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能正常出现吗?!”他恨恨地说,怨气十足。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不知道怎样应付这种情况,便干脆避而不谈,说起了正事:“殿下说可以答应公公的要求,明日你去晗辉宫找殿下便是。”
晗辉宫,便是四皇子的寝宫。
对方在成年后没有立即搬出皇宫,盖因帝王的过于宠爱,这也让他这个好儿子逐渐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他倒是可以稳坐钓鱼台了,只是他的几个皇子们可就要自相残杀,骨肉相残了。
朝术蹙了蹙眉,原本起夜还有点混沌的脑子即刻清醒了,他心知不能着急,而且四皇子又不会把他怎么样,便稍放了心,说:“好。”
“你先替我谢过殿下,明日我会亲自备上谢礼,全力配合殿下的要求。”
朝术只是说些客套话,他知道四皇子那到处都是珍奇异宝,根本看不上他的东西,他的礼只是献出忠心而已。
对方传话之后就离开了,朝术一改刚才脸上的感激,眉宇间尽是阴霾。
四皇子有皇后助力,他那儿幕僚不少,动作可真是迅速利落€€€€换副总管已经不算的一件小事了,他们竟如此迅速就运作好了,真是让人不容小觑、
傍晚,朝术躺在床上如何都睡不着,在心底揣摩着四皇子究竟要他做什么,或者干脆就半真半假捏造一个故事哄骗萧子宴,这是他做双面间谍的存在之处。
除了自己安插在太子身边对萧子宴有好处,不然对方凭什么要他呢,朝术除了这个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夜里不停思索着,他渐渐睡着了,第二日好险眼下没有出现眼袋,只是还能瞧出些微的青黑。
姑姑那儿朝术已经告了假,伺候那些公子哥谁都可以,正好可以缓解近日以来他同杜如兰那尴尬到简直难以直视的氛围。
他也不知事情怎么就到了那种地步。
朝术晓得,杜如兰一直瞧不上他,他也不需要这位丞相之子的看重,于是能避则避,从不会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但万事就是这么巧,骑射课上,他在被李明觉安排着给这些公子哥们递帕子时,还没伸手给裴照檐,就让杜如兰清冷的声音给喊了过去。
“朝术€€€€”杜如兰的神情他很少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明觉推了他一把,朝术便冷静走过去,他一个老老实实伺候人的是做不出臭着脸那套的,以至于也就错过了裴照檐吃人的目光。
接下来的发展就相当不受人控制了。
裴照檐除了战场上运筹帷幄,其他时候不太聪明朝术是知道,但是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冲动到举起弓箭,百步穿杨似的朝着他们射过来。
当时那箭擦着他的脸庞,即将刺入杜如兰的手臂,朝术瞳孔狠缩。
他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会下这样的狠手!
裴照檐的实力朝术很清楚,对方向来例无虚发,用几石重的力道射出去的箭能轻易将靶子都给击得四分五裂。
脑子就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下,嗡嗡作响。朝术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一心念着杜如兰万万不能受伤,否则又是算到东宫头上。
太子伴读这个名头,代表的就是太子的颜面。
他想也没想,攥着杜如兰就往旁边闪,然后两人双双坠地,他成了肉垫,杜如兰砸在他身上。
这读书人身量看起来清瘦,却没想到摔在身上时那么结实,把他砸了一个恨的,好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
杜如兰听到一声闷哼后就利落起身,就看见朝术面如金纸的脸色,他痛得唇瓣都没了血色,还在细微地颤抖,额头上更是冒着细密的汗水,瞧着就可怜极了。
裴照檐也知道自己犯了错,他赶紧跑了过来,杜如兰剜了他一眼。
“应当是手臂脱臼了。”杜如兰拧紧眉,“速去叫太医过来!”
他还没吩咐两句,转过头就发现裴照檐像只大狗一样围着朝术求饶,刚刚还闪着狼性的眼睛一下蔫吧了,顿时给他气笑了。
“裴照檐你可以真是好样的。”杜如兰说的话裴照檐没理,专心致志就围在那受了伤的小太监边上。
杜如兰又瞥了朝术好几眼,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朝术也是个惯尝疼痛的,逐渐适应了之后,竟还有心思去看裴照檐,他觉得对方的眼神像是曾经在宣春宫那条小狗,湿漉漉的黑亮眼睛乍一看还挺乖的。
只是那畜生不亲他,但是这个就亲他得多。
“我当时是判断准确的,绝对不会伤到他。”他嘟囔着,“我没想到你会突然蹿出来,还不都是因为他故意刺激我。”
杜如兰实在忍不住了:“裴照檐,你自己发疯还将错都怪在别人身上是吧。”
裴照檐反唇相讥:“我只是实话实说,你若是不想听那就别听。”
幸好太医来得及时,才阻止了他们即将爆发的又一次争吵。
以前这两人也是水火不相容的性格,现在看来更是。而且杜如兰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然也会在学堂上的闲暇时间指导他一两句,偶尔还会看着他的伤处发呆。
朝术便说这伤没什么,不必做出这幅姿态,还被对方嘲讽个半死,气得朝术仰倒,下次必然不再自作多情。
读书人可真是薄情郎,救他还不如救一条狗!
