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使劲摇了摇脑袋,想将着幻觉驱逐出去,从混沌中找寻回一丝清醒,可是他的精神力场喧闹着,在那片极光之中徜徉,无法解脱。西泽尔只好收回了精神力场,他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的砂砾,盯得久了,那砂砾宛若生出了一圈一圈的纹理,在不断的旋转,令人眩晕。
在这里,时间仿佛是凝固的。
他也不知道他已经在沙漠中走了多久,而距离他上次进食又过去了多久,因为缺水和疲惫,他已近感觉不到饥饿。他伸手摸向口袋,找了半天才找出一块脏兮兮压缩能量块,拆开锡纸包装扔进嘴里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不对。
刚才在口袋里翻找的时候他将枪拿出来放在一边,找到能量块之后就又塞了回去,可是枪的重量……似乎不对?
他立刻将铅弹枪掏了出来,弹出弹夹。
空了一半!
铅弹枪的弹夹可以装载八颗子弹,但是他记得很清楚,他的弹夹是满的,现在却只剩下四颗。他慌乱的从地上爬起来,举目远望,可是周围除了沙子什么都没有。
他又闭上眼睛,仔细的回忆了自己当时装弹夹的过程,确认自己确实装了八颗子弹进去无疑之后,他才慢慢地,将弹夹重新按了回去。装满的子弹少了一半,因为他在梦里分给楚辞四颗。
那不是梦……
他真的遇见楚辞了。
那么刚才的精神力场产生的复合,是不是也不是幻觉€€€€
这个念头出现的同时他的精神力场就张开出去,可是这一次,他没有再感知到那抹极光。
“消失了?”西泽尔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消失……”
他站直身体,再次整理自己的精神力场,嗡鸣声依旧存在,但他却不管不顾的往前走去。如果楚辞真的在附近,那么他一定,必须找到他。
但他的体力只能支撑他走出去一小段距离,后来他每走一会就要停下来休息,连视线都开始模糊,精神力场像是失去了星网信号的通讯频道,充满了无意义的杂乱电流声。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前方有一块焦黑的石头,差点被那石头绊倒。
这是他在沙漠中走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除了黑砂岩意外的东西。他的思绪模糊不堪,一会思考着,是否应该靠着这块稀有的石头休息几分钟,一会思考着,距离自己死亡还有多久。
据说人在死之前会走马灯。
西泽尔想,不知道会在濒死的幻象之中,看见什么。
他抬起头,在黑红交接的地平线上,看见了一颗小白点。
他无法回忆起一分钟之前那颗白点是否就已经存在,但是当他使劲的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之后,白点依旧没有消失。
他抬起仿佛灌了铅的腿脚,朝白点的方向走了过去。
沙丘的坡度开始诡异的变得陡峭,他步履踉跄,一不小心就从沙丘上滚了下去,视线中黑红颠倒,缓和融化成雾蒙蒙的玄白一片,头昏脑涨之中,他从地上爬了起来。
黑色沙漠仿佛进入了漩涡,漩涡之中,是一架巨大的白色星舰。
它已经坠毁了,只余下大半个残破的躯体横呈在沙漠的漩涡之中,周围散落着苍白的碎片,曾经是它的一部分,现在是它的坟墓,和祭品。
西泽尔莫名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他仿佛在哪里见到过€€€€
古董号!
