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二王子打猎时不幸身亡,康安国的大权又交到了三王子手上。
五年前老国主病逝,三王子正式继位后,也顺利拿到了大梁的册封,但因为没有狼牙令,国内始终有些人对他不满。
甚至还有流言蜚语说是他在打猎时害死了二王子。
近几年,传言更是甚嚣尘上,许多人蠢蠢欲动地想要来长安迎接‘真正的国主’大王子回去。
三王子,也就是现任的康安国国主便希望将狼牙令找回去,以昭示自己的‘正统’地位。这也是上任使节私下在长安寻找狼牙令的原因。
但多巴声称,上次没有找到狼牙令,他们国主就已经放弃了,作为番属之国,他手握大梁的册封便足以正名。自己这趟出使,并没有接到任何寻找狼牙令的任务。
陆昊在信函结尾表示并不相信多巴的说法,怀疑多巴和科昂同样身怀这个任务,只是身为使节不好当面承认而已。
年深将陆昊的信函递给顾念,顾念看完沉默下来,又递给了围过来的叶九思。
“你怎么看?”年深用食指轻轻叩击着桌上的信封,眸色晦暗不明。
顾念提起笔,在空白的纸张上写下了三个编号,“目前大致可以推测三点,第一,康安国的人似乎都觉得狼牙令就在长安。换句话来说,他们认为大王子就在长安。
他们会这样推断,估计还是曾经探听到过一些大王子的消息,不过具体是什么,咱们暂时还不知道。
第二,狼牙令是康安国现任国主的一块心病,没有此物,他的位子坐得始终名不正言不顺,我认同陆昊的观点,多巴和科昂此次出使,应该也是带了这个秘密任务的。
第三,我们之前都不明白科昂假借出游之名到底去做什么了,现在看来,应该就是找狼牙令。”
叶九思无聊地折弄着那封信函,“也就是说,他其实很可能就是在长安失踪的?”
“我认为有七成以上可能。”顾念想得入神,指尖微动,习惯性地转动手上的毛笔。
早在他指尖刚有动作的刹那,年深就发觉了不对劲儿,飞云掣电般地抓起面前的那沓纸挡在身前。
干嘛?叶九思瞪着最上面那张满是墨点的纸不明所以,下一秒,一排湿漉漉的新墨点就甩到了年深那张纸和他的手背上。
叶九思:???
顾念:!!!
“对不起对不起,我又忘了自己拿的笔上沾了墨。”顾念窘迫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一叠声地道歉。
也算是小世子运气好,顾念今天笔上沾的墨不多,只甩到他手背上豆子大的几滴就没墨了。
“洗洗手就行了。”年深瞥了眼叶九思的手背,从容不迫地放下手上用来挡墨点的纸,无比自然的将最上面那张拎到桌案另一角晾干,显然是对类似的状况已经习以为常。
叶九思:…………
所以你到底被甩了多少回墨点才能做到现在这么熟练的?
叶九思洗了手回来,顾念跟年深还在讨论,“狼牙令在大王子手里,这么说来,我们想找科昂,恐怕就要先找出这位康安国大王子。”
“这么多年没露面,肯定是故意躲起来了吧?康安国那些人自己都找不到,咱们又不知道大王子的长相和特征,没有半点线索,能去哪里找?”叶九思边擦手边插话。
“胡人,肩膀上有狼头的刺青。” 顾念用笔杆敲击着桌上的纸,总结着目前能知道的关于康安国大王子的所有信息,“另外,二十七年前来长安,那这位大王子现在至少也有四十多岁了,既然他没回康安国,肯定是久居与此,或许可以先从长安万年两县登记在册符合这个年纪的胡人查起,然后再排除那些有明确的非康安国胡人的证明的。”
年深正要吩咐门口的小吏找人去通知两县,叶九思却摆了摆手,示意两个护卫跟上自己,义正言辞地道,“事关重大,我立刻去找人通知长安万年两县。”
眼见着叶九思迈出履雪殿的门槛越走越远,顾念转头看了年深一眼,小世子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他这是今晚约了人,正好得了借口提前开溜呢。”年深一眼就看穿了叶九思的心思,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门外三五步的某人听见。
叶九思一个趔趄,差点扑倒,两个侍卫急忙上前扶住他。
顾念:…………
萧云铠和杜泠一大早就出去了,叶九思跑了,履雪殿顿时就只剩下了顾念和年深两人。
已经到了放衙的时间,见往常踩点下班的某人今天一反常态的还坐在原地,年深不禁有些讶异,“怎么还不走?”
