连林夏妮的亲戚(婶娘桂金枝)也回去了,他们并不知道林夏妮没有回家,是等到出事以后才知道这个事情的。
至于他们两个为什么没回去,他们都是无父无母也没老婆的人,打了半辈子的光棍,一直都是在矿上过年的,除此之外就只有石矿矿长一家子和一个管事的。
“我们矿场矿长叫石金荣,管事的叫王达发。”
林逸秋在本子上记上这两个名字,心道:这么看来,倒也有理有据,三姐应该是找了什么借口说服了婶娘让她先回去,而自己却留下了,婶娘不是不负责任的人,人是她带去的,她不可能那么容易撒手就不管了,这个理由一定有理有据,充分可靠才会说服她。
而既然婶娘提前回去了,那她应该不知道林夏妮摔了这件事,爷爷奶奶和小叔一家应该也不知道这件事。
“是谁先发现我三姐的?”
高瘦子说:“是我,昨天凌晨我起来撒尿的时候发现的。”
“当时现场还有谁?”
“没了,就我,我发现小姑娘摔了以后立刻上去叫她,当时她还有点知觉,就喊疼啊疼啊什么的……”
“也就是说你没看见是她自己跳的,还是被人推的?”
“这这这,我……确实,不过我想不通有谁要杀人啊?”
“你想不通的事情多呢,那你想得通我姐为什么要自杀吗?”
林逸秋言语犀利,高瘦子被震住了,只能老老实实交代:“我……哎呀,小兄弟,我是真不知道,我看见人伤了就赶紧大喊啊,想着送医院啊,是管事的说先送卫生所看一下,我就带我兄弟把人送过去了。”
这样问问不出什么,林逸秋干脆换了个问法:“平时有人欺负我姐吗?”
“应该是没有吧……”
“请不要用应该可能这样的词汇,你知不知道一旦我们报警或者告你们矿长,法院会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作为呈堂证供。”
两人被吓得瑟瑟发抖,他们也不知道怎么送个伤员,就惹出这样的祸了,早知道就让管事的亲自送了,这平白无故惹得一身骚。
林逸秋也没办法,这时候没有监控,如果三姐是被人推的,那矿场和凶手要承担全部责任,即便不是,那她自杀也得有个理由吧。
“是是是,没有,您有所不知啊,我们那边累得很,一天十小时的工作量,干完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谁会欺负你姐姐?而且我是男工,她跟女工,我们是分开工作的,平时也见不着,我真不知道。”矮胖子显然更懂得审时度势,不经意地就对林逸秋换上了尊称,再也不敢觉得他是个小孩就好糊弄了。
“男女分开?”这倒是条线索。
“是,我们矿场有住宿,矿长怕有人乱搞男女关系,把男女上工跟住宿都分得开开的,男工轻易不能到女工那里去。”
“你说你们宿舍是分开的,你兄弟又是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她的,难不成他还跑那么远去撒尿吗?
“对对对,我说呢,你姐姐是在离我们宿舍不远的地方被我发现的!”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高瘦子还连说了几个对字。
林夏妮不是乱搞男女关系的人,所以深夜出现在男工宿舍边上本来就不合理,如果要自杀,她还专门跑去男工宿舍自杀干嘛?
真相似乎快要浮出水面了。
“你们石矿有谁可以同时经常性地接触男工女工的?”
高瘦子思考了一会儿:“大组的组长跟管事还有矿长吧。”
若是有人以权仗势欺人,那大头头的可能性最大,所以林逸秋又问:“那矿长人怎么样?”
“矿长人蛮好的,是退伍军人转业,他婆娘也很好,总是帮我们缝缝补补。”
退伍军人?这时代的军人是一个非常光荣的职业,这意味着他家世清白,为人也清白,才能分配到矿场做矿长,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了,那就是剩下管事的€€€€
王达发!
林逸秋在这三个字上圈了几个圈,笔尖用力到几乎要把纸张戳破。
不需要两人再说什么,他也能脑补个七七八八,什么样的情况一个女孩会深夜出现在男工宿舍附近,走投无路自杀也好,被人推下去的也罢,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万一以后有警察调查什么的,请记住你们今日的说辞。”林逸秋拿起笔记本晃了晃:“我都记下了,可不要让我知道你们翻供哦~”
“是是是。”二人点头如捣蒜,都说记住了。他们本就没什么文化,在石矿上卖卖苦力的,被林逸秋一番警察律师的话,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林逸秋从袋子里摸了五块钱递给两人:“麻烦两位大哥送我姐姐回家,不论她之后是死是活,这份恩情我们家记下来,如果这件事与你们无关的话,这五块钱两位拿去喝茶吧。”
“这这怎么好意思?”两人虽说这么说,手却老老实实地接过了钱,这五块钱可抵得上好几天工资了。
最后他们再三保证此事与自己和兄弟无关,只差对天发誓了,林逸秋才放他们走。
得了真相,林逸秋却毫无笑颜,他不知道当时三姐掉下去时有多绝望多痛苦,也不知道他所想的是否就是事情的真相,现在只有林夏妮醒了才能验证,而他不敢验证……
这个春节注定不会过得太平,全家都气氛低沉,林父林母为了照顾林夏妮眼眶都红了,短短几日之间便苍老许多,林逸海也没去崔家拜年,这下两份水果罐头都省下来了,却再也没心思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