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溪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淡笑着看向他,一副‘是又如何’的模样。
“那陆侍郎不妨猜猜看,五陵蛮族那个鼎鼎大名的觅影蛊,此刻还在不在‘门客’身上?”叶九思再度抛下另一个消息。
陆溪这次倒真的是有些诧异,立刻看向年深,“你们取出了觅影蛊?”
年深眉目平静地端起杯子喝了口饮子,没有回答。
“不,你们不可能拿得出来,五陵蛮族的蛊术传习千年,无人可破。”
“很难吗?对你们或许难了点,对我们镇西军的神医来说,那根本都不叫事儿!”叶九思不屑地道。“礼尚往来,我们正好也让他尝尝我们的厉害。”
陆溪蓦地看向小世子,再次露出讶异的表情,“你是说,秦染来了?”
“没错,所以,你就死心吧,你想自己出面在这边拖住局势,然后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派人去把那位门客救走,这是不可能的。”叶九思‘笃笃笃’地叩击着桌案,节奏密集如鼓点,“过不了多久,那个五陵蛮族就会跟你在地牢里见面。”
“这么说来,我今天岂不真的是明棋暗棋,两盘棋都下输了?”陆溪长叹口气,捂着胸口自嘲地笑了笑。
“这就是自作聪明的下场。”叶九思白了他一眼。
“既然你们全都算到了,年将军还想再问陆某什么呢?”陆溪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好整以暇地望向年深。
“这么多年,我们要算的帐难道还不够多么?”年深放下杯子,淡淡地扫了他放在胸口的那只手一眼。陆溪的箭伤明明在腹部,捂胸口做什么?难道他身上还有别的伤?
“算账?”陆溪唇边扬起笑意,理了下衣袖,“年将军还想知道哪件事?天香楼的那件案子你们不是早就找到真正的凶手了么?”
“葛十二是你派孙狱丞杀的?”提起这件事,叶九思倒是想起来了,抓着陆溪想要一个确认。
“算是吧。”
“算是?”
“这种事情不必我亲自吩咐,但安排的人自然也是为了对我交代才这么做的。”
“是谁?钟鼎还是砚屏?”叶九思追问道。
“原来崇澜没死,而是落在你们手里了。”听到叶九思提起这两个名字,陆溪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猜错了。”叶九思立刻否认。
“四器里面,有两个还在我身边,所以能跟你们透露这个消息的,只能是彝器或者怪石,你们既然挖出了金屋山的宝藏,那彝器肯定早就死了,剩下的就只有怪石崇澜了。还有,”说到这里,陆溪顿了顿,看向小世子,“从小到大,你一说谎,耳朵就会红。”
真的?叶九思确认性地转头看向年深。
年深右手放在唇边,轻咳了声,默认了此事。
叶九思:…………
“我们还是说回正题吧,下令让孙狱丞杀掉葛十二和秦阿栓的,是谁?”年深试图借着凶案的话题理清陆溪手上的残余势力,待会儿好确定今天是否将所有的人都一网打尽了。
“告诉你们也无妨,钟鼎。孙狱丞,葛十二,秦阿栓其实都是他的手下,当初把葛十二带回来的也是他。”
“刚才带队来救你的人就是他?”
察觉出年深的意图,陆溪的眸子里闪过抹狡黠的光芒,“也或许是他的手下。”
年深眉心微皱,隐隐察觉出一丝不对,却仍然继续问道,“这么说来,那个五陵蛮族就是砚屏?”
陆溪摇了摇头,“这你就错得有些离谱了,他的蛊术虽然算得上天下数一数二,却算不得我的心腹。”
“不对吧,”年深盯着陆溪的眼睛,“你那位‘门客’既然重要到需要单独关在地牢里,自然是不想给人见到的。他如果不是你的心腹,你怎么可能会放心的让他见到那位门客给他下蛊?”
“看来你们倒是真的打听到了不少关于蛊术的消息,”陆溪点了点头,不答反问,“那你们就没打听到他手上的那只蛊虫有多可怕吗?”
“什么意思?”叶九思疑惑地看着他。
“我没猜错的话,顾念应该是赶去你们设陷阱抓捕那个五陵蛮族的地方了吧?”大约是伤口疼,陆溪的额头冒出了层冷汗,却仍旧努力维持着挺拔的坐姿, “你会后悔的。”
“何必虚张声势?”
陆溪露出丝胜券在握的笑意,“我是不是虚张声势,你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天蛊的厉害,绝对不是你们能想象的,也绝不可能抵挡得住,你们就算用上火器,对它也无可奈何。真是太可笑了,我杀了两次都没杀掉的人,最终是你自己亲手把他送向了死路。”
叶九思豁然起身,“你吓唬人的吧,我师父不可能出事!”
