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父子之间的心有灵犀,在行动间,有个佝偻身躯的老人抬头望向了这个方向。
林逸秋见状赶紧推了推徐离景,让他把身体探出去了一些。
然后林逸秋就看见下方的两队人走着正步回到了牛棚。
这就回去了?
难道是没看见?
正当林逸秋沮丧的空隙,廖英杰激动地戳了戳他的手臂:“逸秋哥,你快看啊€€€€”
只见一老一少从牛棚后门探出了身子,然后鬼鬼祟祟地向他们走了过来。
真是天助我也!
林逸秋忍不住在心里叫好。
三人也没闲着,东张西望了一番以后,也向着两人靠近。
最终五人在一片小树林里顺利会师。
徐离景再三忍痛,才没在廖英杰面前喊出那一句“爸”,转而喊了一句:“徐教授。”
徐离松脑子转得很快,他发现队伍里除了上次见到的林逸秋以外又多了一个人,又听儿子这么喊自己,就知道这人可信任程度不高。
“你们来找我干嘛?”
“哦,上次找您鉴定的古籍,我想让您手写个鉴定书,您得帮我们写清楚一点作为回报,我这里有一瓶牛肉酱可以给您。”牛肉酱里有肉有盐分,是补充体力的好东西,这也是林逸秋目前能想到给徐离爸爸最好的东西。
徐离松虽然不知道林逸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却飞快地答应了下来:“可以。”
“我这里有纸。”说着林逸秋从兜里掏出一叠信纸连带着几张照片,又继续道:“我前阵子还淘了一对玉春瓶,您也给看看呗。”
这倒确实是林逸秋一点小私心,不过这玩意儿也没花钱,不论真假都是赚了。
徐离松本想说照片看不真切,但临了又闭了嘴,他对目前状况一无所知,还是不要开口比较好。他接过照片,对着日光仔细观察,一时几人都不再说话,就等着他的结果。
“光看照片倒是看不出真假,毕竟颜色不准,但我倒是觉得此瓶釉色均匀,这个器型也很逼真……”
这言下之意,很有可能是捡漏了呗!
林逸秋舒了一口气。
廖英杰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着急,连忙催促徐离松:“到底真假,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徐离松揉了揉腰,一副体力不支的模样:“唉,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老达你给看看吧。”
林逸秋立马把目光汇聚到了边上其貌不扬的男人身上。
老达?!
他就是老师要找的朋友?
说他其貌不扬其实倒也没有,在人均瘦弱矮小的劳改犯里,这位老师的友人堪称高大,虽然算不得壮硕,但林逸秋透过他破烂的衣衫,还是隐隐能看见一些紧绷的肌肉。他虽然胡子拉碴,却能透过浓密的毛发望见他深邃的五官,一双幽深的鹰眼此刻就像盯着猎物一般紧紧盯着自己。
林逸秋被他这一番打量弄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就跟脱光了似的站在男人面前。
很快男人把目光转向信纸和照片,仿佛刚刚那一眼只是不经意的一瞥。
男人用嘶哑地声音问:“只有纸?没笔?”
这也是林逸秋故意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支开廖英杰。
果然,急着想知道结果的廖英杰自告奋勇:“我去拿,我知道附近有个农牧科的宿舍!”
林逸秋赶紧道:“那你快去快回,记住别把事情说出去了!”
“知道了!”廖英杰像一阵风似的跑了。
等人一走,徐离景终于控制不住,上前握住徐离松的双臂:“爸,您最近怎么样了?”
徐离松警惕地摇了摇头,做了个口型:“嘘!”
接着他快速道:“还是老样子,你们怎么又来了?都怪上次匆忙,忘了跟你俩说,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徐离景面色黯然,完全没了之前神采风扬的风姿。
林逸秋知道他舍不得儿子,努力开解徐离景:“可是您还是把达叔也一同叫来了!”
徐离松无法反驳,只好说:“那个宿舍我也知道,离这里来回不过五分钟,大家长话短说吧。”
林逸秋立刻跟男人自我介绍:“您好,我叫林逸秋,是胡老师的学生!”
男人也不再摆着脸色,张了张嘴,吐了三个字:“达穆赫。”
“这些是胡老师写给你的信,能看多少看多少吧!”说着林逸秋从包里掏出更多的信件递给男人。
男人一愣,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他还以为这是演戏的道具,没想到居然是……
“拿着啊!”林逸秋使劲往他手里塞。
达穆赫不再犹豫,把信件紧紧抓进手心里。
林逸秋做完这一切,立刻又拿出相机:“来来来,徐老师,你跟徐老先生站一起,我给你们拍张照!”
