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以及跟进定州城的重建工作,绞尽脑汁的想办法填饱大家的肚子,关注那些垦荒地块的灌溉状况,预防虫害,除此之外,还要再抽出时间跟墨青以异地传书的形式研究石油蒸馏的问题之类的,顾念这些日子简直忙得不可开交,几乎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眼看着收成在即,他又已经提前在安排制造纺布织布的各种工具。
冬天到来之前,他们最急需解决的三个问题就是住房、粮食、御寒。
住宿的部分早在最开始顾念就和年深商量过了,考虑到灾民的数量和建造房子所需要的时间,今年所有人都住上房子可能有些困难,所以可能需要建造些大通铺式的简易屋区。未来这些地方也不浪费,可以扩建改造成棉布织造坊或者石油加工坊之类的工厂。
难民潮为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口粮压力,但是同样的,这些人也成倍增加了定州可以使用的劳动力,最终他们开垦和耕种的荒地数量大大增加。再加上他们有近半数的耕种面积种的是番薯这种耐旱高产的东西,按照北地往年的收成数据预估,最起码保证大家吃饱不成问题。
因为在最初过来救灾的时候就计划着让灾区在最短时间内恢复自给自足的状态,所以墨青的第二批物资也特意送来了番薯和棉花种,一个用来饱腹,一个用来保暖。所以顾念才开始提前规划起制造工具的问题,等秋收结束,就纺线织布和建房子双管齐下,争取让大家都能有一身絮棉花的冬衣和棉被。
年深过去找顾念的时候,他正对着木工讲解设计图上的脚踏轧棉机。桌案上还零散地摆着纺车、织布机的图纸,看样子是刚刚讲完。
“等我一刻。”听年深说明来意之后,顾念立刻点头,兴奋地竖起食指朝他比划了个‘1’。他都很久没得空休息了,跟着年深去山上玩一下放松放松也好,顺便还能打打牙祭,大不了明天上午都用来睡觉。
见顾念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年深终于默默松了口气。
两人赶到山上,正是日暮时分,年深便把顾念带到高处的一根横枝上,两人安静地坐在树上看了会儿落日。
天边流云舒卷,余霞成绮,绚烂的金红色颜色映在大地上,叠金流翠,美不胜收。
顾念享受地深吸了口气,带着草木味道的空气仿佛能荡涤灵魂似的,让人身心舒爽。他转过头,发现年深一直盯着西南方向在看。
“在看哪儿?”顾念撞了撞年深的肩膀。
“长安。”
“你想家了?”
“也不是,就是突然想起点事情。” 年深微微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感慨。
不是想家,能让年深露出这种类似睹物伤怀伤春悲秋的表情的……顾念眼珠转了转,“你该不会是在想陆溪的事情吧?”
“你想到哪儿去了?”年深拍了拍他的发顶。
“我以为你是想起你们之前的交情,为现在兄弟反目的状况而感慨呢。”顾念觉得自己的猜测明明挺有道理的,“长安城里现在住的那些人,除了他,还有谁能让你触景伤情?”
“我想的不是他,而且,他现在也根本不在长安。” 年深对顾念的脑洞有些无语。
“不在长安?”
“我早就派人查过他的行踪,两年多前,大€€五年五月初,他父亲去世,他就上书请辞回江陵居丧,回去之后借口忧虑过度,在家养病闭门谢客。然而陆府却从未派人请过当地的医师给他诊治,也基本没有去药肆采买过什么药材。我猜,他根本不在江陵。”
“那他会在哪里?”
“暂时应该可以排除的是凉州和咱们这边,至于他到底在安番军、安平军还是镇南军或者镇东军的地盘,就不清楚了。”
“他该不会又有什么计划吧?” 顾念下意识地就觉得陆溪可能又在憋什么坏招。从年深到吕青再到镇北军那边的方家兄弟,陆溪可没少‘祸害’人,就是不知道他的下一个目标又是谁了。
年深摇了摇头,“若是以前我或许还能猜猜,后来才知道,我认识的根本不是真正的他。”
顾念怨懑地搓了搓脸,第N+1次后悔没有看完那本书,“你想过找个机会当面问他原因吗?”
“当年离开长安之前,我曾经去找过他,但是没见到。当时陆家的管家说他跟随吕青逃亡的路上又生了病,所以留在当地养病打算等身子好一点再回去。后来我晚上去探过陆府,他确实不在。”
“那你当时有没有在陆府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比如吐蕃风情的摆饰之类的?”顾念对于自己当初那神来一句的关于陆溪血统的狗血猜想,始终念念不忘。
年深摇了摇头,“他没有吐蕃王族的血统。”
“你怎么知道……”顾念怔了怔,而后睁大了眼睛,“你真的派人去调查陆溪的血缘了?”
