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距离那条河道虽然不远,三人却被难走的土道拖慢了速度,直到红日垂落,暮色四合,才终于赶到了河边。
相隔数十丈,他们就看到了村民口中那条遭‘天谴’的河。
整条河如同被墨汁浸过似的,全部变成了黑色,安静而诡异。
“他们人呢?”顾念扫了一圈,没发现年深等人的身影。
“可能是去上游或者下游查看了吧?”村民不太确定地道。
越走近,就越觉得那条河阴森可怖,夕阳的余晖映在的河面上,泛起幽幽金绿色的光芒,仿佛传说中的幽冥鬼道,让人遍体生寒。
那情形,就连走南闯北见过无数异状的吴鸣都有些心里发麻。
“什么玩意?”吴鸣摸了摸胳膊上冒起的鸡皮疙瘩,目瞪口呆。
顾念倒是眼睛发亮,撩起衣摆就要跑过去,却被吴鸣一把拽住,“你别过去,万一那玩意有毒怎么办?”
“放心,我会戴上这个的。”顾念从腰间锦袋里摸出口罩戴了上去。虽然他心里对这条河的状况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但总还是需要确认一下的。
“那玩意有毒么?”吴鸣不放心,又转头问那个村民。
“不知道,”村民摇了摇头,眼前的情形他这几天已经见过数次,因此还算镇静,“我没敢碰,大震之后,这条河开始只有小半条河道黑了,后来越来越多,直到整条河道都变成了这样。昨天傍晚过来的时候,村里的王三郎倒是忍不住摸过……”
“那他后来怎么样,中毒了么?”
村民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他家的房子就在山坳里,昨晚被埋在山泥底下了。”
吴鸣:……
几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小半盏茶的时间后,总算来到了河边。
黑色的河水乌黑油亮,平滑如镜,清楚的映出三人的容貌。吴鸣扫了两眼,总觉得那玩意从里到外透着古怪,似乎下一秒就会把人的魂魄吸进去。
这功夫顾念已经从河边捡了根寸许长的枯枝,探手伸进河边搅了搅。
那东西明显比水粘稠了许多,树枝搅起的纹路经久不散,味道也不太好闻,吴鸣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踏实,伸手捏住顾念的肩膀,“别弄了,这玩意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还是少碰为妙。咱们快点去找年深他们吧?”
顾念却不为所动,反而继续搅动着,直到底下露出了茶碗口大小的一块水面,顾念看着那层厚厚的明显浮在水面上的黑油,开心地勾起唇角,“别看它长得丑,其实可是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吴鸣皱了皱眉,正要再开口,顾念却举着那根半截都被染黑的树枝对他伸出了手,“火折借我下。”
吴鸣下意识地就从怀里摸出火折递了出去。
顾念打开火折吹了吹,待到火苗涌出,便拿过去点那截沾满了黑油的树枝。
明亮的火苗‘呼‘的一下窜起老高,吓了吴鸣和那个村民一跳。
“居然可以烧!”吴鸣愕然地道。
“岂止是可以烧,简直就是最容易烧的燃料了。”顾念笑眯眯地道。
黑色,稠凝如膏,有类似臭鸡蛋的刺激性味道,比重轻于水,极易燃烧,眼前这条河上飘着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石油了。
“这东西叫石油,可以直接用来做燃料和润滑油,加工过后的产物和用途就更多了,除了能提取出许多种不同的燃料,还能做化肥、杀虫剂……总之许多许多东西,就连剩下的渣滓都还可以拿去铺路。”
以石油为原料的化工产品简直多到数不胜数,想到蒸馏过后可以得到的汽油、煤油、柴油以及能加工出来的东西,顾念不禁有些兴奋,说了两样瞥见吴鸣和村民懵逼的表情,才想起自己说的那些东西他们可能完全不知道,只得悻悻的用‘许多’这种含糊的形容词带过。
顾念手上的那根树枝虽然伴随着些许黑烟,但火光看起来比普通的松脂火把和油灯亮多了,吴鸣尝试着用自己的概念去理解了下,“所以,这条河水不是遭天谴了,而是变成了灯油?那岂不是赚了?”
“真的?”吴鸣的话村民倒是听懂了,立刻露出激动地表情。
原油直接燃烧会产生一些有毒气体,虽然做灯油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吴鸣的话大体概念是没错的,而且对村民来说明显容易理解得多,顾念便默默点了点头,打算之后再详细解释下。
不过,他们或许可以出钱跟这些村民把石油买下来,那样村民们的灾后生活就能改善不少。
“那就不是天谴而是祥瑞?” 见顾念点头,村民更开心了,脸庞也因为兴奋微微涨红。灯油可比水贵多了!
