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义上虽然典客署要每日对各院进行督管,夜不归宿也要进行报备。但考虑到很多使节团成员终其一生也就只有一次来长安见识大梁繁华的机会,所以典客署这边对很多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使节们主动来报备的,他们自是会记录,偷着出去玩的,他们其实也不太过问。
“那位叫做科昂的副使你可有什么印象?”顾念追问。
客丞苦笑着摇了摇头,“老实说,这些胡人长得都差不多,客馆里每日来来往往的人又多,在下大多数情况下根本也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他们有事情找过来的事情,也都会拿着各自院落的牌子自报家门。”
“这些使节团之间关系如何,可会互相聊天?”顾念把目光投向周围相隔不远的几座院落。
“很少,毕竟他们之间也语言不通,习惯不同,偶尔有些人会在排场上互相较劲儿。”
他们正说着,一个大食人过来问路。
那位客丞一直微笑点头,之后就没了下文,弄得那个大食人一脸问号。
陆昊倒是看出对方应该有事,却也只会简短的说‘好好好’。他们几个大梁人出来,自然没带译语官,正准备派人回去叫,看不下去的顾念开口帮忙翻译了一下。
客丞才恍然大悟,透过顾念给那人指了路。
“顾司直居然懂得大食人的话?”顾念流利的口语让陆昊有些惊讶。
“懂一点。”顾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也就是个四级的水准。
“不单大食,还有新罗什么的,我们顾司直会好多种胡人的话呢。”萧云铠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此话当真?”陆昊欣喜地看向顾念,瞬间动了想把人‘挖’过来的心思。
“只是大理寺审案需要。”年深跨步向前,‘若无其事’地挡住了陆昊的视线。
陆昊:…………
几人在客馆忙碌地转了一通,肚子饿得咕咕叫。
“走,先去春浅楼吃个饭吧。”叶九思积极提议。刚才典客署那边虽然帮他们准备了午膳,但众人忙得根本没时间,只得摆在那里,现在都已经凉得不像样子,让人根本下不了筷子。
确实是饿了,顾念垂下脑袋捂着肚子叹了口气。他幞头脚上沾了片柳絮,跟着垂头的动作颤颤巍巍无精打采的晃在空中,仿佛也跟着累到了似的,年深眼底掠过一抹笑意,手抬到半空正要帮他拿掉,看到对面的陆昊,又若无其事地放了回去。
“鸿胪寺卿他们还在客堂等着咱们回话吧?”萧云铠看了陆昊一眼。
“让他们等着。”叶九思毫不在意地道。凭什么那堆人在那好吃好喝的,他们这边累死累活的,还不能吃顿饭了?他们既然喜欢坐,多坐一会儿能怎么样?
众人:…………
萧云铠正不知道怎么接话之际,陆昊倒是开了口,算是温和的给众人递了个台阶, “此事千头万绪,线索散乱,也确实需要先找个地方梳理一下。”
于是,一行人便出了皇城,跑去延寿坊‘梳理线索’了。
他们一进门,春浅楼门口的人便齐刷刷地过来给叶九思行礼,就连掌柜都殷勤地迎了出来。
这就是小世子的排面么?顾念惊讶地挑了挑眉。他也算来过春浅楼几回了,包括在墨青那边,也没看过掌柜的亲自出来。
叶九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免礼,径自朝楼上走去,“白叠空着么?”
