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伸手摸了下笔架上的毛笔,指尖留下了淡淡的墨渣。
贾仵作的侄子局促地站在门口,像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会再过来查看。
“你确定你进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顾念掀开桌上放雌黄的瓷盒看了眼,目光转向门口的人。
“确定,我阿叔向来都很整齐,用完东西也会立刻弄好归位,如果乱了的话我肯定一眼就会看到。”
“我不是说整齐的事情,你确定这里什么都没有吗?”顾念指了指面前放着文房用具的桌案。
贾仵作的侄子被他问得愣了愣,想了会儿才道,“对,什么也没有。”
离开那座宅院后,顾念意味深长地看向桌案对面的年深等人,“看来是凶手拿走了。”
叶九思:???
凶手拿走什么了?
年深点了点头,“那就是他行凶的动机。”
萧寺丞沉思了片刻,恍然望向顾念,“你是说,贾仵作死前写过一封书信?”
“嗯,毛笔的笔尖虽然干掉了,但是墨汁还在,没有洗干净,这不符合他的日常习惯。
再加上他指尖和衣服上留有的雌黄痕迹,显然他回家之后,曾经动过笔,甚至还涂改过。现在那封书信却没了。以此来看,应该是没等他洗笔,凶手就来了,然后动手杀人,拿走了那封信。”顾念将自己刚才推敲的思路讲述了一遍。
萧寺丞眉心紧皱,“如此说来我之前的方向可能就错了,这不是仇杀,而是灭口?”
“没有打斗的痕迹,说明他和凶手认识。”年深补充道。
萧寺丞深吸口气,脸上现出懊恼之色,“我这就回去重新调查。”
说完朝年深深施一礼,急匆匆地转身上马,奔向大理寺的方向。
目送萧寺丞的背影远去,叶九思无聊地扇了两下扇子,回头看向年深和顾念,“人家既然不愿意让别人插手,那咱们就去吃饭吧。”
天气炎热,三人肚子也都饿了,便就近走进了一家酒肆。
下午的酒肆,正是闲人高谈阔论的时候,声音嘈杂,分外热闹。
顾念他们往楼上包间走的时候,隐隐听到好几桌似乎都提到了‘镇北侯’。
“镇北侯最近出什么事儿了吗?”叶九思捧着菜单点菜,无所事事地顾念便捧起茶杯跟年深打听八卦。
“嗯,今天早朝传来的消息,镇北侯薨了。”提起此事,年深的面色也有些沉郁。
“啪嗒!‘顾念手上的茶杯掉在桌案上,惊愕地看向年深,”你说什么?”
“今天早上传来的消息,两天之前,镇北侯薨了,据说是重病不治。镇北侯的三个儿子向来各自拥兵一方,谁也不服谁,如今镇北侯一去,镇北军那边恐怕要有一场异动。”年深把目前知道的消息全说了一遍。
顾念恍如五雷轰顶,霎时间脸色血色全无。
不对!
完全不对!
书里的情节是吕青登基后的第二年,镇北军先跟镇东军打起来,两败俱伤,第三年的时候镇北侯病危,三个儿子争权,让契丹人得到机会,灭掉了镇北侯的第二个儿子,一路率兵长驱直入,一直打到长安城下。
现在且不说时间的问题,甚至镇北军跟镇东军明明还没开战,镇北侯就先死了?
酷暑之中,顾念的后背却忍不住阵阵发凉,为什么事情与书里的情节脱轨了?
作者有话说:
迷你小番外之酒品
每次顾念在军营与人拼酒,年深都会将他的杯子默默换成酪浆。
顾念[骄傲脸]:不用担心,我酒量很好的。
年深:……
你的酒量虽然好,但是酒品堪忧。明早我可不想再耽误练兵了。
第105章
“顾念!”
“师父!”
顾念在急切的呼唤中回过神来,就看到年深那张英俊的脸近在咫尺,眼底隐隐露出担忧,旁边还挤着焦急的叶九思。
“嘶!”左肩传来剧痛,让顾念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抱歉。”年深连忙松开放在顾念肩膀上的手。
“师父,你没事吧?”叶九思趁着年深拿开手的空档挤到顾念面前。
“没事。”顾念心乱如麻,揉着肩膀朝两人歉意地苦笑,“我就是被这个消息吓到了,一时有些走神。”
见顾念的眼神从空洞无神恢复成聚焦的状态,叶九思才放心,夸张地长出口气,“你刚才那个样子可太吓人了,简直就像传说中的丢了魂儿似的。”
“别乱说。”年深屈指凿了下叶九思的额头。
“哎呦,本来就是嘛,你自己不是也着急得要命?”叶九思委屈巴巴地捂住自己的额头。
年深:…………
叶九思把年深‘怼‘得哑口无言之后,又转向顾念,“师父,你认识镇北侯?”
“我怎么可能会认识他。”顾念立刻摇头,坚决跟镇北军撇清关系。
“那你听说他薨了之后为什么会这么大反应?”
“其实……”顾念思绪烦乱,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只得再次推到了梦境上面,“我最近几个月常常做同一个差不多的噩梦。”
噩梦?叶九思跟年深互相对视了一眼,不明白顾念的噩梦怎么会扯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身上。
“那你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顾念顿了顿,微微转过头,朝皇城的方向扬了扬眉梢,“‘那位’登基之后,先是南边的安平侯跟镇南侯打起来了,然后,北边的镇北军也跟镇东军打起来了,双方僵持许久,两败俱伤,之后镇北侯病危,他的三个儿子也为争夺镇北军的兵权而展开了内斗。”
叶九思眨巴了两下眼睛,完全没有领悟到其中的噩梦氛围,这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狗咬狗嘛!