扶疏的枝叶之间,年深英俊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一丝赧色,“我自问并没有得罪他的地方,实在想不通他为何会陷害我。”。
陆溪身为陆家的嫡子,未来这个天下第一世家的继承者,自然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假设他的身世真的有什么问题,知情的人,除了陆家现任家主,恐怕当年早就都被灭口了,否则不用他们这些外人,那些觊觎家主位置的人如果听到风声,肯定也会想法设法挖地三尺的找消息,借题发挥。
所以从陆家查的话,基本不可能有结果,年深便反过来派人去吐蕃那边查了一圈。所有可能适龄的吐蕃王族,无论男女,在那期间根本就没来过长安,更别说江陵了,也没查到任何吐蕃公主与汉人相恋的传闻。
“那咱们岂不是只能等他再露面?”
“嗯。”年深下颌轻动,眼下跟镇东军已经撕破了脸,局面恐怕不死不休,再加上赈灾之类的,有太多的事情要忙,他们跟陆溪之间的私仇,只能暂时先放一放。
“等等,如果不是陆溪,那你刚才到底在伤感什么?”顾念想起了这段对话最初的缘由。
“再过十几天,就是长安城之战满六年的日子。”年深无奈,只得说出了原因。今天出来,原本是想让顾念放松一下心情的,所以刚才他才试图含糊带过,不想影响顾念。
“转眼都六年了。”想到当年那惊心动魄的八天,那些战死的兵卒和百姓,顾念不禁也有些感慨。
他想起来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年深跟杜泠他们都会对着西边祭奠一番。
“不然到时候咱们请夏初搞个斋醮吧。”顾念的眸子里映出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祭奠一下当初那些英魂,也超度下那些在地震中死去的百姓。”
“嗯。”年深点了点头。
年深去猎了头鹿和一只兔子回来,就他们两个人,根本吃不完,最后大半只鹿又被扛回军营送到秦染和夏初那边给他们加餐了。
大约是听说了恒州那边的事情,没过几天,外围的周边各城,邢州、广晋、相州也相济传来了有乡民陆续揭竿而起。将当地的镇东军打得落花流水赶出各城的消息。
一时间,风声鹤唳,旁边驻守齐州、开封、潞州等城的镇东军也立刻紧张起来。
吴鸣去附近的各个县城兜转了一圈,大致打听到了状况。
原来,地震时毫无作为的镇东军不止恒州这边,附近受灾的各城,几乎尽皆如此,像年深他们这种拼命救灾的,才是‘异类’。
难民潮虽然让定州这两个月的日子过得非常艰难,但最辛苦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拒收过灾民。
更为要命的是地震之后的随之而来的灾荒,吕青那边好不容易拨了些救灾的钱粮下来,却被州府军队那边层层盘剥,最后能真正支个粥棚施舍几日发些掺沙子的糙米的,已经算是有‘良心’的了,大部分人甚至连样子都懒得做,觉得搞定上面派下来巡视灾情的人就万事大吉。
这样昏聩的做派之下,自然是搞得各州县百姓怨声载道,民愤四起。原本大家勒紧裤带,想着多种些粮食熬过去,又遇到旱情,眼瞅着庄稼几乎要颗粒无收。这也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听说恒州这边的事情后,许多人便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情组织起来,杀进州府县衙和富户的家里抢夺财物和粮食。
战乱四起,前方几座城池的镇东军都在忙着跟那些暴民争战,相形之下,定州就仿佛暴风眼似的,变成了附近十数个城县里形式最为安静和平稳的地方。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虽然大家知道今年绝对不会是个大丰之年,但在遭受地震和干旱的双重打击之下还能得到这样俨然与往年差不多的状况,简直要让那些种庄稼的百姓感动得喜极而泣。
有小股不愿参与争斗的灾民逃到定州,见到眼前硕果累累的庄稼和忙碌和乐的氛围,都被惊呆了。原来天下也并不是只有那些吸食百姓骨髓的贪官恶吏,还是有能为他们着想的人的。
那些兵卒虽然也冷着脸,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却从不会欺负人,甚至还会帮着大家盖房子种地!
