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是皇上的儿子吗,爹爹来看孩子,为何他们都如此紧张……
他怎的还操心起皇家的事来了?朝术哭笑不得。
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跟之前石公公告诫的那样,在宫中就做一个又聋又哑的存在是最好的。不去看不去听不去乱说话,这才是在深宫活下来最好的方式。
朝时太子一般不饮茶,但殿内要备上润喉的水。
讲学的太子老师兴许要饮,是以朝术恭恭敬敬地呈进去放下就立在旁边等候吩咐了。
即便太子需要学习的内容复杂,但由面前这些经验丰富、学富五车的大儒讲来也是深入浅出、鞭辟入里,就连朝术这个没怎么学过的也听得如痴如醉。
他这一回可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若是那杯中的茶水下了三分之二就连忙续上,战战兢兢不敢让这对尊贵的师生感到半分不快。
太子轻啜一口温热的白开,余光触及朝术根根绑着绷带的手指,眸光微微凝滞了片刻。
第6章
朝术对此一无所知。
他的手指秀美玉润,根根莹润剔透,好似那葱白,却又晕染着花汁般的粉。
而今手指都被绷带包着,将玉器般的漂亮手指深藏。
其实朝术为了不碍及干手中的活,都绑得挺薄,只圈了一层,倒茶时虽说小心翼翼,但速度不慢,若非有心观察,定然是瞧不出他手伤了的。
就像是讲习的太子太傅,就浑然未觉。
他也没料到太子能立刻发现自己的异状,并且在太傅离开后就马上叫住自己。
“手上是出了何事?”
朝术手足无措,掀开那双漆黑澄澈的眸子,老老实实地答:“学烹茶之术时受了点轻伤,不碍事的。”
“嗯。在李明觉那儿支些药膏,把伤涂好,别留下伤痕。”萧谦行随口说了句。
看似是在对底下的人施发善心,实际上也是他自己的偏好,最不喜欢的就是精美的物品有任何瑕疵。
朝术心中清楚,却也对太子心细如发的观察力而心惊,同时也感念于对方的善意。
“是。”他恭恭敬敬地回答。
离开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太子。
对方比他大不了多少,明明是十几岁的年纪,却俨然老谋深算,别说饱读诗书了,恐怕比那官场上的新贵还要见多识广博古通今许多,与那些老油条也没什么两样。
萧谦行垂着浓密纤长的眼睫,手中拿着书,正纹丝不动地凝视着,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才缓缓抬起眸子,直直地注视过来。
朝术仓惶,连忙收回不敬的目光。
太子他介意自己的视线吗?
朝术想,应该是不在意的,要不然也不会愉悦地点着桌面了。
正午的日头老辣,朝术也得赶紧回去歇着,养足精神才能应对下午帝王的造访。
他从未见过这个天下之主,以前在宣春宫那会儿,他只是最低等的小太监,压根没资格面见圣上。
一般而言,对方也不会特地来宣春宫看望宠幸婕妤。
心中不安的同时,他又充满了期待和好奇。
传说皇帝是圣龙天子,究竟是怎样的威严存在呢?
他的脚步时而轻快,时而沉重,一看便知心事重重。
路过后殿时,他看见了小明子洒扫的身影,这个小太监和他完全是对调了职位,他便知对方心里大抵是有气有怨,便小心注意着不去触对方的霉头。
但若是因此就慌了神,还将好处都让给对方,那才是真的蠢笨懦弱,连他自己都会觉得无可救药。
小明子见了他,欲言又止,好似有话要跟他讲,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闭上了嘴。
朝术微微拧起眉,心中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他含着腼腆的微笑向对方示意,不管对方是怎么想的,只要没有真的撕破脸,他就要在明面上做的好看点。
艳阳在头顶的苍穹明晃晃地照着,抬头看去,颇为刺眼。
朝术脚步一转,便先去了李公公的住处。
李公公自打太子幼时就已经跟着对方了,算是东宫的老人,颇得太子敬重,不仅有个单独的房间,还赐了一位小太监特地照顾伺候对方。
东宫里一位女主人也不曾有,太子小小年纪就失了亲母,如今上头的这位皇后并非帝王的元后,而是另立的,自然不会上心到为对方张罗任何通房事的宫女。
是以,东宫所有的支出用度都由李公公李明觉负责。
行完礼,寒暄了几句后,朝术就单刀直入:“公公,太子吩咐我来领一些去烫伤的药回去。”
面白无须的老太监不满了:“怎么又要支出那些药膏呢,你不知道御用的药有多珍贵么。”
李明觉念叨着,但手上的动作却不慢,是老老实实地就把敷用的药去库房给朝术拿出来。
嘴里不忘了骂他:“也就是殿下心善,才容得下你们这些人的蹬鼻子上脸。”
朝术乖乖巧巧地挨骂,等李明觉说完,他才眨巴眨巴眼睛道:“我在殿下身边做事,为了不丢殿下的面子,自然是要把一向茶艺练到极致,所以才受了伤。”
“是我之前过于愚钝,一心只想着殿下的大恩大德我都会铭记于心,我得在殿下身边好好伺候才行,所以受了点伤,下次会多多注意的。”
李明觉爱听的就是这话,相比之下这些膏药都不算得什么了。
若是能以一些小恩小惠就换来一个人卖命的忠心,这笔买卖绝对是值的。
朝术离开前故作迟疑了一小会儿。
李明觉上道,拖长了调子问:“可还有何事啊?”
