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一起切磋了一番,裴照檐也会让着杜如兰,就算对方武艺再好,也比不过自幼便习武的他。
没想到杜如兰那家伙不识好歹,他让一分对方便进一尺,同样年轻气盛,裴照檐也被激出了火气。
你一拳头我一脚,之后切磋变成了打架,没什么武术技巧,全变成了单纯的肉搏。
两个人都打得鼻青脸肿,好好的贵公子同那街头的地痞流氓没什么区别,若是让熟识他们的人知道了,得惊掉大牙。
杜如兰最后是膝盖抵在裴照檐得胸膛,扯着他的袖子骂人。
往日里最注重的形象的人发起疯来便什么也不管不顾,情绪仿佛是往那木柴堆里扔下的火星子,蹭得一下欲燃越烈。
“朝术他是殿下的人,裴照檐你清醒一点!”
这一回连名带姓的低吼,绝非调侃。
裴照檐僵住。
他将杜如兰细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掰开,声音寒冽,语气平波无井:“难道你就没有半分别样的心思吗?”
双方冷漠对视,半响都无言。
他和杜如兰最后都被迫冷静,不约而同地选择不再找朝术。
当时一见到身着松绿衣袍的太监服,杜如兰沙哑着声音的警告就会复现在脑海中,无论如何都镇定不下来。
即便有再多的想法也须得克制,不能越界。
直到后来他们以为殿下不幸身亡,心中的旖旎心思瞬间被打破,这下再多的妄想也通通都变成了奢望。
明明之前他才知道朝术竟然都是无辜的,对方并没有做对不起殿下的事。
裴照檐像是刚拿到饴糖的小孩子,揣着珍宝还没来得及高兴两天,美梦就被迫唤醒。
太子殿下还活得好好的。
朝术永远都是萧谦行的人。
这壶酒最后不知道是为了送别而饮,还是裴照檐单纯为心情抑郁而喝,他最后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或许太子殿下对朝术没有那个心思呢,裴照檐扭头看了握着杯子慢慢啄饮的朝术,心中不可能不升起一点难言的期待。
他们坐在是桌旁,旁边是一棵大榕树,躲在树荫底下,连风儿都变得轻扬起来。
蝉鸣在这时候竟就偷偷出现了,或许是其他不知名小虫子的鸣叫,一声一声的,极有规律地传响。
旁边还摆了几坛子用红布封着的酒,都是裴照檐珍藏的,他嘴角带笑,豪爽地对朝术说:“我们今夜就不醉不归。”
朝术可没有他这般激动,只是掀开眼皮淡淡地看他一眼,有时将酒一杯灌入喉咙,感受着酒液淌过喉咙的刺辣,有时小口小口品鉴,让酒在舌尖轻轻打转,苦过之后再回甘。
他明明不是特别喜欢饮酒,偶尔也会爱上这种滋味,尤其是喝得微醺时,脑子有一种模模糊糊的迷醉不清醒,好像所有的忧愁和烦恼都可以忘记。
裴照檐在边关跟那群直来直去的汉子待久了,哪怕是那边的女子也是豪迈外放的性格,学不会委婉,他说不来情话,腻歪的言语经由他的口也好似变了个味儿。
他说:“朝术,我希望在打完胜仗后,能看见你还活着。我还想看见你。”
很直白又没有修饰的话,若是让他们老裴家其他人听见了,恐怕会捂住脸羞于同他来往,不肯承认这是他们老裴家的人。
