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踩着滑板回到药肆,就见一辆马车停在药肆门口。跟国公府、墨家、何掌柜家的马车比起来,这辆马车几乎可以用朴实无华来形容。
但实际上,随便一匹马在这个时代的交通工具里就是奔驰宝马轿车一样的存在,身价不菲,能养得起马的,必定是家境极度殷实的人家。大多数人想要代步,其实只能租赁牛车或者驴子,没错,租,就算是驴,很多人也是养不起的,实在没钱就只能靠双腿了。
这也是墨青为什么会认同顾念的想法,觉得滑板车会卖得很好的原因。作为短途的代步工具,它的性价比实在太高了,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车把上能挂的东西重量有限,不能运太多东西。
马车前驾侧位上坐着位眉清目秀的小郎君,他看起来年纪很小,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件石绿€€袍,双脚悬在半空晃悠着,正捧着一杯云霞饮喝得起劲。
井生从云霞饮的窗口里面看见顾念,便对那位小郎君道,“我家司直回来了。”
那位小郎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顾念,轻快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端着半杯云霞饮迎向顾念,“顾司直?”
“您是?”顾念觉得眼前的小郎君有些面生,似乎并没有见过。
那位小郎君俏皮的一歪头,朝着顾念眨了眨眼睛,“我叫孙芷兰,孙昭是我阿兄。”
孙芷兰?这怎么听都是姑娘的名字吧?孙昭好像的确是有个妹妹,但是……顾念困惑地看着对面一身男装的人。
孙芷兰揪了揪自己的幞头,“这个只是为了出来方便。”
顾念:…………
你高兴……就好。
“不知孙姑娘找我何事?”
“我阿兄最近太忙,实在没时间过来,我听说可以喝这个,”孙芷兰举了举手上的云霞饮,“就替他来了。”
顾念:???
“你家的饮子的确好喝,难怪我阿兄那种一文钱恨不得掰半花的小气鬼都一口气买了十九杯。”
十九杯?顾念每天都看春梅整理的销售报表,一单十九杯,这个数字目前只在开业第一天的时候出现过。这么说来,开业那天捧场的神秘顾客之一,居然是孙昭吗?
“不过,刚做好的更好喝。”孙芷兰开心地道。
“孙姑娘喜欢就好。”听到别人夸赞云霞饮,顾念自然也是开心的。
小姑娘感慨过后才想起正事,指着身后的马车道,“对了,阿兄让我带来的样品都在马车上。”
样品?顾念不禁眸色一亮,“是纸杯做出来了吗?”
“纸杯,纸管,还有你要的那个草纸,都做出来了。”
顾念一听,脚下的步子更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马车边。车夫早就提前一步走到后边,掀开了帘子。
车厢里摆得满满当当,有足足十大摞草纸,还有大约十来种样杯和一把纸吸管。
孙芷兰指着那堆样杯最上面的两个道,“这两个是我阿兄自己最满意的,顾司直看喜不喜欢?”
“喜欢,太喜欢了。”顾念一眼就相中了左边那款,简直神似后世纸杯蛋糕的杯子。他拿起来又细看了下,纸上平整地涂着层白蜡,洁白细腻,每道褶皱都绕着杯身斜行向上,间距均匀整齐,视觉上极为舒服。
吸管原本问题就不会太大,顾念随便看了眼便将两样东西递给井生,让他试试防水性。
孙芷兰俏皮的一吐舌头,“为了这几个杯子,我阿兄和两个匠头师傅愁得都快把头挠破了。”
“那真是辛苦你阿兄了。”顾念被她逗笑,又拿起后面的草纸看了看。
那纸远比他预期的光滑,拿起一张团在手里试了下,虽不及后世的卷筒纸柔软,但尚在可接受的程度。
顾念长出口气,这样的话,他的一块心病总算解决了。
“我阿兄说,这批草纸是按照顾司直在粉笺的第一批分成份额做的,但做出来才发现实在太多了,现在给您运过来的,大约只有百分之一之数。”
顾念:!!!!!