这是坠毁的古董号,他在刘正锋的记忆中见过这架残破的星舰,楚辞就是在这里杀死了刘正锋,而这里,也就是他和楚辞想要去探索谜底的地方。
西泽尔莫名觉得楚辞就在这附近,他围绕着残破的舰体缓缓走了一圈,神情逐渐古怪起来,如果这架名为古董号的星舰是坠毁,那么它保存的……也太完整了些。
碟部和甲板只损毁了不到三分之一,对接舱门封闭着,旋梯歪七扭八,布满锈渍。
西泽尔展开精神力场去感知,可是他什么都没有感知到。
就仿佛……面前的硕大星舰残体并不存在一般。
他慢慢的走上了旋梯,几百年前金属骤然承载了重量,发出“吱呀吱呀”的危险声响,西泽尔一步跨上最后一级,然后抬手,去拧了一下对接门的手动阀口。
可是出乎他预料的是,那扇古老陈旧的对接门竟然就这么被他打开了。
可是门后却是一团氤氲的黑暗。
像一个黑洞,门外的光一照进去,就仿佛被吞噬了一般,什么都看不清楚。西泽尔在口袋里找了半晌,没有找到照明的东西,只找到了两把枪。
他想了想,朝着对接舱门的轴承上开了一枪,“砰”一声闷响,金红火花四射,门内的事物在这一瞬间之内被照亮,光明一闪即逝,西泽尔只大概看见,门后似乎是一条走廊。他将枪紧紧的扣在手里,往前走了一步。
仅仅只是一步。
可他脚下踩到的却仿佛不是地面,而是云朵,或者虚空的崖€€€€他倏地坠落下去!
一直往下一直往下,到了某一刻终于落地,他挣扎着站起身来,黑暗的视界之中,仿佛切进来一缕光。西泽尔小心翼翼的朝着那光走过去,然后他发现,那光来自于一扇虚掩的门。他想走到那扇门跟前去,可是那门似乎距离他很远,他不停地往前走,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越来越远。
“砰”一声闷响。
像是被谁推了一把,门悠悠然的开了,但那光似乎并不是自然光,而更像人工照明,大片的光明和黑暗衔接起来,西泽尔发誓,他从未见过像此刻眼前般,这样神奇的景象。
他站在一条走廊的尽头,可是这条走廊并非横平竖直,而是首尾连接,像一条衔尾的蛇,在这里,空间曲折、交叠、重合,走廊上的门扉错落着,洞开的那扇门里涌出白色光亮,将和它垂直成九十度的另外一扇门照亮。
那扇门里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声,细听像是打斗,可是这架在沙漠中沉寂了几百年的坠毁星舰里,怎么可能有人?
西泽尔再次尝试走向那扇有光的门,却依旧无法抵达。
接着,和透着光亮的门垂直的门也开了,一道人影奔逃出来,冲入了有光的门里,这一刹那,白光像是溶溶的雪,照亮了那人轮廓精致秀气的侧脸,还横着三道血口擦伤。
“楚辞!!!”
西泽尔伸出手,朝着那扇门奔过去,可是那扇近在眼前的门却又仿佛远在彼岸,他永远无法到达。
又一道人影大步走了过去,追着楚辞进入到那扇有光亮的门中。
西泽尔一瞬间认出来,那是刘正锋。
“林楚辞€€€€”
可是他的声音就像是被隔绝在了另外一个世界,只有他自己可以听到。
又一道光亮切割进来,西泽尔看见了第三道门,这三道门互相垂直着,就像是搭起来的积木,可是门开后内里却另有乾坤。西泽尔又往前走了一段,正好可以看见,那扇门对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古老的石英钟表。
石英钟表的已经坏了,指针总是在同一个时间区域内来回跳动。
第二扇门忽然被推开,楚辞从里面飞快的跑出来,投身进入了第一扇门。
而就这这时候,西泽尔脚下的地面就像是转动了某种齿轮,忽然颠倒过来,他整个人也就跟着颠倒过来,头朝着虚空再次坠落下去。
他口袋里的东西也跟着掉了出去,可是不管是他,还是他掉落出去的东西在这一刻都仿佛变慢了,他清楚地看见走廊上那三扇门也开始变动,门内的景象也跟着开始变换,就像是一个被转动的万花筒,或者场景嵌套的摆件,拧转开关时,里面的场景就会随之改变。
西泽尔又落回了地面上。
他站起身来,却看见刚才从自己口袋里掉落出去的东西,一把铅弹枪、一把电磁脉冲枪、团成一团的压缩能量块包装锡纸、坏掉的机械手表等等全都落在了第二道门和第三道门,而门口的景象旋转停止的一刻,那把电磁脉冲枪正好掉进了第三道门石英钟表之下摆放着的,桌边敞开一条缝隙的抽屉里。
西泽尔的目光骤然一凝,他明明过不去走廊的门口,可是为什么刚才从他口袋里落出去的东西却竟然掉进了房间里?