顾念借着‘梦境’说出书里的情节,边说边端起杯子,借着喝水的时候觑了觑年深和叶九思的脸色。
年深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叶九思就是明显的不以为然。确定‘梦境’这个借口没有什么问题,他才放下杯子,“结果北面的契丹人乘虚而入,一路长驱而下,一直打到了长安城下。”
叶九思:???
开玩笑,契丹人?
“契丹人在长安城内烧杀抢掠了一个月,然后一把火烧了长安城,带着大批财宝扬长而去。”
叶九思:!!!!!
“师父,你这个梦也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吧,吕……那位虽然昏聩,但论打仗还是可以的,就算镇北侯那边不争气,镇东军也不至于连契丹人都抵挡不住吧?让他们打到长安,怎么可能?”叶九思忍不住道。
可以个鬼!他被契丹人连下三城之后就吓破了胆,后面连挡都不敢挡,为了保存实力直接带着心腹和镇东军逃了,顾念在心里默默地吐槽。
年深眉心微折,“所以你才想在凉州置业?”
“嗯,”顾念点头,“在梦里,我和家人都惨死在契丹人的刀下,我被那种地狱般的情景吓到了,而且安平侯真的跟镇南侯打起来了,让我不得不多想。凉州有镇西军在,毕竟安全一些。”
“师父,你也太胆小了。这就是个巧合而已吧?谁会为了个噩梦就想搬家啊!”
“你之前说小时候梦到蝗灾,其实也是在这个噩梦里?”年深屈指轻叩桌案,问了顾念一个意外的问题。
书里的这个时段描写的是年深在镇西军的情形,长安这边的事情都是一笔带过,顾念还真的不太确定是没写还是被自己没看到,毕竟他看书的时候对于某些背景描写都是一目十行的飞速跳过,漏掉也很正常。
仔细想想,他唯一记得的跟蝗灾有关的剧情在第二年,书里在镇东军跟镇北军对战的时候,提过镇西军灭蝗的事情。
“嗯。”为了增强这个梦的可信度,顾念肯定了蝗灾的事情。他现在也非常混乱,不确定到底怎么回事,也不确定契丹人会不会来,但他觉得必须得先引起年深足够的重视,想办法让他去关注镇北军那边的事情。
镇北侯死亡的时间已经乱了,契丹人不来,他顶多就算是杞人忧天,是个被噩梦吓破胆的胆小鬼,要是契丹人提前攻下来的话,至少也能让他们提前知道消息,在天下大乱前有点准备时间。
听说顾念梦里还有蝗灾,叶九思不禁沉默下来,一件事情可以说是碰巧,两件事情碰巧的话,就的确有点难了。
可是他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师父,现在镇北军和镇东军没有打起来,镇北侯反而先薨了,这不就证明你的噩梦不是真实的吗,那你还担心什么?”
顾念:…………
你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反应得这么快!
“因为梦里的那些画面并不是连续的,我并不能完全确定它们真正的时间顺序。”顾念随口把原因推到噩梦的混乱问题上,一门心思的想提起年深对北边战线的警觉心,“而且,如果单看事件不看时间的话,那不就是第三个被应验的事情了吗?我刚才就是被这点吓到了。”
叶九思皱眉摇着扇子,“也就是说,也有可能你梦里的某些情节其实是提前的,比如镇北侯先薨,他的三个儿子争夺兵权,然后镇东军才跟镇北军打起来,结果让契丹人趁虚而入?”
顾念点头道,“对,我看到的那些画面都是片段式的。现在想想,未必就是他们真正的时间顺序。”
“不论如何,我们先关注一下镇北军那边的状况总是没错,我今天回去就安排人手。”年深听着两人的对话,沉默良久,此刻才终于开口。
“那就最好了。”顾念默默长出口气,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早就过了散衙的时间,因为这件事,三人也没什么心情好好吃饭了,匆匆垫了几口就各自散了。
墨家的马车停在药肆门口,明天就是旬休,为了炼制玻璃,顾念必须提前赶往墨家。
路上顾念也一直在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来想去,好像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自己一直以来都错了,他进入的根本不是那本小说的世界,而只是一个碰巧有部分人物和要素重合的世界。
第二,还是那个书里的世界,但由于某种原因的影响,让这个世界的情节发生了变动。
他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毕竟情节和主要人物的重合度太高了,他不太相信有这样的巧合。
那么,到底是什么影响了这个世界原本的既定路线?
他左思右想,最后猛然发现,那个变量很可能就是他自己。
因为他的‘接手’,年深没有杀掉‘顾念’,也避开了重伤的命运,因而没有回到镇西军。事实上,如果这真是一本以年深争霸天下为故事线的书的话,从他进入的那一刻开始,故事的情节就已经跟原来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这样的话,那契丹人到底还会不会打到长安?
这是顾念最担心的问题,然而,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到了炼制玻璃的那边,指挥那几个工匠弄完原料送进炉子里烧制,他也一直心神不宁的在思考着这件事。
“成了,成了!”
顾念闻声抬起头,就见那两个工匠用陶管举着一块皮鞠大小的凝成半熔融状态的玻璃,开心的朝他奔过来。
顾念吃了一惊,急忙站起身迎上去,接过陶管一看,那些困扰他许久的细麻点式的气泡果然消失了大半,那团糖浆样的东西剔透闪亮,夜色和炉火、四周的灯光映上去,全部化作了橘红色的迷人光影。
“怎么做到的?”顾念惊喜地看向那两名工匠。
工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