朝术淡淡看他,也知道这是裴照檐独一份儿表达好意的意思,他难得莞尔一笑,也学着对方的口吻回:“既然如此,那我也祝裴将军能凯旋而归。在战场上也要保护好自己,我希望你今后一直都会是大梁的守护神。”
那晚的风很清,树叶沙沙的声音都带着一种别样的柔和,朝术这句随口说出的希冀被裴照檐记了很久,并且奉为圭臬。
朝术眼见喝得差不多,裴照檐脸上都有明显的红晕,吐字也有些不清晰时,才开始套话。
他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来之前就觉得裴照檐的状态不对,按理来说对方已经在边关出生入死那么多年,不应该会对这次的仗而忧心忡忡,那么对方的愁绪定然是另有缘由。
细白的手指在裴照檐迷离的双眸前晃了晃,对方就好似看见飘飞蝴蝶的大狗,伸出大手就想去抓,还傻兮兮地笑着,让他别动。
“怎么还有两个朝朝啊?”裴照檐喝多了酒,几乎意识都不太清醒了。
朝术见他真的醉了,说话也放心大胆了许多。
他是天生就会蛊惑别人的猎手,将别人心里埋藏的隐秘挖出来是他最擅长也是最热衷的事,因此他才会被萧子宴安排去做动刑审讯的人。
裴照檐在朝术的盘问下没撑过三秒,他终究还是说漏了嘴,原来太子一系的人都知道了太子没死,还在朝术手里,找了个好去处安置太子。
所以他们都认为,朝术是忠心耿耿的储君嫡系,还在为之前错怪了他,让他忍辱负重那么久而愧疚难安。
朝术对太子手底一直都有传递消息的门路这事心知肚明,只是之前萧谦行一直没有动作,不知道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为了让他的死看起来更让人相信一些,所以都没让自己人知道真相。
最终还是出手让他们晓得了真相,恐怕就是前段时日裴照檐和杜如兰都没有找他麻烦那时候就开始了,大概是他们在缠绵时,朝术口不择言骂萧谦行的属下是好狗,他发现自己身上的伤而察觉到不对劲了。
朝术深呼吸一口气,就听见裴照檐在那儿继续嘟嘟囔囔说些让他觉得奇耻大辱,面红耳赤的话。
他说就算朝术不出手把对方藏起来,凭借太子的残党也不可能放任太子去死,多半都会想方设法将太子救下来,操心是用不上他操心了。
这么说起来还算是他多管闲事了?
朝术面无表情地揉着眉心,脸上的神色愈加冰冷。
裴照檐还在磕磕巴巴,说朝术瞒他们瞒得好苦,若是自己的话,一定会藏不住事的,殿下看人的眼光果然准。
朝术听着这些话,脸色顿时一变再变,就像是被人打翻了颜料的调色盘。
现在岂不是太子一脉的人都知道他犯了藏匿重犯的欺君之罪,背上这个天大的把柄,他就不得不为他们做事,给他们传递消息了。
反正这酒他是喝不下去了,朝术坐立不安,吐出来的浊气都带着一股浓郁的酒味儿。
结果裴照檐非缠着他不让他走,这狗东西本身力气就大,喝了酒之后仿佛失去神志听不懂人讲话,抱着他絮絮叨叨,说些什么他是裴家的媳妇儿,他日后会好好疼他之类的鬼话。
朝术听了就当个笑话,裴照檐喝得烂醉,他也不想跟个醉鬼一般见识。
可惜挣脱不得,他没办法只能忍耐。
但当第二天因此病得从床榻上爬不起来时,朝术就恨不得把裴照檐抓过来扇个几巴掌,昨儿个他就不该心软,就应该不顾脸面吼着让下人把对方给扯开!
