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火箭的小女孩 第638章

“什么?”靳昀初缓慢而狐疑地挑了一下眉,刚才那种“不是好事”的感觉愈发强烈。

“李政元帅。”沈昼低声道,“他很有可能,参与了刺杀杜宾德先生。”

靳昀初的眼瞳骤然一缩。

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最初的错愕过后,她竟然对这个答案也并没有多惊讶。因为在这之前,她早已和李政爆发过数次争吵,在丛林之心和研究委员会的问题上,他们意见相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但我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沈昼开玩笑似的,略带嘲讽而揶揄地说了这么一句,“毕竟指控舰总元帅也是一项不轻的罪名。”

靳昀初嗤笑:“你上一句还在为联邦总统定罪,现在竟然会觉得指控舰总元帅罪名不轻?”

沈昼摊手:“好了,虽然我很想蹭饭,但是还有别的事,就先走了。”

靳昀初并未挽留他,事实上她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将沈昼送到门口,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这么着急就回去了?”

沈昼却摇了摇头:“我得去找西泽尔。”

靳昀初诧异道:“我以为你已经告诉过他了。”

“还没有。”沈昼说。

一直以来,Neo都在避免见到任何穆赫兰家的人,虽然她看起来对桐垣的态度嫌弃又尖刻,但是沈昼想,在她心里,大概非常非常在乎这个妹妹。如若不然,怎么会冒险去霍姆勒找她,怎么会有求必应地帮她报仇,又怎么会将她送到中央星圈来?

西泽尔恐怕早就猜到了Neo的身份,正是因为如此,沈昼才不知道要怎么对他述说这件事。

他在军部楼下徘徊良久,一直等到西泽尔快下班才给他通讯,西泽尔疑惑道:“你专程在这等我?”

“嗯。”沈昼点头,“我找到刺杀杜宾德先生的凶手了,来和你说一声。”

西泽尔顺着他的话问:“谁?”

“桐垣。”沈昼道。

他说出这个名字后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西泽尔,但是并未从他脸上捕获到“惊讶”、“不可思议”这一类的神情变化,他显得很平静,冷翡翠一般的绿眼睛中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沈昼笑道:“你怎么跟Neo似的,一点也不惊讶。”

西泽尔答:“在我知道她曾在霍姆勒生活过,而且杀死一名猩红侦探后,我就应该明白,真实的她和我印象中的艾黎卡大相径庭。”

“不仅如此,”沈昼笑着摇头,“真实的她和你此时印象中的也有很大差距……这是Neo告诉我的。”

西泽尔微微挑眉:“Neo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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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昼呢?”暮少远从书房出来,只看见靳昀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她抱着手臂上一动不动,眉宇微褶,神情肃然。

“走了?”

靳昀初这才抬起头来:“走了。”

暮少远道:“我还以为他会留下来吃饭,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靳昀初低声道:“他说,老李参与了杜宾德总统的刺杀。”

暮少远的眉头遽然皱起,如同山岳般沉沉地压下来,沉声道:“确定吗?”

“没有直接证据,但我觉得大概率没得跑。”靳昀初深叹了一口气,眼底似乎浮动着无奈,“你还记不记得,我有一次和老李吵架?”

“哪次?”暮少远道,“你和他吵架的次数可不少。”

“很久之前那次。”靳昀初闭了闭眼睛,“好多年前,研究委员会的议案在《九一法案》颁布后第一次出现在议会上,那时候杜宾德还活着。”

暮少远点了点头:“我记得。当时你说,老李对这份议案态度暧昧,但我们认为,按照杜宾德的执政风格,只要还在他的任期之内,研究委员会恢复独立实验立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没过多久,杜宾德就死了。”

靳昀初冷然道:“现在我们知道杀了他的凶手就是拜厄€€穆什,而老李,很有可能参与其中。”