陆溪眼眸微眯,“我从不屑于用吓唬人这么低级的手段。”
另一边,顾念赶到现场的时候,就看到一片黑压压的虫阵,遮天蔽日,龙卷风般的滚滚而来。
虫阵的前方,吴鸣正带着韩啸等一批擅长轻功的特攻队成员,上窜下跳的狼狈躲避着那些虫子的包围。若不是他们轻功卓绝,恐怕早就被虫阵‘抓’到了。
而指挥那些虫子的人,甚至都还没有现身。
“驱虫粉呢?你们怎么不把虫子往陷阱里引?”顾念看到他们窘迫的状况,不禁大吃一惊。
“引个大头鬼,那个蛊虫根本没用。这些虫子简直比人还精!不但会绕着驱虫粉走,点火它们还能搭梯子跃过去,专门就攻击人。”吴鸣一边挥动手上的猛火油火把,一边愤懑地回答他。
只攻击人?顾念皱了皱眉,果断地抓起两根火把点燃,看着那恐怖的虫阵深吸口气,随后冲向了陷阱的位置。
“喂!顾念!”刚冲出虫阵的吴鸣怔了怔,明白顾念是听了刚才自己的话,想要以身做饵,一跺脚,又追着他跑了过去。
巨型虫阵发出嗡嗡的声响就在耳后,甚至虫甲互相撞击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顾念后颈发麻,完全不敢回头,边甩动火把边奋力跑向陷阱所在的位置。
他们在那里准备了大片涂树胶的粘虫笼,再配合秦染特调的杀虫药粉,只要虫子进去,必定就有去无回。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想办法引那个控虫的人出来。
“戴口罩。”跑进陷阱区之后,顾念便摸出自己的口罩,边朝吴鸣喊道。
两人绕了半圈之后,顾念朝吴鸣使了个眼色,吴鸣点点头,他也发现了树上的那个人影,好小子,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敢现身你就死定了。吴鸣眸色微冷,手中银丝蓄势待发。
虫阵杀气腾腾如影随形,顾念直接冲过去,死死握住了启动虫笼的机关把手。
他转过头,就见身后数以万计的虫子,排山倒海般地涌上来,两三秒后便足以将他和吴鸣淹没。
顾念心里忍不住的阵阵发毛,就在他准备拽下机关把手吴鸣准备甩出银丝的刹那,那些虫子就像被人按了暂停键似的,突然停住了前进的‘步伐’,留在距离他们三步远的位置。
顾念诧异地跟吴鸣对视了一眼,什么情况?
就在两人疑惑的时候,一个人影从树上跃下,手上拿着根红色的虫笛,飞快地朝他们奔了过来。
“恩公,怎么是你?”那人对着顾念惊喜地喊道。
吴鸣:???
第237章
什么情况?吴鸣瞪眼望向顾念。
恩公?是在叫他么?顾念也愣住了。
眼前的青年穿着领青色长袍,肤色微黑,眉目端正,但他对这张脸确实没什么印象。那人脸上是热情洋溢的笑容,乍看就像个活泼好动的普通青年,确实分不出是五陵蛮族,不过手上那支红色的虫笛实在是太过显眼了,跟魏陶形容得一模一样,足以让人确定他的身份。
看到顾念的表情,吴鸣就知道他应该不认识这人,立刻横跨一步将顾念挡在身后,戒备地看向青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察觉到吴鸣身上的杀气,青年停住了脚步,却依旧不死心地偏过头,隔着吴鸣的肩膀看向顾念,“阁下可是姓顾,顾念?”
怎么回事?名字都报得出来应该不是假的。吴鸣皱了皱眉,微微转过头,“你真的不认识?”
