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私下看报的人也在互相询问:
“红河生产队在哪儿?”
“十二分队的刘家村又是哪个?”
“女同志也能做宣传队队长了?”
“林逸秋是谁?”
“这个海氏急救法又是什么?”
这个新闻又陌生又新颖,可惜无人可以为他们解惑,那就只能按照报社的电话打过去询问了。
大家之所以那么热情,原因无他:经过那么些年的运动,现在民众的娱乐生活实在是太匮乏了。电影也不是家家户户都看得起的,文工团普通民众也看不见,放映队在这种小县城更是少得可怜。乡村里的一些小戏班子也被破四旧给破了,大家都急需一场精神上的洗礼抚慰。
林逸秋一直估摸着报道得年后再出了,所以倒也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只专心想着把年过好再说。于是在他不知道的期间,寻梦艺术宣传队的名字已经随着《光明日报》走进了千家万户。
此时红星生产队第五分队的办公室也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
李安生风尘仆仆地跑到生产队办公室,接线员同志赶紧把电话递给他。
他心里却很疑惑,把认识的人都盘点了一遍,也没理出思绪,他前几天已经寄了特产和钱到家里,又写信报了平安,家里也没电话,这大过年的还能有人找自己啊?
“喂,老李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温润如玉,立刻就让李安生想到了那人,他惊呼:“老郭!是你吗?哎呀,你咋会给我打电话啊?”
电话那头的人倒也不怯:“我怎么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咱们也有两年没见了吧,提前在这里祝你一声新年快乐啊。”
“我还当你是做了场长了,不理我们这群一起下乡的老朋友了呢。”李安生故意挤兑他。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无奈:“怎么会,我实在是太忙了,九场事务繁重,又是刚刚成立没几年的新场,手底下一群新兵蛋子,开展工作确实是困难……”
“行了,老哥我现在靠着副业也翻身了,你也做了场长,看看有没有机会一起去国营饭店喝一杯啊,咱们几个老朋友也该好好聚聚了。”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还有点其他的事情要问你。”
“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啥事儿说呗!”
“昨天我买了份报纸,看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新闻,说是你们红字辈的生产队里有个宣传队是吧。”
“昂,是有那么回事儿,我还请了人家来我们村里表演呢!”李安生毫不避讳。
对方声音有些激动:“我就知道你知道,你啊你,这么个有趣的事情你咋不告诉我呢?他们表演得怎么样?”
李安生没有看报纸的习惯,但是既然报纸上登了,消息都传到老朋友那里去了,那这事儿肯定是很大了。
对方不无遗憾道:“可惜现在这个雪太大了,不然我真想亲自上门邀请,我打电话来就是想问问,既然你们相熟,那能不能让你引荐一下,我们九场新年也想看个像样点的演出。”
“咋,你们场都是知青,人才济济还需要看什么外面的表演,自己搞一个多热闹,再不济不是还有放映队嘛?”
“嚯,他们哪会这个?而且大家也都辛苦一年了,没得叫这些事情再烦他们去排练。再一个就是这放映队也不是常常来,而且农场用电需求量大,电压不稳就特别容易断电,一断电就扫兴,常常电影没播完,底下就没人影了。而且放映队来一次花销也不小,回回都是那几部戏,看得我都快背下来了……你就说一句话吧,帮不帮这个忙!”
李安生有些€€瑟,他这个老朋友居然也有求到自己身上来的那一天:“帮!老朋友了能不帮忙嘛,我跟你说啊,这个宣传队歌舞小品样样都有,还有个小戏特别有意思,叫《孙丁宝下乡记》,这写的不就是我嘛,我跟你说……”
对方赶紧让他打住:“别别别,别剧透了,我还想到时候好好看演出呢,我们九场这两年经营得倒也行,费用上不会少了他们的,你尽管开口就是。”
李安生意犹未尽地挂了电话,现在大雪封路,想出去买份报纸也不容易,还是先打个电话给林逸秋那边,看看人家有没有这个空闲去帮忙表演一段。
思索了一会儿,他还是直接打了个电话去刘家村。
林逸秋接到电话的时候也是懵逼的。
啥?八七五农场邀请他们去表演?