靳昀初的思绪一瞬间回流,回到当年她刚到白塔区任职的时候……回到陆川号出事故后,她在医院睁开眼的时候……回到,宪历四十二年的春天,她第一次因为研究委员会和基因试验和李政争吵的时候。

这些记忆像是飘在空中的气球,无人牵引,于是越飞越远,越飞越远,直到她终于意识到,她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被自己尊称为“老师”的是这个人。

“既然没有直接证据€€€€”

暮少远的话没说完就被靳昀初打断:“我直接问他不就行了。”

暮少远伸出去阻拦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于是一条通讯从北斗星出发转瞬便抵达了首都星,李元帅正从餐桌旁的椅子上站起身时,终端的通讯灯刚好亮起。

“昀初?”他有些惊讶道,“怎么了?”

通讯屏幕如同一方屏障般展开在他面前,靳昀初问道:“你在首都星?”

“今天不是周末么。”李政笑呵呵道,转身去了书房。

靳昀初的神情称不上和善,按照李政对她的了解,靳昀初绝不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并不是说她胸无城府,只是她从来性格高傲,大部分时候不屑于伪装自己的情绪,也懒得和你虚与委蛇,如果你从她脸上看见了什么神情,那就是她想要对你表达的意思。

譬如此刻,她看起来阴沉冷肃,竟然活脱脱仿佛暮少远上身。

于是李政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靳昀初道:“我一直很好奇,明明你也是当年‘启示录计划’失败的亲历者,甚至见证了《九一法案》的诞生,为什么你和奥布林格€€穆赫兰对待基因实验的态度会完全相反?”

李政愣了一下,诧然道:“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靳昀初仿佛没听见他的话,继续道:“难道只是因为穆赫兰的妹妹是‘启示录’的首席科学?你没有一个妹妹直接参与到这个实验计划中去,所以觉得是基因实验室无所谓,是吗?”

“昀初。”李政叫了一声,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靳昀初冷冷地笑了一下,但这个笑容之中并没有蕴含任何笑意,“我想说,因为你支持基因实验,所以就和拜厄€€穆什为伍,杀了杜宾德?”

李政神情骤变,声音凌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还没到头脑糊涂不辨是非的地步。”靳昀初讽刺道,“反倒是你,年纪大了就老眼昏花了?”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李政阴郁地质问,“是谁告诉你的€€€€”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靳昀初一字一字道,“老师,你有没有参与到刺杀案里去€€€€在杜宾德死之前,你知不知情!”

“是你自己调查的?”李政盯着她,通讯光屏幽蓝的光倒映在他浑浊的眼睛中,仿佛暴风雨前跌宕的铁灰色海洋,“不要再继续调查下去了,这没有意义。”

“意义?”靳昀初抬起眼皮,她眼中满是嘲讽与不可置信,“那你告诉我,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我在通讯之前还在想,也许是我搞错了,或者你只是被利用了,其实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现在看来,错的是我才对。”

靳昀初发出一声极其轻蔑的鼻音:“哈,我也会犯这样的错,我甚至在心里为你狡辩过!”

“昀初!”李政喝了一声,他咬着牙,苍老的脸庞微微抽动,“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次,头一次,被自己的学生指责,只有你,也只有你会这样对我说话!”

“难道我说错了吗?”靳昀初凑近通讯屏幕,语气咄咄逼人,“我说错了吗,为了目地不择手段,杀死一个只是与你政见相悖的无辜者?!”