想到这,朝术就摸了摸自己脱臼的那只手臂,之前就已经接好了,还修养了好几天,可现在还有丝丝缕缕的隐痛。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不知不觉就到了四皇子的晗辉宫,一去就让他大吃一惊€€€€
皇帝的仪仗也在,说明对方就在四皇子的宫殿待着。
他正踌躇之际,就被人弯腰带着进去:“公公,请吧。”
朝术没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现在和四皇子或许也能算得上是一丘之貉,对方不可能半路把他给出卖了吧。
他一路去了书房,没想到四皇子萧子宴不在接待他的好父皇,反而是好整以暇地等着他。
朝术上前行礼:“向殿下请安。”
“来的倒是及时,正好父皇今儿个也在,就趁此时把事情给定下了吧。”
萧子宴发话了,倒是让朝术惊讶地张大嘴巴。
“怎么,临到头你反悔了么?”四皇子的面色俨然有些阴沉。
朝术连忙摇头:“并非如此。只是殿下对奴才的事如此上心,奴才心里甚是感怀无以为报,便想着只能告诉殿下一些事略表心意。”
萧子宴来了兴趣,他盯着朝术,拖长了调子:“哦?是什么?”
“殿下可知道裴将军之子裴照檐和杜丞相之子杜如兰二者之间的关系?”
“别卖关子。”萧子宴颇为不耐烦地说。
朝术便自觉长话短说,“他们现如今的关系可势同水火,前几次在骑射课时,两人差一点就打起来了。裴公子还差点一箭射穿杜公子的身体。”
他说的也算是实话,虽然裴照檐心里有数,但旁人看来他们就是不合,四皇子哪怕去查夜查不出什么不对劲。
萧子宴没说什么,转而问起了其他的,“那他们是怎么闹矛盾的呢?”
朝术没想到四皇子这么不会关注重点,如此愚钝还好意思肖想帝位,他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嗫嚅着回答:“是、是因为奴才。”
萧子宴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奴才说,他们闹矛盾的起因在于奴才。”
萧子宴也不说怀疑嘲笑什么的,他突然就站起身,从那铺着绒毛软垫的鹅脖圈椅上走下来,一路来到朝术面前。
不知道对方可能会对他做什么,朝术身体绷紧,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紧接着他的下巴就被抬了起来,脸颊被人慢慢抚摸着,他动也不敢动一下,装出一副谦卑恭顺的样子。
半响,四皇子才似笑非笑地说:“你可真是蓝颜祸水,勾得所有人都对你神思不属。”
朝术一噎,那他还能反驳吗,还不是只能保持缄默。
“倒是可以用这个法子了,美人总是会有很多的优待。”萧子宴喃喃自语,说些让朝术听得满头雾水的话。
他说完就放过朝术了,两人一前一后地去暖阁,皇帝正在那儿等着。
外面守了一圈的侍卫,安排伺候的宫人也有不少。皇帝被上一次的刺杀吓破了胆,哪怕是在皇宫也没能放松警惕。
暖阁里面温暖如春,朝术这回学聪明了,他来四皇子这儿特地穿薄了点,免得在他们面前失态。
小太监进了学堂是开了智,他越来越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以前莽莽撞撞的冲劲散去,现在整个人温和不少,就像是被人打磨光滑,从璞玉变成了真正的美玉,却依然温润柔美。
萧子宴有时都会越看越嫉妒,显然,他也不知道这种嫉妒是冲着谁,目光下意识地瞄向朝术的下半身,又逐渐平静了。
两人向皇帝行礼,他对着四皇子的态度要好很多,常常不会让他等太长时间。
老皇帝的身体现如今看着是越来越不大好了。
他同四皇子一样,待在温度渐高的暖阁里都穿着厚绒的衣袍,脖子上围着狐狸毛领,时不时地咳嗽一下。
朝术充满恶意地想着,老皇帝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年冬天,若是扛过去了,眼见着明年也不大行了吧。
浓稠黑暗的恶意涌动着,都深深地埋在纯净的表面之下。
四皇子在他父皇面前一向都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模样,也正是他这幅不学无术的样子,才让皇帝更信任他。
只有萧子宴顽劣不堪,他的好儿子才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至于这样的蠢货怎么管理好一个国家,并不在自私自利的老皇帝考虑范围之内。
是以当四皇子揽着朝术的腰,想要求得一个位置时,老皇帝大手一挥同意了。
朝术的腰肢被对方抓着,整个人都还处在云里雾里之中反应不过来,他对上了老皇帝浑浊的目光,又匆忙地低下头。
或许是想制衡德公公,也或许是有其他的想法,总之帝王的允诺比朝术想象中的还要轻易。
他的腰还被四皇子握在手里,稍微一用力还有点儿疼€€€€
“高兴傻了?都忘了做出反应。”
朝术知道,四皇子这是在提醒他,于是他连忙跪拜谢恩,这件事就定下来了。
皇帝让朝术退下去,他还有事要跟四皇子私底下交代,旁边只留了几个心腹在,其中就有德公公。
朝术对上德公公的视线,一个错眼就老实下去了。
皇帝瞧出来朝术是个不安分的,还借此敲打了一番萧子宴:“不要到时候让一个阉奴爬到你头上来,还反过来制衡了你。”
萧子宴满不在乎:“父皇多虑了,那小东西就是看着机灵,实际上也只是有点小聪明而已。”
“像他们这样的奴才,也只能攀附着我们才能活下去。若是我们不要他们了,他们就只能被踩在脚底。”
皇帝龙心大悦:“吾儿心中有数便好,朕心甚慰。”
……
关于帝王同四皇子的密谈,朝术是不知晓的。
他舔了舔舌,一心只关注那一樽圣旨,只它降下来拿到手上后,更是心如擂鼓。
从此再也没有卑微低贱的最底层小太监,而是东厂的二把手€€€€朝总管。
求了那么久的权势,如今轻而易举地就掌控手中,朝术还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他害怕这只是自己的一场梦,梦醒后他就还在当初阴暗湿冷的宣春宫,是哪个低贱得比畜生还不如的小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