“我们在哪里见过?”顾念盯着青年的那张脸努力回想着,一时却毫无头绪。
“七年前,在洛阳南市,你可还记得那对卖身葬父的姐弟?”青年挥动着虫笛,急切地道。
洛阳南市,卖身葬父?这两个关键词倒是让顾念蓦地想起件旧事。
当年他和年深陪叶九思去洛阳调查秋浓渡传得沸沸扬扬的女鬼索命案,后来在南市街头碰到一对卖身葬父的姐弟。那个姐姐长得颇有几分姿色,遇到了色老头的调戏,正好他们路过,便把人给救了,叶九思还大方地给他们提供了丧葬费。
那对姐弟感恩道谢时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姐姐叫月南,弟弟叫月北。也正是由于他们特殊的姓氏,让顾念想起了书中的一个情节,几年之后,镇南侯打到安平侯老家的时候,被对方摆出的千机万毒阵困住了,最后就是一个叫月北的青年献出破阵图,帮助镇南侯打败了安平侯。
当时顾念根据自己看过的情节,认为镇南侯未来是百分百会站在镇西军这边的,帮他就是帮年深,所以也觉得救了这对姐弟是件好事。怕路上不安全,便请叶九思帮忙,安排人把她们送回了南方,私下里又多塞了些钱给他们回来买房子和做些糊口的营生。
“你是月北?”顾念回忆记忆里的那个姑娘,又打量着青年的脸,终于找到几分眼熟的感觉。
当时仅有一面之缘,那个小男孩才十岁出头,又害羞内向,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姑娘的背后,顾念几乎就没看到过他的正脸,再加上这事情过去太久了,后来兵荒马乱的,早就失了联系,一转眼当年的小孩已经长成了青年,乍然之下,怎么可能还认得出来?
不过,顾念的样貌倒是变化不大,要不是为了看清楚他的脸,月北也不会特意靠近,因而暴露了行踪。
“恩公,你终于想起来了。”青年长舒口气,开心地道。边说边将虫笛放在唇边吹了两下,顾念都没听见什么声音,那些原本盘旋在周围的巨大虫阵却‘轰’的一下就散了,四周还有无数的黑影顺着草丛树叶飞窜而去,远比他们看到的那些更多,数目之庞大简直令人咋舌。
吴鸣不禁松了口气,如果真的打起来,恐怕他们也未必占得到便宜。
没过多久,那些虫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些年,我和姐姐一直供奉着你和叶恩公的长生牌位,就盼着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你们,报答你们的恩情,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意外相见。”与多年前那个羞涩的男孩不同,如今的月北俨然一副热情开朗的模样。
嗯,看样子是真的不用打了。听完他的话,吴鸣耸了耸肩膀,默默将手上的银丝也收了起来,好奇地插话,“叶恩公是指叶九思么?”
月北有些惊讶,“你也认识叶恩公?”
“不但认识,而且你那位叶恩公现在就在江陵,你要是想见的话,半个时辰就能见到。”吴鸣吹了吹额前的缀着蜜蜡珠的小辫子,有叶九思和顾念在,他们应该很有机会把月北拉到镇西军的阵营里来吧?就凭这手控虫的本事,这小子简直就能一人抵千军万马了!留给陆溪的话岂不是可惜?
“那简直太好了,能带我过去么?”
韩啸等人赶到,看到的不是想象中人虫大战的激烈情形,而是吴鸣和顾念跟一个陌生青年把臂言欢的画面,那个青年手上,赫然拿着传说中那个像魔神一般的控蛊人所带的红色虫笛。
韩啸和众人放下心的同时也不禁满脸问号,这就是传说中的化敌为友吗?半盏茶不到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陷阱区自然不是什么聊天的好地方,几人走出去,找了处树荫坐下叙话。
开始的时候,顾念看着那片草地还有些疑虑,生怕里面会再窜出两只残存的虫子。
“刚才你那股以身作饵的劲头呢?”吴鸣忍俊不禁,笑着调侃他。
“刚才是刚才。”那不是情急之下脑子一热么?
“恩公难道怕虫?”月北从他们的对话里隐约猜出了吴鸣的意思。
“当然不怕。”顾念逞强道。
“不怕就好,不过怕的话也不用担心,我身上有天蛊,那些虫子没有听到召令是不敢靠近的。”月北笑眯眯地道。
这个天蛊听起来似乎比什么杀虫剂都管用!顾念心下顿安,爽快地坐了下去。
“你本来就会用蛊?”吴鸣饶有兴趣地打听道。
月北用手上的虫笛轻轻拍打掌心,“我阿叔是很有名的蛊师,父亲也会一些。”
“这么说,当年不用我们出手,你们也不会有危险?”顾念顿时明白了,原书里月南和月北恐怕就是靠着这手本事最后回到南方的吧。
月北摇头道,“当年我还不算会,只是懂些皮毛,所以给那老头下的也是个普通的蛊。如果恩公们不出手,恐怕我们姐弟也是九死一生,或许根本不会活到今天。”
“等等,你们能不能先把当初的事情说说?”吴鸣早就想听当年的故事了。
“其实也没什么。”顾念便把以前遇到月家姐弟的情形说了一遍。
吴鸣听完不禁遗憾地摇了摇头,“原本是一出才子佳人式的相遇,应该以身相许才对,怎么偏偏遇到你们这几块不解风情的木头?”
顾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