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推开车门下去。走了两步,回头:“开照明。”
越野车的探照灯亮起,如同一颗明亮的星星,照见了昏沉夜色中蜿蜒的小路、歪斜的卡车、无声起伏的、被黑雪所覆盖的垃圾山,和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蔓延尽头,两具瞠目圆睁的尸体。
楚辞走到卡车旁。
那里还躺着另外一个人,腹部中弹,但是他还活着,捂着伤口从卡车的一侧缓缓爬行到这里,地面拖出一条血红的痕。
查克一惊,抬手就要去掏枪,但是在口袋里和后腰上摸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摸到,楚辞微微偏过头道:“我的老师曾经告诉我,一个猎人如果让他的枪离开了他的手,就放弃了他的生命。”
“可是他,”查克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小跑倒越野车旁将自己的枪攥在手里,然后瞄准那位未死的人,“他还活着!”
楚辞道:“因为我要问他几句话。”
查克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楚辞是故意没有杀死这个人的……
刚才没有任何照明,他也没有下车,甚至没有瞄准,可是最难得的不是他要杀死这个人,而是他没杀死这个人。
查克紧紧的皱着眉头:“这是怎么做到的?”
楚辞道:“你知道精神力吗?”
查克摇了摇头。
楚辞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人:“你们不是六区的人?”
仔细看就能辨认出,这人正是那天在鬼城询问楚辞和查克的鸭舌帽,此时他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青白,抿着嘴不说话。
“不说?”
“说了你也不会放过我的。”
“我当然不会放过你,”楚辞淡淡道,“但如果你不说,我每问一个问题就折断你一根手指,手指全断了就挖掉你的眼珠,直到你的血流干,死去。”
那人不可抑制的打了个寒战。
查克也跟着打了个颤。
“想清楚再说,反正都要死,你的老板值不值得你在死之前为他忍受这这样的痛苦。”
半晌,那人咬着牙道:“我们确实不是六区的人。”
“哪个区的?”
“七区。”
“奥克利的人,”楚辞沉思道,“他想对六区的首领索兰度动手?”
“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楚辞低下头撇了他一眼,道,“你们修鬼城的路是为了运输什么东西?”
“我,我也不知道,”那人躲避着楚辞的目光,“我真的不知道,我们也是按命令办事,老大让我们守在那,尽量不要被人看到……”
“你们老大是谁?”
“纳尔汗的陈桥。”
楚辞:“不认识。”
查克插话道:“我知道,七区的纳尔汗镇,在丹尼尔斯学院东边。”
“为什么要炸毁那些村子。”楚辞继续问。
“是命,命令”那人咽了一口唾沫,“我们今天晚上接到的,只说让我们炸平这几个村子,不要留活口。”
“哪里来的高压炸药?”
“老大派人送来的。”
楚辞点了点头,随后手起枪落,枪管上只留下一缕飘散的青烟。
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查克惊讶道:“这就杀了?我感觉没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些就够了,”楚辞收了枪,“这就是个小喽€€,知道的东西很少。”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去搜一下这辆卡车。”
楚辞靠在车尾处等,大约十分钟后查克从前车厢跳下来:“后座上放这一箱这个,好像是你说的那种炸药。”
楚辞扫了一眼,查克又道:“还有一个联络器。”
“联络器?”楚辞好奇的看过去,见查克拿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脑袋位置伸出一根银色天线,看上去笨重无比,“这东西怎么工作?”
查克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个联络器……”
查克直直的盯着楚辞:“你刚才说,奥克利要对索兰度动手,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楚辞拍了拍手掌上不存在的灰尘,“你也说了,这里距离索兰度的碉堡不算远,又都是奴役民聚居的村落,没有反抗能力,要报信也只能绕路,几率不大。
“他们修筑鬼城的路大概是为了运输什么东西,我猜是某件重武器,可以直接对索兰度的碉堡进行打击的那种,而炸毁沿路的村庄既可以开路也可以阻断信息,几块高压炸药就能搞定,多简单。”
“可是€€€€可,”似乎是因为信息量太大,查克的脑子卡顿了,他磕磕巴巴的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边区的通道都有哨卡,把守很严格,木原通道又关了。”
“这我哪知道?”楚辞说,“而且我们之前不是说过,他们是在下雪之前就已经将卡车开进鬼城了。”
“下雪之前有一场风暴,”查克迟疑的道,“会不会是因为那场风暴,他们乘乱进来的?”
“可是也不对啊,”查克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风暴来的时候哨卡都是封闭的,他们怎么进得来?”
楚辞随口问:“边区除了哨卡之外和木原通道之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进入了吗?”