仅仅是因为赵€€写的一篇报道。
嗨,他早干嘛去了,早知道那么容易,应该早点请人来采访自己才对。
“喂喂喂,林同志你还在听吗?”
“在的,谢谢李大哥给我介绍这样的机会。”
“嗨,甭谢我,我那个哥们跟我一样也是老知青了,他现在是第九分场的场长,农场福利也是蛮好的,你别跟他客气,该多少钱就多少钱。”毕竟林逸秋现在也是他朋友,朋友跟朋友之间牵线,这事儿他也乐得去做。
“是是是,还是得谢谢你。”林逸秋连连答应,心里却想的是:倒是跟徐离景说的分毫不差,李安生跟第九分场场长是好朋友。
“不客气,行,那我挂了,等你排了新节目元宵还叫你们来表演!”
李安生这话倒是提醒他了,他们宣传队需要更多的原创作品,毕竟只是简单的歌舞其他人可以做,说不定很快就有宣传队成立,他们需要有一个自己的优势项目。
林逸秋心里有了主意,一回去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其他知青。
不出所料,众人皆是欢欣鼓舞,没想到这个赵主编那么有能耐,一篇文章出去立刻就有了新的生意找上门。
林逸秋示意大家安静,先给众人打了一记预防针:“如果要去农场,咱们的《孙丁宝下乡记》可能就不太适用那里演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这才演了几次,就不行了?
第119章 春节
林逸秋一一把里面的关窍说给大家听:“倒也不是以后不演了,只是最开始咱们写这剧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宣传副业嘛,红星生产队副业是做起来,倒也没什么观念上的问题,但其实像咱们这样思想保守的生产队还是很多的,贸然演了不受欢迎倒是坏事了。”
“八七五农场有自己的牲畜田地湖泊沼泽,他们出产的一切都是供给给城里的,都是跟国营老厂签合同的,又不能私下买卖,咱们需要去那里宣传副业嘛?别一着不慎,让那里的革委会抓着什么把柄。”
“所以我的意思是,演几个样板戏或者别的新戏,总之不能叫人挑出毛病来。”
李招红深以为然:“还是林同志考虑周到。我赞成,咱们这个宣传队就像种子刚刚发芽似的,受不住一点风浪,远的不说,就那王根生要是看完了,知道咱们这样,非先拆了我们不可。”
李招红这话虽然逗趣儿,却也是在理。
宣传队发展初期,还是以稳为主,等刘大斌和刘秀花那边有了实际证据,把王根生拉下马,上一个支持他们的队长,那还不是想演什么戏就演什么戏嘛。
好在现在已经是75年了,距离某四人倒台和运动结束还有一年多,希望的曙光近在眼前,那时候日子就松乏多了。
林逸秋前面说的原因其实也只是其一,他还存了别的小心思:来到东北已经半年了,他连农场的门开在哪里都没有摸到,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去一次,可不得抓紧打探一番老师要找的朋友嘛。
那人又是个劳改犯,劳改犯应该是没有资格看表演的,那他们怎样才能有接触呢?又或者说有什么办法能让劳改犯也看到他呢?
那就得演一些能给劳改犯看的节目才行。
陈枫担忧道:“可是离正月也就不到一个月了,咱们还有时间写新剧本吗?”
齐援朝也认同:“我觉得来不及了。”
“那就演一些别的脍炙人口的故事?”
“我就没看过什么戏,要想也得你们去想了。”
“我看大家还是集思广益比较好。”
众人议论纷纷。
“要不咱们来一段《智取威虎山》?”
“那你去演那座山雕吧!”
“呸,我要演杨子荣!”