李政看着她半晌,最终像是泄气了一般跌坐在椅子上,道:“你没有说错……都没有错,我确实早就知道,还给他们提供了便利和帮助,是我,我杀了约翰€€杜宾德。”

靳昀初似乎不再想看见了他,闭着眼睛扭过头去。

一分钟后又转回来,她抬起手,似乎是一个要打人的姿势,手臂毫无障碍地从通讯屏幕中穿了过去,她握紧的拳头又张开,五指无处安放般抓挠了几下空气,最后无力垂下。

“老师,”她轻声道,“当你说出刚才那句话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老师’了。”

李政的眼神震动了一下,有万千的情绪在眼中流淌而过,但转瞬之间,俱化作一片沉寂的灰烬。

“我本来应该立刻断掉通讯,然后和你从此不再往来。”靳昀初平静地道,“但是我做不到。”

“我应该愤怒的指责你,质问你,但我也做不到。”

李政张开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仿佛有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竟然一个字也不说出口。

“这件事好像没有对和错,对吗?”靳昀初问他,但她微微低着头,眼睫垂落,像一片寂寞的雪花,她喃喃地说着,又仿佛是在问自己,“但我最后还是想问你一句,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李政笑道,这一刻,他仿佛又变成了平和、刀枪不入的舰总元帅,他如同一座雕像般,“我很少有什么后悔的事情,昀初,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两件事,一是在你毕业时将你留在了白塔区;二是促成了李纾和朵莉丝的婚姻。”

“这不是你的错。”

“但现在的结果,就是我一手促成的!”

靳昀初咬着牙:“基因实验也不会是你想要的答案!”

“但我认为是!”李政抬高了声音,但转瞬又恢复了平静,“至少也应该试试。”

到这里,他们的通讯无疾而终。

通讯光屏空荡荡的悬浮在空中,直到超出了最大时间限制而自行关闭。李政靠在椅子上,如同崩塌的山峦般,身躯往下滑了几寸。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这具身体里,正在流逝的生命。

他远没有在靳昀初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强硬,他总觉得自己是在垂死力争。拜厄€€穆什说什么,新基因可以改变人类,但不论新基因能改变谁,都不会是他。他只是……不想在余生里留下遗憾罢了。

李政倚着椅子扶手站起来,窗外日光灿烂,风声和缓。

像极了多年之前,他专程赶去参加星舰学院的毕业典礼,仪式结束后,他问靳昀初未来有什么打算,靳昀初笑嘻嘻道地说,想去参加远空探索任务。

他说,远空探索任务一去就是五年,太浪费时间了。

靳昀初说,我想去看看宇宙。

他笑,宇宙有什么好看的,到处不都能见到?五年时间够你做很多事情了。

靳昀初问,老师,你有什么建议给我?

他斟酌了半晌,认真而郑重地答,我希望你能去联合舰队。

后面他们还说了什么李政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他在向靳昀初分析利弊,那时候在他看来,不论如何,一个精神力等级高到惊人的操纵天才,不论如何都不应该去参加远空探索任务,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选择,因此他不遗余力地劝阻靳昀初,而最后她也如他所愿的没有去。

他不禁想,像过往无数次那样想,如果当时他支持靳昀初去远空,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是谁也无法解答的谜。

而或许,他可以从别的地方,找到别的答案……

门口忽然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李元帅瞬间从思绪中惊醒,这才意识到书房的门竟然是开着的,而他一时间却记不清刚才通讯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打开防干扰模式。

他快步走出书房,廊上什么都没有,唯余日光铺满一地,洁白如雪。

而拐角处他的视线无法抵达的地方,一道影子轻微颤动着,慢慢蜷缩入晦暗的隐蔽中。

储物间的门背后,奥兰多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喘着气。

第474章 一步之遥(四)

奥兰多躲在了储物间里。他圆滚滚的身躯像是刚从锅里捞出来的丸子,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他拿下眼镜,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睛,可是眼前的视线依旧模糊不清,冷汗不停地渗出来,而眼睛里也有其他温热的东西在不停涌出,不停地打湿他的脸颊。

储物间里没有光,黑暗如实质般凝固成一个方块,将他囚禁在里。

他的声音、情绪、意识和精神,都压缩在这小小的一方空间中不能逃脱。

他都听见了什么?

也许和记忆里那些细碎的片段一样,只是梦境的诡计罢了。难道他要真的去相信,养育他长大的人,他最敬重、最爱的长辈,他的伯父,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地而参与刺杀了联邦前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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