“等地震过去,我跟年将军商量下,出些钱跟大家把这些石油买下来,这样大家就有钱重建新房子了,然后再给村子里打两口井。”
“使不得,使不得。”那个村民连连摆手,“年将军现在既然是定州城的主人,那咱们村子里的地,还有这山,那就都是年将军的,哪还需要给我们钱?能允许我们拿点灯油用也就是天大的恩典了。”
顾念:……
村民合起双手朝天空拜了两拜,“说起来,或许就是前些年庞贵在这里横行霸道,老天才降下这场大灾。现在这石油是年将军来了定州之后才有的,那这大灾之后降下的祥瑞,肯定也是给年将军的,这是老天给的昭示,以后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顾念觉得话题越来越离谱,但看着村民虔诚的模样,又不知道该如何打断。
倒是吴鸣适时开口,岔开了话题,“总之,水变灯油,那就像铜钱变成了金子吧?”
“跟水比起来,大概就像银子变成了金子吧。”顾念不太确定地道。水毕竟也很重要,尤其是在现在这种状况下。
顾念捡了几截树枝缠上枯草放在石油里蘸了蘸,做成简易的火把。点燃之后在附近照了照,果然在不远处找到些新脚印。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顺流而上,似乎是进山去河上游查看了。
“说起金子,咱们这金屋山还有个关于金子的传说呢。”大约是知道不是天谴之后心情大好,村民满面春风的,话也多了起来。
“什么传说?”喜欢听故事的吴鸣立刻来了兴致。
顾念有些担心年深等人在山里的状况,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跟着那些脚印进山。他担心有危险,想让那个村民先回去,但村民怕他们不认识路在山里走丢,执意要跟着带路,吴鸣又心痒着想听故事,便站在了村民那边。
顾念无奈,只得边分火把边叮嘱他们,“天黑路滑,还有可能有猛兽和余震,一定要多加小心。”
“放心,有我在呢。”吴鸣一并接过两根火把点燃,转头递给村民,催促道,“快说说那个传说。”
火把亮起,三人顺着河岸往上游走,“这个故事在附近代代流传,据说旁边这座山山上的石头乌漆麻黑的,所以以前其实叫黑屋山。
前前朝的时候,黑屋山脚下出了位绝世美女,后来被那个时候的皇帝迎进宫里做了妃子。
她入宫之后深受皇帝的宠爱,因为她出身在黑屋山,皇帝每次赏赐她金银珠宝的时候,都会特意让工匠们做成黑屋山的模样,以示恩宠。
之后东西越来越多,多到她的房间都装不下了,皇帝便开玩笑的说,要做一间黄金屋给她专门放那些金银珠宝。”
筑金屋以藏之?顾念一边举着火把注意周围的状况,一边听村民讲故事,听到这里皱了皱眉,这个版本跟他听过的‘金屋藏娇’好像不太一样。
“说来那个妃子也是命不好,几年之后就不幸得了重病,临死之前跟皇帝说,死后唯一的心愿就是能魂归故里,葬在黑屋山。
皇帝便派人在黑屋山里给她修了陵寝,而且就像当初承诺她的那样,真的用黄金给她打造了一座金屋,将她的棺椁和当初赏赐她的那些金银珠宝都放了进去。
然后,皇帝下令,将黑屋山改名为金屋山。
再后来,战乱四起,无数人听了这个故事都想找到那座装满黄金的陵墓,却都无功而返。
别人不说,就连之前驻守在定州的那个庞贵庞将军,也曾经亲自带人进山找过好几次呢,根本找不到。”
“美人和黄金屋,”吴鸣吹了吹额前的小辫子,露出向往的神色,“别说那位庞将军了,要有机会,我也想见见。”
“这个故事要是真的,那她至少也在山里埋了几百年了,”顾念无奈地提醒吴鸣。什么美人也都早就化作一堆白骨了好吧!
“那可不一定,万一当时那个皇帝不忍美人香消玉殒,给她嘴里塞了定魂珠之类的可保尸身不腐的秘宝呢?”吴鸣颇有浪漫主义色彩地道。
喂喂喂,我当初看的可是一本无脑爽文,不是盗墓文。顾念默默在心里吐槽,脑子里却忍不住闪过某些电影里的起尸片段。
半腐不腐的‘美人’起尸,那感觉可太酸爽了!
