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也不知道该付多少钱,摸出自己的钱袋掂了掂,他大致记得里面应该有两三个小金锭和几十枚铜钱,也没打开看,直接一股脑儿塞在车把式的手里。
“使不得,使不得。”那车把式根本不收,急着要把钱袋还给他,“就是稍带手的事情,又没运货,用不着钱。”
“听我说,”顾念捏住他的肩膀,将钱袋再次塞给他,面色凝重地道,“那个揽月楼的老板何鞍书知道吗?”
“知道,他就住在义宁坊。”车把式点了点头,他们这些送货的,城内比较大的商人家和店铺地址都很熟。
“那好,麻烦你帮再跑个腿儿,去趟何鞍书家,通义坊的孙家纸坊,还有醴泉坊清辉里三号的桃花新府,还有大理寺,帮我把这个条子亲手交给上面写着的名字的人。”顾念摸出自己刚才写完折好的条子,上面分别写着何鞍书、孙昭、琉璃和周录事的名字,国公府和墨家那边他相信年深一定也会第一时间给消息的,所以就没写。
这几个地方都离得很近,差不多可以一路顺下来了,车把式听完就熟练地在心里规划好了路线,飞快地点了点头。
“送完这几张条子之后,立刻回去收拾行李,然后离开长安,拿着这笔钱往北边走,能走多远走多远。”
洛阳不像平洲,距离遥远,消息难以传递,很多小商贩本就常年在长安和洛阳之间穿行,再加上洛阳城逃出来的人,契丹人到了洛阳城外的消息,肯定很快就会在长安传开。甚至于这个消息还没传开,吕青逃跑的消息可能就先出来了。
车把式被他严肃的脸色吓了一跳,“离开长安?”
“对,越快越好!”顾念拍了他的肩膀一把,也不等他反应,迅速撑着车板敏捷地往下一跳,朝着年府的大门跑过去。
“嘶!”跑动的动作拽到了身上那些擦伤的伤口,疼得顾念抽了抽唇角。
眼见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人跑过来,门口那两排金甲卫士立刻警觉,最前面的两人抽刀出鞘,将他拦住,“站住,什么人!”
顾念停住脚步,郁闷地叹了口气,他相信,自己就算报了名字,对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正在着急之间,他突然想到了年深的那只金丝手套,连忙从怀里拽了出来,“带我去见年深。”
年深的金丝手套向来不离手,这是镇西军和所有的家将都知道的事情。
但是大部分人其实都只知道个大概,不太知道那只手套到底长什么模样,毕竟有机会能站在近处盯着年深的手仔细打量的人少知又少。
两个金甲卫士半信半疑地看看手套,又疑惑地打量了顾念两眼,默默收起了刀,语气也平和了不少,“麾下刚才骑马出去了,并不在府内。”
“那杜泠呢?或者萧云铠,他们两个在么?”顾念急切地追问。
“他们两位刚才都是跟着麾下一起走的。”
“去哪儿了?国公府?大理寺?”
那两名金甲卫士互相对视了一眼,一副为难地模样,没有答话。
“那府里还有谁在?” 顾念瞥了眼已经升起的太阳,急得直跺脚,年府他就认识这么三个人,结果全出去了!
卫士再度沉默。
顾念猛地想到另一个人,“夏初呢,就是那个神神叨叨总说自己算卦特别准的道士,他在么?”
“他倒是在的。”其中一名金甲卫士点了点头。
“那我先去找他,等着年少卿回来可以吗?”
那两名卫视又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点头道,“我带你过去。”
朝阳之中,夏初面容恬淡地迎着晨光在自己的那个小院里打坐,仿佛可以吸收天地日月精华的模样。
“灾星?你怎么来了?”听到脚步声,夏初睁开了眼睛。他身上穿的还是之前那件旧道袍,只是已经洗得干干净净。
见他们真的认识,那个卫士才放下心来,正转身要走,顾念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年深回来的话,麻烦告诉他,顾念在夏初这边。”
“你就是顾司直?”那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顿时松了口气,“刚才是某等冒犯了,司直请勿见怪。”
“你知道我?”顾念愕然瞪大了眼睛,他一共就来过一次吧?而且当时站岗的还不是今天的这批人。
“杜统领早就跟我们说过,遇到大理寺顾司直的名刺直接通报,不用盘查。”
顾念:…………
所以说他刚才到底在折腾个什么劲儿。
“那你知道他们到底去哪里了吗?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确实不知,不过他们出门的时候念叨了好几个名字,好像是要去好几人的府上。”确定他的身份之后,金甲卫士终于肯说了实话。
顾念谢过卫士,在夏初院内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他拿不准年深到底是去通知消息还是找有兵权的人共守长安,但这事他是帮不上忙的,毕竟朝堂之上他并没有什么过硬的人脉,更别提手握兵权的人了。
与其无头苍蝇似的追在年深后面乱找,还不如先静下心来想想该怎么办。
然而他一想到不远处即将到来的契丹人,和书里那些残酷的景象,他就心乱如麻,根本没办法完全冷静下来。
“出什么事了?”夏初带着他的那个小蒲团,好奇地凑到了石桌的另一边。
“对了,你不是会算卦吗?帮我算算我心里的事情是吉是凶?”顾念实在静不下心,便打算分散点注意力。
“好,你心里想着那件事。”夏初从怀里拿出他那个泛着玉样光泽的乌龟壳,像模像样地晃了几下。
顾念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问了一句,待会儿我能不能劝动年深离开长安?