“没有,”查克摇头,“我去过好几个区,六区边区的排查是最严格的,哨卡也很密集,除了和七区交界线的丹尼尔斯学院€€€€”
他说着,声音忽然顿住。
查克张了张嘴,慢慢道:“我在四方小楼遇到你的那天,那个游族人卖给我一个消息,说中午有一辆囚车押送犯人到丹尼尔斯学院,是,是长老会的人亲自跟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中间不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说不定只是巧合。”楚辞耸了耸肩。
查克看着他:“现在怎么办?”
“不要问我,”楚辞摆了摆手,“毕竟我只是个病人而已。”
查克:“……”
刚才开枪杀人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我呢?”查克看着楚辞道,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始终没有聚焦,似乎是在楚辞,又似乎是在看向无尽的夜空,又或者什么都没有看,“我该怎么办?”
楚辞答:“问你自己。”
“可是我也不知道,”查克将手指插进头发里来回摩擦着,“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
他抬起头:“如果奥克利的计划得逞了,会这么样?”
“不怎么样,”楚辞道,“六区换个领主而已,只不过在他们斗争的过程中一定会有牺牲品,比如刚才那两个村庄。”
查克喃喃道:“今天是那两个村子,明天会不会就轮到我们村子?”
“不知道。”
“可是他们又没做错什么。”查克说,“我们只是想活着而已。”
楚辞道:“要是世界上的事情可以只论对错就好了。”
“回去吧,”他拍了拍查克的肩膀,“回家再说。”
查克失魂落魄走向越野车,楚辞叫住他,指了指卡车:“开这辆。”
最后查克放下卡车的挡板,费了好大力气将越野车推上了卡车车厢,又将尸体清理掉,才爬进了驾驶室。
“喏,你的背包。”他将背包放在了驾驶位和副驾驶之间靠后的空隙里,启动卡车,调转车头朝着下牙村行驶过去。
楚辞侧身靠在座位上打瞌睡,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卡车忽然停了下来,楚辞差点因为惯性磕在车窗上。
“怎么了?”他问。
“我……”查克握着方向盘,神情难看,内心似乎陷入了极大的煎熬,“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不能回去?”楚辞语气平静的问。
“我不能看着我的村子和亲人陷入危险之中……”查克攥着方向盘的力道越来越重,以至于手背上青筋暴起,手指骨节泛白,臂弯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可是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我该怎么做?”
“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和他们一起死掉也无所谓,可是我知道了,如果有一天他们因为我的怯懦而陷入危险之中,我一定会比死还要痛苦。”
楚辞想了想,道:“可是光凭你一个人,没有办法阻止七区领主的入侵。”
查克苦笑:“是啊,我只是个拾荒者而已。”
楚辞往前倾了倾身体,手掌撑着下巴道:“最稳妥的办法,是先回到村子里报告署官,让他联络索兰度的手下将消息传递出去,然后劝说村民先躲藏起来,等待署官的回信。”
查克迟疑的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无奈的笑了一声。
他神情颓然的道:“我忽然想起,我可能连村子乡亲都劝不动,他们根本不会相信我的话,我要用什么理由说服他们放弃生活了几十年的村落而去逃避一场甚至都没有到来的灾难呢?他们一定会觉得我疯了,在说护胡话,会信我的也许只有我爷爷。”
“尽力就好。”楚辞道。
“嗯……”
查克再次启动卡车,夜幕深沉,行驶过两座垃圾山中间的狭窄通道时,路面变得有些崎岖,卡车颠簸了好几下,车座中间的背包倒下来差点砸在楚辞身上,楚辞伸手将它扶起来,结果锁扣没有扣好,一盒压缩能量块从缝里漏出来掉在地上。
楚辞打开锁扣要将能量块扔回去的时候,目光瞥见背包内里,忽然“咦”了一声。
查克问:“怎么了?”
楚辞道:“停车。”
查克来连忙踩了刹车:“怎么了怎么了?”
楚辞将背包怼到他面前:“你有在里面看见一把电磁脉冲枪吗?”
查克:“什么枪?”
楚辞重复:“电磁脉冲枪,黑色,比铅弹枪稍微大一点的一把枪。”
查克摇头:“没有,除了铅弹枪之外我没有见过别的武器。”
“不对啊……”楚辞呢喃,“我出门的时候明明放进去了。”
他抬起头:“你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
查克按照他说的将背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都拿出来摆在后排座椅上,压缩能量块、武器、子弹、指向针、备用的防风服……背包逐渐空落,查克最后从包的侧袋里掏出两根黑色的橡胶发绳,就是楚辞平时用来绑头发的那种。
楚辞的眉头缓缓皱起来:“这不是我的背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