“来时碰上了明子哥,他让我今天小心点伺候,是怎么回事啊,公公?”他故作纯良懵懂的样子,倒真是像那无知的幼孩。
李明觉含糊其辞:“圣上来了,当然是得仔细着点。”
“你小子,哪有那么多问题。老老实实做事就行,别一天东想西想,把你的机灵劲儿都用在侍奉太子上。”
“我知道了。”
朝术在回去的路上也在暗中思索,皇帝这次过来于东宫而言绝对不简单,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其中定然有深意。
太子并非如今皇后亲子,而是皇帝原配的孩子,是否有这其中的原因呢?
朝术也不想思考那么多,但那可是天下之主,是掌握所有人生杀大权的人,若是不警惕一点,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朝术知道自己只要在深宫中,就一日不可能避开这些贵人们,所以得壮着胆子接触。
午休时他睡得也不怎么安宁,一直都是浅眠的状态,实际上并没睡着。
脑子也浑浑噩噩,所以清醒得也很快。
为防止他下午的时候出什么乱子,朝术赶紧用冷水洗了一把脸。
从井底里刚捞出来的,冻得他一个激灵。
窗外风云变化莫测,就好似朝术现在的心情。
出门前,他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自己身上,并没什么大问题。
既是太子的人,万万不可再像以前宣春宫时那样含胸驼背,哪怕面对主子也不可直着腰抬头注视,但也不像以前那样低声下气。
帝王的仪仗朝着东宫徐徐而来,阵仗很大,但看东宫这般,虽是欢迎恭敬的姿态,哪怕是礼部那边儿也挑不出半点错处,但总觉透着些疏离与冷漠。
像是手握资本足以跟帝王抗衡的臣子,傲气有余恭敬不足,总归是种莫名古怪的态度。
东宫上上下下都是这样,而皇帝身边的仪仗队却早已见怪不怪,那些皇帝身边走在哪都盛气凌人的太监此刻大气都不敢出。
朝术跪下后起身,他也不敢抬起头,只看到一片明黄从眼前滑过。
“你还在这愣着干什么,快去把茶水端过去,要是晚了一步可就仔细着你的皮!”李明觉过来催促朝术。
他立马回过神,不敢再胡思乱想。
他端着茶盘的动作都稳定不少,即便是手上有细微的战栗,也小心着不会叫人瞧出来,更不会洒出来分毫的水液。
两人所处的地点正是中央的大殿,纸醉金迷的熏香燃着,朝术莫名觉得这香气浓得刺鼻,和太子那清风朗月、宽和周正的气质极不相符。
单看场中所有人的脸色,都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他便猜测这香多半是为皇上点的。
朝术放下茶盘,小心翼翼地摆好黑釉鸡缸杯,倒好茶水,有条不紊,丝毫不差。
两个大人物的交锋与他一个小太监无关,朝术倒完茶水之后就退在一旁,捧着茶托低头,大气也不敢喘一个,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
皇帝和太子的相处尤为古怪,不太像是亲父子,反而像是连陌生人都不如的恶劣关系。
在夹枪带棒的语言交锋中,朝术竟感觉皇上似乎对太子有种淡淡的敌视。
可是他们不是亲父子吗?
况且帝王的喜好随心所欲,若是皇上厌憎太子,又为何还要立他储君之位。
朝术想不明白,也不欲深想。
身居高位几十年的皇帝积威甚重,面容不怒自威,朝术总认为他威严森然,捏死他就跟捏死一直蚂蚁一样简单,因此一直都战战兢兢,面对他总是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一步而坠入深渊。
但是他没想到,即便如此,对方也还是看他不顺眼。
太子在中途时有事,被叫出去了,但是什么都没有比这时候接待皇帝更重要。
不过帝王表现得十分大度,摆摆手就让萧谦行先下去了。
“以前不曾见过你,你是何时来的?”
朝术反应了几秒,才发觉皇帝这话是在跟他说的,他小心翼翼地回答:“回陛下,奴才是前几个月到的东宫,昨儿个才被太子调到身边伺候。”
“哦?前几个月?那时候宫里头可没安排新进宫的宫人,太子是从何处把你收过去的。”皇帝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听得朝术很不舒服。
对方的目光一直凝视在他的脸上,让朝术更觉奇怪,但他不敢表现出半分不满,对这个掌握着自己生杀大权的男人以小心敬慎的态度对待着。
“奴才是从宣春宫过来的,此前在宣春宫犯了错,进了一趟慎刑廷,被打得皮开肉绽。”朝术回忆起当初的痛苦,现如今还心有余悸,“是太子心善,将奴才要了过去,把奴才救了下来。”
“太子过于心善,救下一个犯错的奴才啊?”
朝术忍着心中的害怕,答:“回陛下的话,奴才已经接受过慎刑廷的惩罚,相当于是将之前的错一笔勾销。况且这件事,宣春宫的娘娘知情,执掌后宫的皇后娘娘也晓得,太子所为应当是合情合理。”
“你竟然还敢跟朕顶嘴?”皇帝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又像是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眼中满是厌恶。
帝王身边的太监都用吃惊震撼的眼神看着他,好像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朝术惶恐害怕到了极致,浑身血液逆流,就像是被人扔进冰天雪地的河里,分明是热天却冷汗直下,手脚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