徐离景强打起精神,拉着徐离松走到一处采光好的地方,对他说:“来,爸,我们拍张合影。”
“拍什么?拍照?”
徐离松还在状况外,就被徐离景搂着完成了数张照片的拍摄。
林逸秋快速解释道:“留个纪念,留个纪念。”
“达叔,你也是,你也要拍!”
男人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才舍得从信里抬头,他看见几乎要怼到脸上的相机,微微恼怒道:“喂,你小子€€€€”
林逸秋还以为对方要发火,正想跟他解释,却听男人声音突然变得不太自然:“我、我还没收拾呢,胡子拉碴的,要是他看见了……”
林逸秋嘴上安慰他“没事没事,特殊情况”,心里想的却是:他终于有实物给老师交差了!
等做完这一切,林逸秋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剩下的徐离父子也难得有了一段独处时光。
但愉快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很快廖英杰的身影就出现了。
林逸秋就准备把信收回来:“达叔,你得把这些信还给我。”
达穆赫拽着信件不撒手,林逸秋只能求助地看向徐离松。
徐离松帮着劝道:“是啊,老达,你得把东西还给孩子啊。”
“如果放在你身边,被保卫科的人搜到了,打一顿事小,要是连累了两个孩子,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在两人的轮番劝导下,达穆赫才不情不愿地把信纸还给林逸秋。
“胡老师给了我不少信,这次带来的只是其中一部分……”
林逸秋每说一句话,达穆赫的眼神就亮一分。
“你说真的?”
“如假包换!”
“行,我信你。”
林逸秋松了口气,把信纸收好。
“爸,达叔,你们缺什么东西我去给你们买。”
徐离松摇了摇头:“你们以为这些年没人送东西进来吗?都被保卫科的人以我们是劳改犯的名义克扣下来了……你们俩保护好自己就是为我好了,别想着送东西进来,人多眼杂。”
他这话倒也很有道理,目前林逸秋跟徐离景能见到两人都是托了廖英杰的关系,但毕竟也不能总靠一个孩子。
还得想个办法可以尽快让两个人脱离这样的困境。
达穆赫也说:“你们两个也别光想着我们,考虑一下你们自己吧。”说着便看向不远处跑来的廖英杰,竟是跟林逸秋想到一块儿去了。
廖英杰气喘吁吁地拿来了纸笔,徐离松“刷刷刷”写了几行字,达穆赫也写了几行交给了林逸秋。
徐离松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得集合了,你们也快走吧。”
徐离景当着廖英杰的面没办法说什么,只能装作无知无觉地跟着林逸秋走了。
林逸秋告别了廖英杰以后,跟徐离景双双走在农场的小路上。
这里风景优美,牲畜遍地,如果不是父亲被关在这里遭受非人的折磨,徐离景也会叹一句好风光。
林逸秋看出他心中所想,努力安慰对方:“会越来越好的。”
黑暗的时代终将过去,冤案错案也会终会得到平反。
徐离景没有正面回复林逸秋的话,嘴里只是反反复复念着一句话:“八年了,八年了……”
他自言自语道:“人生能有多少个八年?”
第157章 五一(三)
林逸秋知道深处黑暗中的徐离景,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至少半年最至多一年,国家就会陆续开始处理这些平反案件,到时候他们一家就可以团圆了。
好在徐离景也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兀自伤怀了一会儿便也缓了过来,如果只会一味地陷入忧愁,那那么多年的知青生活他也是白过了。
于是林逸秋另起了一个话题:“这些年你都在刘家村,你弟弟怎么样了?”
徐离景告诉他:“京里跟我们一样情况的家庭不在少数,大家族之间本就有联络,出了这样大的事故更是联合在了一起,我把他交给了我父亲至交好友的儿子,他们比我们兄弟都大一些,想来应该可以好好照顾我弟弟。”
林逸秋微微皱眉:“想来?这么说你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我能问一下你们有多久没联系了吗?”
徐离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怕牵连到他们,已经差不多有三四年没有往来了……你的意思是?”
林逸秋:“你们家牵连至此,他们跟你们处境相当不可能没事,我也只是猜测,如果彼此平安当然再好不过。你给他们写个平安信吧,现在时年动荡……总之,联系一下总没坏处,就是得小心一些。”
徐离景被他一番话说得心头一紧,确实如此,先不说时局动荡人心易变,就说万一周家也遇见跟他们一样的情况,那该怎么办?他当时怎么就……
“我明白你的意思。”
“林同志,你的相机借我用一下吧。”
“你想拍照寄给家里人?”
“懂,一块钱一张嘛。”
“算了,咱们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就给个胶卷成本费吧。”就这林逸秋感觉还挺肉痛。
“还以为你要送我。”徐离景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