“空着的。”掌柜亲自跟在叶九思旁边引路。
白叠的位置就在三楼芙蓉的隔壁,屋内同样有一小片花圃,里面一片破土没多久的绿色嫩芽。
植物是顾念的弱项,所知也极为有限,无论放到哪个时代的田野里,他都是那种五谷不分的主儿。
相对来说,花已经算是他认识的种类最多的植物了,好歹知道十几种花的名字,当然仅限于能看到花朵本尊的那种,没花的时候,照旧是相见不相识的状态。
比如眼前花圃里的那堆嫩芽,就属于他完全陌生的范畴。
白叠到底是什么花?顾念下意识去看了看四连屏上的画面,发现花朵白的,黄色,粉的,紫的,五颜六色,缤纷绮丽,但是,他还是不认识。
顾念还在那里为自己见识浅薄而糟心,萧云铠已经开心地落座了,“太好了,今天终于可以尝尝长安第一名菜。”
叶九思抬了抬手,示意掌柜的把单子拿去给萧云铠和陆昊随便点。
萧云铠点了一圈,最后对着饮子单遗憾地咂了砸嘴,“可惜这里没有云霞饮。”
“你以为是我不想卖进来吗?”顾念无语望天,这里可是长安第一酒肆。要是能跟这里合作,销量肯定又会跟着上一个台阶。
“师父愿意把云霞饮卖进来吗?”叶九思诧异地看着顾念。
“这事儿得看春浅楼愿不愿意,不是我。”顾念在心里默默叹气。
“这么好的事情,春浅楼为什么不愿意?”小世子一派理所当然地模样。
你愿意有什么用,春浅楼又不是你家开……顾念在心里吐槽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求证似地看向年深,“春浅楼该不会是申国公府开的吧?”
“嗯。”年深惜字如金地点了点头。
顾念和萧云铠齐齐瞪大了眼睛。
“你们不知道么?”这次倒是对面的陆昊接的话,对方朝窗外随手一指,“整个延寿坊,本来就都是申国公府的地盘。”
顾念&萧云铠:!!!
延寿坊可不是城南那些偏僻地方,而是夹在皇城和西市之间的黄金区域,无论做酒肆还是客栈之类的生意,都极为合适,寸土寸金,光是收房租就能收到手软。
“原来小世子藏着这么大一座金山。”萧云铠愕然。
叶九思却毫不避讳地道,“国公府家最赚钱的生意不是长安的春浅楼,而是洛阳的秋浓渡,运送丝绸什么的,可以做酒肆赚钱多了。”
顾念&萧云铠:…………
“你们刚才说的云霞饮,到底是什么饮子?”陆昊温和一笑,转移了话题。
“我们顾司直家药肆里卖的,长安第一饮!”提起云霞饮叶九思就来了精神。
“如此说来,改天定要去尝尝。”
“改天做什么,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叶九思直接招呼掌柜的,让他派人去义宁坊买十杯回来。
春浅楼的名菜流水似的摆满桌案,众人边吃边谈起了今天这桩案子。
萧云铠晃悠着杯子道,“总归逃不出几种状况,第一,死了,第二,逃跑了,第三,出了意外暂时回不来,比如病重什么的。”
年深摇了摇头,“第二种说不通。他是康安国派过来的副使,在康安国肯定是没犯过什么事情的。再说,他如果有问题,多巴当时不可能放心的把他留下。至于他在长安城犯事,基本就更不可能了,最近根本就没有什么在逃的胡人罪犯。”
陆昊也道,“他若真是在长安犯了什么事情,用康国副使的身份也比普通胡人还能多层保护,没理由抛弃这个身份逃跑。”
“那就是只剩下两种可能了,”萧云铠摊手道,“死了,或者意外回不来。”
“师父你觉得那个科昂到底是哪种状况?”叶九思用自己的白玉盏碰了碰顾念的酒杯。
顾念摇头道,“现在还说不准,但首先可以确定,科昂在说谎。”
作者有话说:
叶九思:你们当国公府富可敌国是开玩笑的吗?
迷你小番外之跳槽
陆昊[爱才心切]:顾司直既然会如此多种胡语,可愿到鸿胪寺来?
年深[面无表情]:他不愿意。
顾念:???
第二天早上,萧云铠‘无故’被加练了半个时辰。
备注:1、皇城内的布局根据本文需求略有调整。
第65章
说谎?陆昊诧异地看向顾念,叶九思跟萧云铠也都有些不解,“他说什么谎了?”