“那个放柔娘他们进去的条子,我帮你送过去吧。”顾念眉眼微扬,自告奋勇要过去跑腿。之前一直没得空,他想着正好趁这次机会把楚娘的素描画像给岳湎送去。
瞥见他雀跃的表情,年深便知道他肯定有什么事情,“你想起在哪儿见过那个图案了?”
“没有。”顾念顿时蔫了,提起这个他就气,亏他自认为记性还不错,努力想了一天一夜,居然还是没结果。
见他这个样子,年深便知道自己猜错了,只得将话题转回来,“难道你也想见岳湎?”
“嗯。”顾念从桌子底下拿出个竹筒,神秘兮兮地晃了晃,“这是仙叶葵汁的谢礼。”
年深唰唰几笔写好了条子,又盖上自己的印鉴,交给他时随口道,“你待会儿别跟着柔娘她们一块儿哭鼻子就好。”
顾念:???
想什么呢?好端端地他为什么会哭。
今天恰好又是牛二当值,有了年深的条子,又有顾念在,狱卒们检查过顾念的竹筒以及柔娘和琉璃他们精心准备的吃食后,终于把人放了进去。
即使现在还是大白天,监狱里依旧黑得如同暗夜。
牛二提了盏小灯在前面带路,顾念提醒着柔娘和琉璃注意地上湿滑的青苔,一路把人带到了岳湎的牢房前。
岳湎憔悴了不少,盯着墙角发呆,面如死灰,乍然见到柔娘和琉璃,眼神才微微泛起点活色。
“十一郎,我们代楚娘来看看你。”柔娘站在门口,眼眶立刻红了。
岳湎长叹一声,喉音哽咽,“是我拖累了你们。”
顾念心里酸酸的,抱着自己的竹筒避开几步,留了点时间给几人说话。
牛二似乎也还没对这种画面免疫,见顾念走开,便也跟了过来,只留岳湎门口那两个专门守着他的兵卒。
两人随便闲聊几句,牛二感叹着最近的日子不好过,顾念也说自己整天熬夜查案,累得不行。
“少卿是不是还在记恨咱们几个?”牛二有些不确定地看着顾念。他们当初刑讯的时候,下手可着实不轻。
顾念本想替年深解释几句,但转念一想,牛二他们维持现在这种状态也不错,最起码工作明显用心了许多,便含糊其辞地道,“谁知道呢,反正我每天在履雪殿都提心吊胆的。”
“那你是比我们艰难多了,毕竟我们还能躲躲,你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牛二叹口气,同情地拍了拍顾念的肩膀。
他跟萧云铠同样属于手劲儿大的,拍得顾念直皱眉。
约莫着柔娘她们和岳湎聊得差不多了,顾念又抱着竹筒走了过去。
牢房里,柔娘倒酒,琉璃布菜,如果不看三人红红的眼眶,倒也算是其乐融融。
“顾司直可是找我有事?”岳湎早就看到顾念手上的竹筒了,以为里面放着什么难解的毒物需要他帮忙辨识一二。
“是有点小事。”顾念将那个竹筒递给岳湎,“上次多亏你帮忙,这个,就算是我给你的谢礼了。”
谢礼?岳湎露出错愕的神色,他怅然一笑,将那个竹筒推了回去,“事已至此,岳某已然无所求,顾司直不必破费。”
“你确定不看看?”顾念晃了晃手里的竹筒,牢房里黯淡的光线完全掩不住他眸子里那种宝石样清澈明亮的光芒。
“顾司直一番心意,你好歹也看看再说。”柔娘也劝了岳湎一句。
岳湎犹豫了下,只得接过竹筒,打开了盖子。
见到里面是张卷成圆筒的纸,岳湎愈发疑惑,展开之后,他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似的,愕然瞪大了双眼。
“当啷”,柔娘在旁边瞥到纸面,手上的鎏金酒杯直直摔落到地上。
“纸上有什么?”琉璃见两人都动也不动的,便探头过去看了一眼,立刻也跟着怔住了,回过神之后立刻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泫然欲泣。
纸上自然就是顾念用炭笔描绘的楚娘画像。
上面的楚娘梳着双鬟望仙髻,画着妩媚的酒晕妆,额心妆点金箔花钿,杏眼桃腮,美目流连,顾盼含情,栩栩如生。
顾念以前常被老妈说想象力不够,在追求写实的素描方面却还是有些天赋的,虽然不能跟后世那些能把画面勾勒得比照片还逼真的超写实派比较,但在眼下的大梁,他笔下的素描画像,绝对是不啻于黑白照片般震撼人心的存在。