“这个不好,跟《白毛女》立意差不多,有点重复了。”李招红作为队长倒是首先出来反对了。
林逸秋也陷入了沉思:运动期间的样板戏无外乎《智取威虎山》《红灯记》《沙家浜》和《红色娘子军》《白毛女》等剧目,《白毛女》已经有了,《智取威虎山》又雷同,都是抗日期间的一些故事,《沙家浜》《红灯记》这些剧都是前两年才出的,估计很多知青都没看过,国民度太低,而且它们本身就是京剧,靠的是唱功,要改编成舞台剧还是有一定难度的。现在时间也不充裕,还得找个现成的故事才行。
林逸秋略作思考提议道:“咱们表演的日子定了大年初五、初六两天,距离学习雷锋日也没多久,就是演一些《雷锋日记》的内容亦可以,把雷锋的光荣事迹改编成剧目,也比《孙丁宝下乡记》来的更好一些。”
大家听了连连点头,不少知青都有意动,雷锋的故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但意头好,演出来发人深省,而且《雷锋日记》里可没有什么坏人,大家都是军人,最最最重要的是,排新戏就得有一个新的主演,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
李招红恍然大悟:“行啊,这样我们只需要有这本书,从里面挑一个故事照着来演就行了。”
林逸秋点点头:“没错,另外再多加一些歌舞节目或者小品,也更热闹些。如果实在没有,就多来几个合唱充数。”
最后他拍板:“那就这么说定了,大家再努力一把,想好了节目来我这里报名。”
林逸秋把演出的事情定下,立刻就去学校宿舍找到徐离景商量对策,毕竟两个人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果然,听说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农场,徐离景表现得比任何人都激动。
“当真?”
“当然,你还信不过我?”
“自然不是,我很信你。”徐离景抹了把脸:“抱歉,我刚刚太激动了。”
林逸秋看他眼里隐隐有泪光,不由觉得惊奇,虽然他与徐离景接触不深,倒也知道此人这般腹黑,应该鲜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看来他要找的人对他很重要。
林逸秋趁机提出自己的需求:“我现在只愁一件事,怎么才能见到这群劳改犯?”
徐离景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说吧,你要我帮什么忙?”
林逸秋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怎么能叫帮我的忙呢?明明是你要找人吧!”
两人僵持了一阵,最终还是徐离景败下阵来,无奈妥协道:“是是是,那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这样可以吗?”
林逸秋撇了撇嘴,见好就收:“解先生身体不好,我不好总是去烦他。我想让你帮我写一出有教育意义的小品,政治立场正确的,到时候我说服郭场长,叫劳改犯们也一起来看。”
“不错,是个好主意。”可以正大光明地找人自然是最好。
徐离景:“你之前导的那个《孙丁宝下乡记》倒是不错,不过不太适合在农场演,你可有找到什么替代之策吗?”
林逸秋:“我让招红姐他们从雷□□的生平中,找一些事迹排练成小戏。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行,这个我来想。”
徐离景有些担忧:“前几日我探查到农场里的劳改分子还是以四场和五场居多,我有点担心找不到人,又或者是人已经……”
林逸秋理解他的未尽之意,这时候反倒乐观起来安慰他说:“不急,咱们能演一个场,就能演两个,只要在九场演出名了,还愁别的场不来邀请咱们吗?”更何况他还认识廖英杰,他可以以探望他的由头去五场找他,到时候能不能找见人,再见机发挥吧!
等节目定下,北方小年也到了。小年,别称祭灶节,是华夏的传统节日,日期因地域有所不同,区别于林逸秋家乡的小年夜,北方地区是腊月二十三,南方大部分地区是腊月二十四。
而祭灶是小年这一天重要的活动,除了供奉糖瓜、糕点,还要换灶神画像。把旧的灶神画像揭下的同时,家家户户也都要“请”回来一帧新的灶王像。
但运动的风暴袭来之后,一切传统事物和习俗都必须重新接受审判。
“破四旧,树新风”的口号倏然吹响,一切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都必须砸烂。过年不能贴春联,不能祭祖拜神,不能放鞭炮,不举办任何文娱活动,自然也就不能祭灶了。
这要放前几年,你人走在村里,大过年的估计连个人影都瞧不见,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是在过新年,除了那些大字报还在焕发着红光。
但过了那么多年,政策早就松动了,现在大家也开始走亲访友了,不然林逸秋的宣传队也办不起来,故而75年的小年倒是比往年稍微热闹一点。
过完小年没多久就是正式的春节。
林逸秋本以为可以安稳过个年,孰料却收到了意料之外的邀请€€€€
“去你家吃饭?”
“怎样?肯赏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