听到铜钱落在石桌上的清脆声响,顾念赶紧睁开眼睛。
“怎么样?”他看看那几枚铜钱,又看看夏初,这玩意儿他是真的一点不懂。
“凶兆,”夏初摇了摇头,“你心中所想之事,并无机会。”
顾念:……
这家伙难道真的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那你再帮我算算另一个。”顾念又闭上了眼睛,这次想的是现在年深留下来的话,打赢契丹人的几率有多大?
这次顾念听到声音刚睁开眼睛,夏初就长叹了口气,“大凶,大凶之兆。”
凶!凶!凶!这个家伙,该不会只会解凶兆吧!
顾念一拍桌子,气愤地看向对面的年轻道士,“你老实说,你解过大吉之兆吗?”
夏初被他问得怔了怔,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顾念都被他气笑了,没见过这么大方承认的,“你这个骗子!”
“人气运好的时候,自己就感觉得到,根本不用求神问卜。”夏初一脸坦然。
顾念:…………
“咦?”夏初正要收起铜钱,突然发现石桌上的铜钱位置变了,他回想了下,才想起应该是顾念拍那下桌子的缘故。
“又怎么了?”
他抬眼看向顾念,“你刚才插手后,卦象变了。”
顾念:???
“变成吉兆了?”
夏初摇了摇头,“那倒没有,还是凶兆。”
顾念:…………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凶虽然还是凶,却是龙困潜水,九死一生,比刚才多出了一分生机。”夏初看向顾念,目光灼灼,“此卦因你而改,或许你就是那分生机。”
顾念:…………………………
顾念在年府一直等到太阳西斜,才听到院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年深!那个步伐声顾念在履雪殿听了无数次,再清楚不过,立刻站起身迎了出去。
“你怎么没走?”看到真的是顾念本人,年深剑眉微皱,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刚才在门口听到顾念的名字还有些怀疑是那些人搞错了。
后面的杜泠和萧云铠也是满脸愕然,麾下不是一大早就派人把他送走了么?怎么还在?
“你怎么不走?”顾念不答反问,一副炸毛小兽的模样,‘气势汹汹’。
顾司直为什么这么生气?杜泠跟萧云铠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我当然不能走。”年深一脸理所当然地模样。他额上还挂着层没来得及擦的汗水,显然是一从门口听到消息,就直奔这边来了。
“什么叫当然,这里又不是你镇西军的地盘。”顾念小声地嘀咕了句。
年深自然听得到他的声音,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是我姓年。”
年家向来只有战死的将,没有逃跑的兵。
“你姓年,我又不姓年,你把这玩意儿给我干嘛?”顾念‘怒瞪’着年深,摸出怀里那只金丝手套,朝他晃了晃。
“嘶!”年深还没开口,他身后的杜泠和萧云铠就齐齐倒抽了口冷气。今天一天没看到麾下手上那只从不离手的手套,他们还以为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居然在顾司直那里!
等等,刚才顾司直说,是麾下送给他的?
两人震惊的对视了一眼,又齐齐看向年深的后脑勺,不会吧?麾下把那只手套送给了顾司直?
半息过后,杜泠便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唇角,原来如此。
“就……做个纪念。”年深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背后那两道灼灼如炬的视线。
“不会吧,那可是老将军的遗物,我跟你的这六年,从来没见拿下来过。”不等顾念出声,杜泠就故作惊讶的先开了口,怕顾念不明白那个手套对年深的重要性,索性直接摊开来说了。
“你们两个,还不赶紧去准备?”被点破的年深回头‘瞪’了杜泠一眼,小子,欠揍是不是?
“是,是,是。”杜泠忙不迭的应声,坏笑着拽了拽还在发愣的萧云铠,一起退出了院子。
年深再转过头来,就看到顾念扬着下巴,微微歪过脑袋盯着自己,他眼底跳跃着调皮的光芒,一副我看你怎么编的模样。
“就……就是做个纪念,而且我欠你的事情还没兑现,万一我不在了,你可以拿着它找我阿叔兑现承诺。”年深憋了半天,耳根涨得通红,才编出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这个理由我不满意。”顾念‘不满’地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将那个手套揣回自己怀里。心脏却惊喜得在怦怦狂跳,他现在可以确定,自己在年深心里,绝对是不同的。
他原本还有些犹豫,现在却下定了决心,他要陪年深一起守长安!
是他造成让年深面对现在这种局面的状况的,他不能一走了之。
倒霉道士的卦象不是说了么,九死一生,他很可能就是那丝生机。而且他就不信了,这个世界难道真的准备就这样抹杀掉未来的天命君主?
“先别管那些了,吕青半个时辰前已经决定放弃长安,应该今晚就会带着人离开,长安失去了他的那些兵马保护,危在旦夕,我现在立刻派人送你出城。”年深看了看天上的日头,英俊的眉目间露出丝焦急的神色,怕顾念不明白现在的状况到底有多危险,他把吕青都准备弃城而逃的消息也毫无隐瞒的说了出来。
“既然你不走,那我也不走。大不了一起守城,一起死。” 顾念直视着年深的眼睛,眼神清澈而坚定。
年深:……
万万没想到,吕青准备弃城而逃的消息不但丝毫没有打消顾念留下的念头,反而让他愈发下定了决心。
“还愣着干嘛,你刚才不都说了吗,吕青马上就要逃跑了,时间紧迫,赶紧商量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吧?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咱们做呢。
首先要立刻派人去镇西军和安番军求援,还要统计现在能调动守城和帮忙的人力、兵力、物资、武器,按照需要分配人手,对了,还有墨家,墨青肯定藏了不少武器类的好东西,咱们得去找找,”顾念拽了拽年深的袖子,准备让他带自己到上次的那间偏厅详谈。
其实在夏初说过之后,他就想过那丝生机是什么,想来想去,只能是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