难道是因为刚才的场景变换?
第一扇门再次被推开,楚辞从里面走了出来。
刘正锋不知所踪,他回过头,看向了走廊尽头。
“楚辞?”
“楚辞!”
“楚辞€€€€”
西泽尔又叫了几声,从声嘶力竭的喊叫到无奈的、痛苦的微弱。
楚辞若有所感般,朝着走廊尽头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林楚辞……”
西泽尔的声音因为呐喊而沙哑,他的眼睛逐渐红了起来,他伸出手,几乎与缓慢的走过来的楚辞只有很短的距离,可是他却什么都触碰不到。
咚!
闷响声传来,楚辞立刻后退,躲进了第一扇门里。
西泽尔连忙爬起来揉了揉眼睛,等待再一次的场景变换。
他心中默数着,每六十下一停止,而当他数到第三十五分钟的时候,环形走廊的场景再次变换,他毫无征兆的往下坠去,过了大概一分钟又回到了平面上,而这时,第三个房间的场景尚未转换完毕,就在正准备跳过去的时候,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最好不要让他看见你。”
西泽尔惊了一跳,他立刻回头,同时用力拽下防风服袖口的拉链锁扣捏在手中。
“不要紧张,我是为了你好。”
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男人。看上去很年轻,身形挺拔,很随意的将外套披在肩膀上,那外套似乎很久了,袖口边缘都有了白色的磨痕。他轮廓清瘦,神情却很温和,有一双明光曜曜的深邃眼眸,犹如黑天星火。
“你是谁?”西泽尔警惕的道,“为什么会在这?”
男人轻轻的叹了一声,道:“你来了。”
西泽尔狐疑道:“你知道我要来?”
男人抬起星辰一般明亮的眸子,认真的道:“这个时候你应该说‘我来了’。”
西泽尔:“……???”
“我还以为,来的会是一位‘时间旅行者’。”男人修长的手指支着下巴,自顾自道,“可你似乎不是?你从哪个时代来?”
西泽尔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自己都能听懂,可是连在一起,却好像什么也听不懂了。
男人笑了笑,道:“我换一个说法,现在是什么纪元,多少年?”
西泽尔皱起了眉,却还是道:“新历,宪法纪年四十三年。”
“新历应该是在银河纪年之后,他们重新计算的时代年份,”男人道,“看来你真的不是。”
“什么不是?”
“有意思,”男人兴致盎然的道,“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来这里,又想得到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得到,”西泽尔眉头深蹙,“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探查某件事的真相而已。”
“什么真相?”
“你到底是谁?”
“你来这里,一定是因为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移民星球、坠毁的星舰……而我就出现在这架星舰里,”男人笑道,“你觉得,我应该是谁?”
西泽尔看着他,这一刻他脑海中思绪急转,一个念头惊电一般劈在了他的脑海中,可又被他下意识的否定,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男人:“你……你是€€€€”
“请允许我介绍自己,”男人风度翩翩的行了一个古老礼节,“我叫阿瑞斯€€L€€白兰,也许你听过我的名字。”
“€€€€当然,”西泽尔震惊的道,“我当然知道您的名字。”
“但我猜测,你所知道的只是我名字的一部分,而非我的全名,”阿瑞斯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对吗?”
“我不知道,您姓白兰……”西泽尔脸上惊讶的神情仍旧未去,“而且,您和我在L纪念馆见到的,似乎并不一样。”
“纪念馆有些记忆是他们合成的,那个年代精神成像技术不成熟,所以哪怕合成记忆里人的形象失真,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