第54章
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脱丝。
朝术心知此事不能全怪裴照檐,他本就不能算得上是身强体壮之人,只是一直在这宫里头摸爬滚打, 变得皮糙肉厚,小病小痛都得扛着忍着而已。
这病来得急且重, 还以为只是小小的风寒, 不成想他第二日竟是爬都爬不起来了。
应该是之前淋雨从郊外骑马飞奔至紫禁城, 又在昨夜同裴照檐吹了一夜的冷风, 邪风入体所至。
可人终归是免不了迁怒他人的劣根性, 他一想到裴照檐就忍不住磨牙羞恼, 将此事怪罪在他身上。
头昏昏沉沉的, 朝术觉得浑身绵软,缩在被子里都起不了身, 喉咙干渴,连思考都变得艰难。
怨不得那么多人生了病后,什么也做不了。
怎么偏偏是这种关键时刻,裴照檐要入边关,萧子宴也要去赈灾了, 他还怎么搞小动作。
朝术力不从心,就算再怎么恼恨也没办法。
四皇子还来看过他,对方好似想近身, 但被身边的人劝阻了€€€€朝术毕竟得的是风寒,若是传给他萧子宴可就是罪过了。
于是萧子宴便放弃了进来的想法,只站在外边隔了一扇门同他讲话, 说是给他安排了太医, 嘱托他一定要养好身子。
对方还在外面说该给他单独批一间殿, 若是殿内缺了什么, 都可以安排人到晗辉宫来要,他不会短了他的一切需求。
萧子宴还说自己不日之后就会离开,踌躇了一会儿,没说什么要求朝术必须来送他的鬼话。
朝术恹恹的,特别不想在自己身体不适时应付萧子宴,可是他别无选择,只好强撑着身体说了些场面话。
幸好萧子宴这个时候还知道体贴一下下属,听了朝术嘶哑的声音,让他不用开口,多注意身子,早日休养好便是。
朝术全都左耳进右耳出了,他意识实在模糊,最后也不知道萧子宴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又说了些什么话。
朱漆的门窗透出些许光亮,一道人影逆光走进来,朝术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他哼了两声,说不出来话。
朝术只迷迷糊糊地察觉到好像确实是有人进了他的寝室,还给他擦了额头、身体,不是他病糊涂了的错觉。
他起初以为是阿楠,但又觉得触感和气息不对,他是对感觉极其敏锐的人。
这人身上带着那股魂牵梦绕、他永生永世都难以忘却的冷香,擦拭身上时平静温柔的力道,他偶尔也会感受到。
朝术掀开眼皮,他以为自己睁大了眼睛,实际上也只掀开了一条小缝,用尽了力气也只能看见那清瘦绰约的身影。
温热的水杯喂进口中,朝术的喉咙舒服多了,身上黏黏糊糊的汗也被擦干净,变得清清爽爽。
他想,可能自己还是在做梦吧,这人多半都不会是萧谦行吧。
伺候人的事都能干得这么娴熟,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会做得出来的事。
期间太医已经来看过一回了,还给朝术开了药。
黑糊糊的药汁哪怕是在生病期间的朝术闻到都蹙起了眉头,恨不得敬而远之。
可惜事与愿违,给他喂药的人胆大包天,才不会管他情不情愿,一勺一勺地将酸苦的药汁往他嘴巴里面灌。
朝术牙关摇紧,对方就捏着他的下颚,说什么也要他张嘴。
竟、竟还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嘴对嘴给他喂药!
朝术浑身失了力,无论如何都反抗不得。
最后还弄得自己下巴一塌糊涂,狼狈且纠缠的喂药才结束。
嘴巴里一股苦涩的味道,朝术闭着眼睛都想呕吐漱口,最后嘴里被塞了一块甜滋滋的东西,在舌尖上翻滚,才把那种酸苦的反胃感给压了下去。
他迷迷糊糊地将要睡去。
萧谦行盯着他看,也给自己弄得满身大汗,他想,这恐怕算得上是自己这一生最狼狈的时候。
病人最是难照顾,尤其是放在心上的,凶一点不行,力道重了也不行。
他原本不想在朝术身边安插人,但朝朝总爱受伤,实在是让人难以安心。
暗卫向他汇报朝术得了风寒一事之后,萧谦行就匆匆赶来宫中,正巧与萧子宴擦身而过。
想来在宫中的萧子宴也是一得知朝术生了病,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眸色冷了不少。
病弱的朝术少了平日里的凌厉森然,多了几分柔弱可欺,脸颊泛红的模样非常惹人怜爱。
他一面让人唤来太医李韫,一面亲手替朝术擦汗。
侍奉的人在一旁战战兢兢,诚惶诚恐道:“殿下,让奴才来吧。”
萧谦行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对方就很有眼色地退下。
朝术呼出的气都是绵长虚弱的,一下一下,萧谦行并不顾及所谓风寒传人的话,低下头,轻吻一下对方滚烫的脸颊。
“殿下、殿下……”
生了病的朝朝,连细弱的声音都仿佛是狸奴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