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来的人不少,有人姿态做的很足,有人小心翼翼的观望,直到基里€€弗兰走到了宴会厅的中央,那种上弦紧绷却又疑云重重的气氛就达到了顶峰。
然后再被基里€€弗兰的笑声打破。
在场的人都沉默着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这个二星势力最大的黑帮头目,他笑得志在必得而又暗里藏针的道:“诸位,我很高兴见到你们,毕竟有些事情,如果我们一起见证,将会更加真实、永恒。”
“在开始之前,我想送给各位一道前菜。”
基里€€弗兰说着,将目光投向了宴会厅某个角落,那里坐着一个高个子、瘦长脸颊的男人,那男人见基里€€弗兰看过来,连忙露出邀功般献媚又得意的笑容,可是那笑容只在他脸上维持了一秒,基里€€弗兰就忽然抽出了枪,“碰”一声血花飞溅,迸了旁边人人一脸。
瘦长脸颊男人从椅子上滑下去,那颗血洞就像是他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死不瞑目。
宴会厅里一阵死寂。
半响,基里€€弗兰淡然开口:“他叫诺克,我应该感谢他。”
“是他背叛了死去的科维斯,将情报送到了我的手里,我才能拥有三岔街区,我本该嘉奖他。”
“但我却杀了他。”
“并非因为他是科维斯的人,而是因为,他企图像我索要一块辖区,自己做头目,而完全脱离我的管控。”
“他错在过于贪婪,”基里€€弗兰道,“而我,最讨厌贪婪的人。”
他说着,将手里的枪扔在了桌子上,叹息道:“希望诸位不要犯和他一样的错。”
宴会厅里鸦雀无声,基里€€弗兰哂笑,很满意刚才那一枪所达到的震慑效果。
“当然,我也不是贪婪的人,”他忽然抬高了声音,“我不会改变你们之前的辖治,逼迫你们缴纳更多的管理税,一切按照原来的惯例执行,你们只需要改变一个想法,科维斯已经死了,现在的三岔街区,由我,基里€€弗兰保障!”
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在思考他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有人犹豫着,鼓了第一下掌,然后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基里€€弗兰露出了笑容。
掌声逐渐息了,基里€€弗兰笑道:“那么诸位,宴会开始!”
可就在他要离开宴会大厅的中心时,他的终端却忽然亮了一下,紧接着投射出来一束幽蓝的光。
那光很快投射成一面巨大的对话框,横亘在宴会厅的正上方,好像一面舞台幕布。
宴会众人窃窃私语着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看向了基里€€弗兰,可是基里€€弗兰也是一脸警惕和疑惑,直到……那面巨型光幕上出现了一行字。
【诸位,我同样受邀前来宴会,虽不便出席,但谨此问候。】
【另,如需购置枪械武备,我或可帮助一二。】
几秒钟后,那面光幕就像是飞散的星火般消融,而宴会厅仿佛油锅遇水,投石入湖,激荡开一圈一圈言语的涟漪。
而基里€€弗兰低声呢喃:“林……”
==
“你确定这样基里€€弗兰就会来找你买军火?”
“这样会增强我的可信度,”楚辞盘算着,“而且就算是他不来,今晚宴会上那么多人,你刚刚都采集了他们的信息吧?我们一个一个挨着问过去,总有人会需要的吧。”
Neo想了想:“有道理。”
楚辞道:“所以接下来,我们只需要等着基里€€弗兰的消息就好。”
可是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也没有等到基里€€弗兰的消息。楚辞失望的跟着沈昼和Neo去了67度星。
67度星真的很对得起它连名字没有的破烂风格,弹丸之地,比锡林还要小,小得只有三个街区,却还抵不上二星的龙骨街区大。
Neo家在一个小河滩上,附近都是水网养殖为生的渔民,弥漫潮湿的水汽,像走进了一场大雾弥漫的阴雨天。
沿着鹅卵石一直走到河谷深处才看到她的小房子,背靠着一棵参天的大树,楚辞叫不上名字,但那树已经枯死了,徒留笔直的树干和扭曲发黑的枝桠,像是一只巨爪,无力抓挠着清冷的天空。
Neo按开了房门,迎面扑来一股子好像发霉腐败潮湿气息,她却毫不在意的走进去,一道红光从她身体上划过,然后整个房子就像是活了一样,某种巨大的机器开始低鸣着运转,让楚辞觉得,仿佛置身于一个满都是终端和晶体管的机房。
她关上门,终端上浮起几个大小不一的光幕对话框,她一边操作一边问楚辞:“你要找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颂布?”