秋收之前,定州城按照计划举行了斋醮。
顾念原本是想让夏初来做‘主咖’的,奈何这家伙虽然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卜算之术,对着底下数万的百姓军卒却开始怯场腿软,吓得根本不敢上台。
最后还是崇澜救的场,不但临危不乱地控制住了整个场面,甚至还游刃有余的用一篇祭魂书弄哭了底下半数以上的人。
要不是顾念知道他是临时上去救场的,绝对想不到那篇祭魂书是现场编的。
除了陆昊之外,崇澜大概就是顾念见过的最能出口成章的典范了。
“卿本佳人,奈何为寇!”顾念郁闷地叹了口气。
斋醮过后,整个定州区域的人都开始忙和秋收的事情。
这边的百姓都是第一次种番薯,从地里挖出那一个接着一个成串成堆仿佛绵延不绝的番薯时,都被惊呆了,这个东西高产得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再也没有什么比灾年的丰收更能抚慰人心的了,看着地里刨出来的那些番薯,大家喜气洋洋的露出了笑容,心也终于踏实了下来,这个冬天,大家都不会饿肚子了。
然而,那些庄稼给他们的惊喜远远不止于此。
那些白花花的不能吃的叫棉花的东西,都被送到了布坊,变成了干净轻软的布袍。他们当中的很多人,这辈子都没穿过如此舒适的布料。
那些兵卒却告诉他们,还不止于此,等到过些日子天气凉了,还可以在袍子里絮上棉花御寒,还会每人发一床新棉被。弄得那些逃过来的灾民连连感叹,如今的日子仿佛就像在做梦似的。
定州城上下为秋季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某天晚上,一队衣衫褴褛密密麻麻地黑影悄悄靠近了定州地界。
第207章
天边新月如钩,百来个人趁着夜色悄悄翻过了东边定州跟沧州交界处的那座矮山。
“什么人?站住!”
那些人刚从山脚的那片林子里走出百来步,前方就传来厉声喝止。
一队巡查的兵卒匆匆地赶了过来。
夜色之下,他们初时只是觉得定州的兵卒骑的马似乎有些矮小,随后就发现了不对劲儿,那些马居然没有马蹄声!
待到兵卒们赶到近前,那些人才发现他们骑的根本不是马,而是样众人完全没有见过的奇怪物什,就像两个马车车轮被纵向拧到了一起。
见那些人站着发呆,为首的巡查兵卒单脚支地,急急停住了跨下的追星车,把挂在车把手上的电石灯点亮,雪亮的光芒霎时间将附近照得亮如白昼,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问你们话呢,什么人?”
后面的十几个兵卒则抬臂架起了弓弩,借着灯光齐齐对准那群人。
为首那人是个身材结实的中年农汉,看起来大约三四十岁的模样,破衣烂衫胡子拉碴的,看见一排闪着寒光的弩箭对着自己,连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军侯饶命,我们都是沧州的农户,过来逃难的。”
见他跪下,后面的百来个人也接二连三的跟着跪了下去。
拎着灯的兵卒皱了皱眉,语气却略微和缓了些,“不用跪,站起来回话。”
“是是。”那人又忙不迭地带着众人站了起来。
“沧州怎么了?”说话的兵卒边问边打量着众人
“回禀军侯,沧州府内外眼下已经被一群暴民给占了,逼着所有人把今年该缴的户税和地税都交给他们。
今年遭了灾,大家收成都不好,根本凑不出那么多税赋。他们就派人来抢,实在没有的就拉走人家的妻儿去充数,好多人当时就跑了。
前几日,他们更是放出话来说是要打到长安去,逼着所有人都加入他们的队伍。我们兄弟几个胆子小,从小就是拿锄头的,连打猎都不会,哪里会打仗啊,再说,造反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所以咱们听到风声就吓得跑出来了。
我在这边有个堂兄,有几亩闲田,我就想着带人来投奔他。”那人觑着问话的那个兵卒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偷偷摸摸的半夜翻山过来?”
“禀军侯,逃难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时辰啊,我们是怕夜里待在山上遇到猛兽有危险,才憋着一口气翻过了山,想着到山脚下找个地方先熬一宿。”
“你堂兄叫什么,住在哪里?” 问话的兵卒挥挥手,示意后面的人把弩箭暂时收起来。
见他们收起武器,答话的汉子不禁松了口气,“我姓胡,叫胡山,我表兄叫赵置,住在定州城东连阳县赵家庄。”
“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一百出头。”
“都在这里?”
“都在都在。”
“都是一个村子的么?”
“不是,咱们最开始只有二十来个人,后来路上有后悔回去的,也有新加进来的,一来二去就变成这么多了。”
“有正在生病的么?”
“生病的倒没有,就是连日赶路没什么吃的,都有些气力不济。”
说到这里,农汉身后有个年轻人,肚子发出阵咕噜噜地响声,正巧那个领头的农汉一句话结束,四下寂静,听起来尤为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