恰好林子里有几只夜鸟被他们几个的脚步声惊动,长鸣而起,展翅飞上夜空,顾念被那几声突然其来的鸟啼吓了一跳,后颈不禁窜起股凉气。
“离源头还有多远?”为避免吴鸣继续发散思维,顾念把话题拉到了找路上面。
“快了,就快到了。”村民忙不迭地道。
几人又往上走了会儿,对面忽然也出现了几团篝火,隐隐还有烤熟的肉类的味道。
“什么人?”有人拎起跟火把,朝他们这边张望。
“阿峰?”吴鸣听出了那人似乎是年深身边现在的副将,开口询问。
“阿鸣?”那人也认出了吴鸣。
顾念只觉得空中有衣角的黑影闪过,一阵夜风拂过自己的脸颊,再定睛时,年深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你们怎么来了?”年深上下打量了顾念一番,见他没有受伤的迹象,才放下心来。
“到定州就听说你们来这边了,追着你们一路过来的。”顾念也忙着用火把照着年深上下查看,也特意看了肩膀的位置,只能说,表面看不出任何问题。
年深他们这边奔波跋涉半天,众人又饿又累才就地打了几只野鸡,打算歇歇脚再往山下走。
这条河的源头原本是山上的一处瀑布,瀑布底下有个水潭,从水潭满出来的水顺着山间流下去,化作了那条小河。
此刻瀑布还在,水潭却布满了黑色的石油,看样子是从潭底的石缝里冒出来的。
“这里不安全,余震还有可能发生,咱们最好尽快下山,等到了比较开阔的地方再休息。”顾念就是怕他们对余震的警觉性不够,才急着上山来找人。毕竟山内状况复杂,遇到余震就更危险了。
年深听完,二话没说,立刻叫大家起身往山下赶。
有年深在,吴鸣这个保镖便自动‘退居二线’了,意犹未尽地拉着村民继续打听起刚才那个传说的细节。
副将带着人在前面开路,吴鸣等人居中,年深带着顾念走在最后面,以便发生问题时可以照看到整个队伍的状况。
众人才往下走了二三十米,脚下的山道忽然颤动起来,余震真的来了!
“大家要小心山上掉落的碎石……”顾念下意识地就想提醒众人,刚喊到半途,脚下的山石突然裂开条巨大的缝隙,他右脚踩空,仰面跌了下去。
旁边的年深立刻伸手去抓他的腰带,受伤的肩膀无法承受那么大的冲力,痛得他额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然而,年深却死咬着牙,用那只受伤的手臂紧紧抓着顾念的腰带不肯放手。
顾念半悬在空中,没等稳住身体,就看到年深头顶有数个黑影滚落。
“小心!后面有石头!”顾念还没说完,一块石头就砸在了年深的后背上。
两人顿时一起跌了下去。
第201章
山石间的裂缝宽窄不均,年深受伤的右手紧紧抓着顾念的腰带,左手抽出腰间短刀,试图插进附近的石缝来阻止两人急速下坠的身形。
然而,那些石头却非常坚硬,刀刃在石壁上擦出大串的火星,却只留下道长长的划痕,根本无法深插进去提供支撑力。
幸好两人下坠的速度也的确因为石壁与刀刃之间的摩擦力而略微延缓了些,年深尽可能的护着顾念别被撞到,顾念则抓紧机会打量四周,很快发现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处凸出的石台或许可以落脚。
“你左下方有处石台。”顾念连忙提醒。
年深闻声立刻朝下方扫了眼,眼见着还有两三丈远的时候,抓住机会,脚蹬石壁借力,终于带着顾念落到了那块石台上。
靠近石台才发现,它侧边的石壁上居然有个接近圆形的洞口。
头顶大大小小的石头噼里啪啦落下来,年深想也没想就搂着顾念避进了旁边的山洞。
短短数十秒的时间,却异常惊心动魄。死里逃生的两人靠着山洞的石壁急喘了数口气,才察觉到手脚酸软脱力,双双顺着身后的石壁滑坐到地上。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顾念略微恢复了些力气,他挣扎着起身,从年深怀里摸出火折借着微弱的光芒查看了下,年深原本受伤的那只手臂,此刻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了,身上和大腿还有不少被尖锐山石刮擦出的伤口,左手虎口也在刚才被震裂了,把半个掌心染得血迹斑驳。
“对不起。”顾念露出愧疚的神色,连忙扯下一截衣摆帮年深清理包扎伤口。包完又恨恨地拍了下自己的右腿,如果他当时再往旁边站两步,如果他再更小心一点,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小伤,不碍事。”年深抬起刚包好的左手温柔地摸了摸顾念的发顶,“要是你不来,说不定我们就正面遇到这场余震了。”
“你先休息下,我去看看。”顾念站起身来,打算在周围找找有没有木板树枝之类的东西,暂时帮年深固定下另外一边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