“嗯,”楚辞点头,“他本人估计不太好找,但是左耶调查到,他曾经在长河星犯下一起谋杀案,那件案子有些不对,不仅报案人离奇死亡,连所有档案信息也都被清理了,我们可以从这里开始入手……”
“长河星?”Neo反问道,“案发地在左兰特街吗。”
“不知道,但是€€€€”
Neo将一个页面推到他面前:“当年的卷宗。”
楚辞:“……啊,这就找到了?”
Neo目光无神采的看了他一眼:“不然呢?”
半响,沈昼憋出来一句:“可是左耶说数据库都被毁掉了。”
“星网之所以叫星网,就是因为它是星际无限网络,”Neo道,“除非联邦第二科研院和通信部打算重建联邦范围内共计一亿三千万个网络交□□,否则只要是星网上存在过的东西,就会留下痕迹。”
楚辞朝着她竖起一根大拇指,回头时,沈昼已经将卷宗各页都划开。
最上面的,是一张鲜血淋漓的现场记录。
倒在血泊里的女人穿着白裙子,腹部被绞开一个巨大的血洞,而她双目圆睁,满脸恐惧的从照片了望出来,望进楚辞眼睛里。
她已经死了,死相凄惨,连秀美的眉毛上都沾着猩红血迹。
她已经死了,死在十几年前的一桩谋杀案里。
可是这张脸,无比熟悉的印在楚辞的记忆里,他眼前的时光仿佛开始倒带,倒回主卫三上,安迪生儿童救济院里那个中年女老师扭曲阴沉的笑容;倒回港口廊桥上颂布剖开了他的腹腔,血染红了整个世界;倒回站务员发生异变的时候,莫森调查员一张一合的口型€€€€
倒回空间站上西泽尔说他一会儿就回来;倒回中央广场的播报员说那颗星球表面炸开了粒子炮所以无人生还;倒回星舰离开锡林的最后一刻,他看到那片炫目的白光。
倒回,那个辐射雨倾盆、绿雾弥漫的夜晚,西泽尔背着他一路沉默,没有敲开斯诺朗医生诊所的大门。
在这里定格。
在楚辞眼前,死在多年的谋杀案里,躺于血泊中的女人脸上定格。
那张面孔,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斯诺朗医生。
第62章 偏南67度
一瞬间,楚辞心中产生了某种宿命置换版的荒谬感,仿佛事情真相并不是他看到的那样,但又就是那样。倒带的记忆在他脑海里翻腾,可是眼前的事实也侵略着他的认知,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几秒之后,他才听见沈昼在叫他的名字。
楚辞缓慢的抬起头,沈昼正看着他,他依旧没有戴眼镜,眼窝有些深,深邃的眼瞳里情绪剖白,是疑问见或着担心。
“没事,”楚辞下意识的撒了个慌,“我看到那张照片上的血有些不舒服。”
沈昼抬手将那张鲜血淋漓的照片滑走,道:“那就不要看了,看别的。”
楚辞盯着卷宗上的案件记录,可是那些字好像变成了爬动的、忙乱的蚂蚁,转着圈儿,似乎顺着他的视线爬到了脑海里,搅的他心烦意乱。到底是这件案子的死者和斯诺朗医生长得一摸一样,这只是宇宙中千万种可能之中的巧合;还是死者本身就是斯诺朗医生?
可如果是前者,杀人犯为什么要大费周折的将案件卷宗尽数销毁,甚至连那个无辜的目击者都要斩草除根?况且案发地是在长河星,毗邻锡林……
可如果死者才是真正的斯诺朗医生,那么过往近十年里,在锡林开诊所的那个人,是谁?
楚辞开始回想第一次见到斯诺朗医生是在什么时候,很早,早到他的声带还没有发育完全,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就在老林的口中听到了斯诺朗这个名字,但是那时候的斯诺朗并不是玛莎€€斯诺朗医生,而是她的父亲安德森€€斯诺朗,可是楚辞对于这位老人的记忆已经十分稀少,大抵和他晚年罹患风症有关,他并不经常出来见人,直到三年前与世长辞,都是斯诺朗医生在和老林打交道。
也就是说,如果她是假的,除了中风的安德森€€斯诺朗,没有人能分辨出她是谁,一位中风的老人显然不可以,刚到锡林没多久的老林也不可以……
可是,杀掉真的斯诺朗医生,让一个冒牌货顶替她的身份,这样大费周章的意义是什么,目的又何在?