“她……这……”琉璃看看那张画,又看看顾念,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顾司直,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按照那晚在桃花阁所见,给楚娘画的画像。”
“这……”琉璃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怎么可能是画的?桃花阁也不是没有擅长书画的姑娘,从来没有人能将画像画得如此逼真,简直跟画上的人随时能活过来似的。
“顾司直妙笔生色,神乎其技。”柔娘回过神后,也忍不住赞叹。
“楚娘~”岳湎盯着那张画像,泪如泉涌,痛哭失声。
柔娘和琉璃劝了许久,他才勉强平静下来。
牛二凑到门口朝顾念比了比手势,告诉他探视时间已经太久了。
顾念只得提醒琉璃收拾餐盒,柔娘又劝了岳湎几句,几人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岳湎忽然叫住了顾念。
他捏着那个装画的竹筒,跪伏在地,‘砰砰’磕了两个响头。
顾念急忙去扶,岳湎用力握住他的手腕,半直起身体,“顾司直大恩,在下无以为报,桃花阁旧屋庭前栽了不少海棠,窗前第三株海棠树下有件旧物,赠与司直为念。”
顾念答应之后,岳湎才肯从地上起身。
当天傍晚,柔娘便派人快马送了个布包过来,说是从岳湎屋前的海棠树底下挖出来的。顾念打开布包,不禁吃了一惊,那是一卷手写书册,封面上赫然写着三个字,百毒谱。
这就是原书里一方百金的百毒谱?
岳湎的意思是将这本书托付给他了?
顾念捧着这卷书册,觉得手上的分量重逾千斤。
思来想去,他决定带着书去找秦染。
他对于这个时代的药理几乎一窍不通,这本书放在他手里,无异于明珠暗投,倒不如交给秦染研读里面的药方,济世救人,造福一方。
顾念过去的时候,秦染刚刚洗好澡,玳瑁正站在凳后认真地用布巾擦拭头发。他气质本就温润,沾染了水汽的眉峰和长发墨色愈浓,夜风拂动他耳畔散落的发丝,颇有几分谪仙般的清越脱俗之态。
“找我有事?”秦染从玳瑁手里接过布巾,示意他给顾念搬个坐凳。
“嗯,”顾念将那本百毒谱递给秦染,“我意外得到一本奇书,可能放在阿舅这里会更有用一些。”
百毒谱?秦染温润的眉目看到那本书册的名字时不禁微微怔了下,接过来翻了两下之后,神色陡然认真,“这本书册你从哪里得来的?”
“从大理寺关押的一个牢犯那里。”顾念便把岳湎送给自己此书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此书先放在这里,待我好好研读一下。”秦染郑重地将那本书放在自己的桌案上。
顾念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秦染却道,“先别走,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正准备过去找你商量。”
顾念:???
“今天乱葬岗那边终于找到一具几乎完全符合你们要求的胡人焦尸,身高接近七尺,从牙齿的磨损程度来看,大约三十多岁,就连后脑右侧那处一指来深的凹痕也在。”秦染将自己查验到的几处特征都说了一遍。
顾念:!!!
这么说来,科昂真的已经死了?
顾念立刻站了起来,一把抓住秦染的手腕,“阿舅,那具焦尸现在在哪儿?”
秦染示意他不要着急,“我们见那具尸体完全符合你们要的特征,就让那些武卫送到大理寺去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确认尸体到底是不是科昂。顾念皱了皱眉,如果确定是科昂的尸体,那现在这宗案件就从失踪案变成了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