年深轻呷了口酪浆,眼皮微垂,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你们还记不记得,留守的那些人都说,多巴走后,他在最初几天忙着去西市给家里人买东西?”
当然记得,叶九思和萧云铠齐齐点头。
顾念欢快地挪动着铜炉上烤得油脂滋滋直冒的野猪五花,“但他的行李里,却没有半件给家里人带的东西。几天的时间里,一件称心的东西都没买到吗?”
陆昊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萧云铠夹了块焦黄的鹿脊肉塞进嘴里,“或许是被客馆的其它人顺手牵羊给偷走了?”
“如果是这样,那行李里的那袋钱币应该也会一并不见才对。”见顾念喜欢猪五花,年深便又往铜炉上新铺了两片。
叶九思的筷子顿了顿,兴奋地看向顾念和年深,“我知道了,那几天,科昂只是用买东西做出去的借口,其实是另外在做什么不方便告诉其它人的事。”
他甚至连装样子都不装,也说明在多巴不在的时候,他很笃定别人不会质疑他任何事情。
“没错。” 顾念把烤好的五花肉夹到自己的碗里,“以此推断,他在二十四号那天跟其他人说要出去玩一段时间的话十有八九也是幌子,他其实应该是去办一件很特殊的需要耗费很长时间的事情。”
“那会是什么事情?”
“嘶~不知道。”顾念被五花肉烫到了舌头,声音含含糊糊地,急忙灌了口饮子,才把那股灼热的感觉压下去,“但是他没带那身标志性的副使衣服,说明他办事情的时候并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副使身份。而且,时间这么久,他很可能也需要离开长安。”
“这样的话,需要搜查的范围就很广了吧?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几乎可以往返大半个大梁了。”
“嗯,的确非常麻烦。”顾念也叹了口气,但现在时间过去太久,线索又少,的确没有其它办法。
“而且他用的还是假身份。”
“估计他是弄了一张别人的文牒,冒名顶替。”
“文牒上都有容貌特征的,他顶替别人岂不是很容易看出来?”
陆昊露出个尴尬的笑容,“恐怕没那么容易,在大多数人眼里,胡人长得都差不多,只要发色和身高对得上就行了。”
“假身份也不要紧,他是胡人长相显眼,至少胡人的身份瞒不住,只要让各城通查一遍从二月二十四日到现在的入城文牒记录,用胡人加上发色、身高两个条件进行筛选,应该就能排除掉一大部分。然后再逐一确认剩下那些胡人的现状,只要还在正常活动的应该都不是,如果当中有死亡或者重病或者失踪的,就要重点确认。”
陆昊点了点头,“虽然麻烦了些,倒是可以办到。”
年深手腕微动,不紧不慢地翻动着炉上的烤肉,“还需要加一个地方,监狱。”
“对!”萧云铠一拍大腿,“他要是被关起来了,也回不来。”
听到年深的话,叶九思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你们说,他会不会根本就没离开长安,他要办的事情,或许就是假装成一个普通胡人混进长安的什么地方?之前几天,他可能就是在寻找合适的顶替者?”
年深眉心深皱,“你是说,他想盗取什么机密信息?”
“对,比如城内十六卫的布局图之类的。”叶九思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值得盗取的东西,随便举了一个。
年深摇了摇头,“他要是隐藏自己康安国使者的身份,拿着另一个胡人的文牒混进一些地方不难,但在二十几天的时间里,以他胡人和新人的双重身份,恐怕也很难接触得到什么能称得上机密的文件。”
也是。叶九思又迅速转了一个方向,“那就是盗取民间的什么东西,比如某种特殊技艺?”
陆昊道,“如果是这样,他用康安国使者的身份,以交易的方式跟鸿胪寺提出来,不是反而更容易些吗?”
叶九思终于沉默下来。
顾念皱了皱眉,心思一动,看向年深,“或许他要的东西,鸿胪寺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