锡林不过是个废弃了的矿星而已,有什么好值得躲在暗处的秘密人物去注意,去耗费心机的监视或者调查€€€€
他脑子里所有杂乱的想法遽然一静。
恍惚的生出了海面上惊风暴雨呼啸而止,白浪缓慢涌起般的静谧,窗外有风,吹的河谷里枯干的芦苇丛簌簌的,连绵着倒向天边,窗台很宽,Neo坐在窗台上,她细长的手指落在投射出来的光影键盘上,无声。
是老林。
锡林有老林,他才是那个被监控、被密切注意的对象!
他是联邦的逃犯,是丛林之心的叛徒,是执行总长约翰€€勃朗宁势必要杀死的那个人。
所以极大的可能性是……真正的斯诺朗医生长河星被杀死,而后她的身份就被某个不知名的神秘人顶替,一直到锡林被勃朗宁的粒子炮炸成烟花,也没有人怀疑她的身份。
包括老林。
他过往长大的那十年,和老林一起生活的十年,很有可能都在假斯诺朗医生的监视之下。一想到这里,楚辞觉得自己浑身汗毛倒竖,没有什么会比忽然发现自己活在一双偷窥的、监视的眼睛之下更恐怖了,他下意识的往四周看去,仿佛周围都是隐秘的眼睛。
沈昼不解的问:“你在找什么?”
“我,”楚辞咽了下唾沫,“我有点冷。”
Neo慢吞吞抬头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划出一个界面按了几下,楚辞立刻感觉到距离他最近的那个通风口喷薄出一股干燥的暖风。
“我看完了,”沈昼低声道,“暂时没看出什么特别来,是一件残忍的谋杀案。”
楚辞无奈心想,幸好你不认识被害人,不然简直就是平地惊雷晴天霹雳,劈的他整个人都快傻了。
“我不可能立刻找到颂布,”Neo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没想的那么好找。”
沈昼忖了一下,道:“那我们回二星等你的消息?”
Neo“嗯”了一声,缩在宽阔的窗台上,不再言语。
沈昼低头对楚辞道:“我们出去吧。”
两个人一高一低错落的背影消失在河谷蔓延的枯芦苇丛里,那条歪歪斜斜的小河,流水窜着早春没有融化的冰凌,冰凌里凝固着黑黢黢的,去年的尘土渣滓,冰块被流水冲散之后,那些泥沙就又沉入了河底。
Neo看着沈昼和楚辞的背影不见了,她慢条斯理的检查着未读的通讯,偶尔回复一两句,浏览了暗网更新上去的悬赏,想看看有没有自己感兴趣的单子。
什么都没有。
她扶着墙壁站起来,慢慢走到楼梯下的控制屏幕边,一束极细的白光从她瞳孔里里照了一下,紧接着,像是某种巨大的扇叶开始转动,屋子里的除尘清洁系统开始运作,通风管道也打开,自动清扫机器人和家政机器人都“呜呜呜”的开始在整座房子里乱窜。
那些机器的声音混杂着,像一首古怪的、韵律高低不一的歌谣。
Neo下意识的又往窗外看了看,日光清冷,只能看见绵延不绝的芦苇丛,天气还寒冷着,这里连一两只河鹭都没有。
机器叮当的运作,Neo走上楼的脚步却反而没有声音,某一时刻,她像是厌倦了窗外明亮的日光,将所有的通感玻璃窗都调成了夜晚模式,屋子里顿时昏暗了下来。
那些机器静默了一瞬,接着又开始工作,不过这次声音发闷,像是被撞在了狭窄的瓶子里,而那瓶子外面,裹上了一层与世隔绝的黑暗幕布。
==
“我们去哪?”楚辞问。
沈昼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我刚从港口过来的时候看到有卖卷卷虾的,一点做给你和Neo 吃。”
卷卷虾是一种巴掌大的青虾,属于雾海土特产,来自联邦的楚辞和沈昼都没有见过,第一次吃是在刚到二星的时候南枝做的汤里,味道非常不错。但是这玩意应季,南枝做汤的时候用的是冷冻的,据她只有春季才有新鲜的卷卷虾。
67度真的很小,小到沈昼带着楚辞两个小时逛了个遍还找得到方向。他们买到了一袋子活蹦乱跳的卷卷虾和一些调料,回去的路上,沈昼悄悄道:“看她不像是会做饭的人,厨房里肯定什么都没有。”
楚辞心想,我第一次见你做饭那个架势,也不咋像是会做饭的人。
他们一路走过略显清冷的街巷,到了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