不会吧,那么多!这个孙昭也未免太实在了吧。
“所以阿兄让我问问顾司直,那些草纸,需不需要放在我们孙家纸坊帮你代售一二?”
“好好好。”顾念忙不迭地点头,他暂时要这些就够了,剩下的不如拿去造福大众。孙家要是真把剩下的那些都送过来,恐怕就得把他的房间塞满了。
测试过后,顾念选中的那款杯子防水性完全没问题,再一问孙芷兰,每个杯子的成本居然比他当初预期的还少了十一文。
看来等待还是值得的,顾念愈发满意,当即敲定,请孙芷兰回去就让孙昭准备五千个杯子和一万根吸管的合同。
顾念又让井生做了十杯云霞饮给孙芷兰带回去,言明是请孙昭和那些‘挠破头’的工匠师傅喝的,算是他们的辛苦费,小姑娘开心地应了。
送走孙芷兰,顾念正要回药肆,就见远处一队巡街的金吾卫走了过来。
那些身穿皮甲的武卫在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顾念心头猛地一颤,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张高鼻深目的面孔。
他想起来在哪儿见过那个神似鱼形的图案了!!!
刚穿过来的那天早上,那个差点撞到他的胡人金吾卫,耳朵上戴的就是那个带鱼纹的耳环!
作者有话说:
顾念:这个时代女扮男装,确实不太好认。
第74章
身材高大,接近七尺,栗色头发,难道自己那天在坊道上见到的就是科昂?
但是他怎么会在金吾卫的队伍里?
顾念连忙冲进药肆,从春梅手边拿了张纸,站在柜台边飞快地用炭笔将记忆里的那张脸勾绘了出来。
柜台后面的顾夫人探头看了一眼,被纸上那个胡人斜瞪过的眼神吓了一跳,这也太凶狠了!
不对,顾夫人敛了敛心神,再次看向那张纸,不禁震惊了,这……这居然是阿满用那支怪里怪气的笔画出来的?未免也太像真的了吧!
这边的顾夫人还在默默感叹,顾念已经拎着那张画像跑向了门口,听脚步声,那队巡街的金吾卫已经绕回来了。
他匆匆拦下带队的卫官,言明自己是大理寺的司直,正在找一个胡人,想问问他们见过没有。
“司直说的可是那个康安国的副使?”那卫官这些日子已经配合上头协查过三四趟,也听说了大理寺在一同协查的事情,因此听顾念一提胡人,立刻想到了此事。
“没错。”
“老实说,我还真挺想见见他的。”卫官磨了磨牙,眼神不善地撑住腰间横刀的刀把,这个胡人,可把他们大家折腾惨了。
“那这个人呢?”顾念拿出手上的画像,展示给那个卫官。
卫官同样被画的逼真程度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迷茫地摇头,“没见过。”
没见过?顾念正在疑惑,那个卫官自己又道,“我上个月才来,对这条街的街面还不太熟。”
他说完回头招呼身后的那些金吾卫,“你们几个都看看,有没有人见过这个人?”
“哎,好像有点眼熟啊。”后面有人接过那张纸,仔细打量。
“这人好像是二月底的时候来的那个胡人,做了一天就跑了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他,叫什么来着?”
“南孜。”
这人做过金吾卫?那个卫官听了倒是一怔,疑惑地看向顾念。
顾念不疾不徐地点了点头,“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康安国的副使,科昂。”
什么??
那队金吾卫听完,一时间都有些发愣。
顾念当即跟那些金吾卫回了趟武侯铺,找了几个‘资历’比较久的金吾卫打听状况。
据那些人回忆,当时武侯铺有三人返乡未归,正是缺人的时候,便贴了告示招募人手。这个胡人过来应招,当时的卫官看他人高马大的,身手可以,汉话也算流利,便将人留了下来。
没想到,那人上任当值的第一个晚上就遇到了一场数年难遇的大火,武侯铺的人抱着水囊奔波往返,疲于奔命,全都被累惨了。
等到接近午时,大火才全被扑灭。
金吾卫们收整队伍,这才发现除了受伤的三人之外,还少了一个人,那个新来的胡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众人以为他可能在大火里也受了伤,比如被塌倒的屋梁砸在哪里了,又拖着疲惫的身躯冲进火场各个宅子坍塌的屋子里找了一遍,却没找到半个人影。
他们不死心,又去抬出来的尸体那边看了一遍,那些焦尸虽然面目难辨,但看身材就知道,那个新来的胡人并不在其中。
金吾卫们接连打听了几天,甚至还去秦染的药肆问过,有没有收诊过一个受伤的金吾卫,得到的全是否定的答复。
最后大家都怀疑那胡人是被大火的架势吓到,累得直接跑路了。
说到这里,众人都有些目光躲闪,支支吾吾的。
不用顾念开口,卫官都察觉到了那些人的不对劲儿,再细问之下才知道,当时的卫官为了贪没抚恤的银两,便给胡人‘南孜’报了个救火亡故,将此事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顾念&卫官:…………
最后,顾念请卫官帮忙翻找出了南孜当初填写的那张‘资料表’,当作物证借了回去。
“这就是科昂?”第二天早晨,大理寺众人围在顾念的桌案前,看看那张眼神凶狠的画像,又看看南孜的‘资料表’,听着顾念的讲述,一时都有些混乱。
“我理一下啊,”叶九思拍了拍额头,从顾念的桌前转身,踱向年深这边,“科昂想要私下追寻狼牙令的下落,把目标锁定在义宁坊,正巧金吾卫在招人,他便用假身份混了进去。可惜运气不好,阴差阳错,当值的第一个晚上就在大火里被烧死了。尸体被张家夫妇拿去讹诈药肆,最后又丢弃在城外的乱葬岗,是这个意思吗?”
“目前看来是。”
“那就行了,结案了。”叶九思双掌一拍,复又轻快地摊开。
“但是现在有个问题,”年深轻叩桌案,冷静地提醒他,“根据贾仵作的查验结果,科昂是被毒死的。”
从科昂进入胡商家里,到他中毒身亡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并没有人知道,理论上来说,也存在着有人逼迫科昂服毒的可能。
叶九思:…………
“师父不是说那毒药本就藏在科昂齿间吗?说不定就是他被倒塌的房梁砸到的时候不小心咬破了药囊,然后……”
年深皱了皱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没有人能证明是他自己服毒的。多巴如果不接受,我们恐怕就得继续查下去。”
萧云铠啧了一声,“所以现在变成了毒杀康安国副使案?凶手是谁?那座宅子的主人克哈?”
顾念眸色微动,抬眼看向年深,“我怎么突然觉得咱们是被坑了呢?”
年深垂下眼皮,目光在桌案上平扫而过,“恐怕就是被坑了。”
“等等,什么意思?咱们被坑什么了?”叶九思站到桌案前方,两只手掌各按住两人桌案的一角,不解地看着他们。
杜泠叹了口气,“科昂来义宁坊明显是计划过的事情,他的目标,恐怕就是那个叫克哈的胡商。”
“就算他们怀疑那个克哈是大王子……”叶九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根据大梁的律法,胡人与汉人冲突的案件,依旧大梁律法查办,胡人与胡人间有所冲突的案件,则以胡人的律法查办。
依照目前的状况,假设克哈真的是康安国失踪的那位大王子,他就得因为科昂之死跟随多巴回康安国受审。到时候,如果他不交出狼牙令,三王子也就是现任康安国国主,自然有的是方法等着他!
“也就是说,多巴如果身怀追寻狼牙令的任务,既然科昂已死,他很可能会利用这桩命案逼大王子回国?”叶九思震惊地深吸口气。
“这么看的话,多巴和科昂应该是一伙儿的?他带兰珠出去玩一个月,是不是就为了在明面上撇清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