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玄又不是永久性的护身符。
高顾笙好些了,能从床上爬起来做饭之后,男人又开始整日在家。
这天,他突然道,“顾笙,今天我想吃蟹黄面。”
“我出门了,去茶馆。”
正是最适合吃螃蟹的时节,但螃蟹的价格也很贵。
他生病的这半个月时间,住院打针吃药都要钱。
他还没了工作,虽然男人每天都出去,却只是带吃的回来。
存折上没有进账,只剩下三位数。
男人饭量不小,若是让他吃饱,恐怕要用上十来只螃蟹。
高顾笙想了想,去市场挑了一只大闸蟹,将蟹黄蟹肉仔仔细细地挑出来,然后拿出咸鸭蛋,做了一道赛螃蟹,再将之前剥好的蟹肉蟹黄一并炒了进去,最后将满满一大碗金黄白玉色,盛了出来。
这面要热着吃才好吃,已经过了平时回家的时间了,男人还没回来,高顾笙有些担心他是在茶馆忙得很了,顾不上吃饭,想了想便将饭都放在饭盒里,准备出门。
饭盒他用了很久,边缘被微微磨损了,但依旧很好用。
他到了茶馆,才发现自己冲动了,踟蹰着考虑要怎么联系男人€€€€男人没有手机,他自己还用着几十块的老年机,当然没有多余的钱再买一部。
可没一会,就见男人走了出来。
他身边跟着的男人像是个公子哥,一身衣衫华贵无比,高顾笙没见过都知道,这件衣服恐怕能顶上自己从出生到现在用过的所有钱。
公子哥看起来与章天师关系不错,高顾笙心想或许是章天师得了公子哥的赏识。
他低头看自己,一身再简单不过的衣衫,洗的有些脱线了,一条腿有些跛,一只眼睛看不见东西。
他突然有些自卑,担心给男友丢人,便躲在了墙后。
高誓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口发酸。
在梦境的伊始,那个十八岁刚考上大学的高顾笙,意气风发,进退有度,虽然出身贫寒,但不卑不吭,一身傲骨,如今一路坎坷,虽然依旧坚韧,却被磨去了骄傲。
他的孩子,本该值得天下最好的东西。
高顾笙藏在墙后,耐心地等着两人分开,却没曾想,他们两人竟在墙后聊了起来。
“问玄,真不再等会回去?”
“不了,小东西等着我。”
说的是他吗?高顾笙面上有些发红。
“不是吧,你真对他上心了?你这家伙,玩失忆王子和灰小子的游戏玩上瘾了?”
什么?
“喂喂喂,你可别忘了你还有个未婚妻呢,那位大小姐虽然柔柔弱弱的,但她家人可不好惹。”
未婚妻?
“知道,”章天师的声音带着高顾笙不曾听过的漫不经心,“玩玩而已。”
玩玩而已?
高顾笙怔愣着,突然感觉手上的饭盒沉重无比,他几乎要提不住。
“喂点剩饭就能死心塌地地对我好,不好玩吗?”
公子哥夸张地打趣声传来,像是隔着一层罩子,听起来有些模糊,“我去!问玄你小子真混账啊,让灰小子给你打工赚钱,你躺在家里当大爷,他平时这么照顾你,你把人折腾病了,自己出来来我这混饭吃,却只给他带剩饭€€€€不过就算是剩饭,茶馆的剩饭他也吃不起。”
“你小子,就是因为没人给你做饭了,才跑出来的吧,我看他把你照顾的不错,要不是他病倒了,你没准还在那当大爷。”
公子哥笑起来,“你说他要是知道,其实你记忆早恢复了,他会怎么做?”
“无所谓,他哭起来倒是很好看,他要是懂事,我不介意把他养在外面。”
公子哥“啧啧”两声,转移话题,“对了,今天的蟹黄面,怎么不给他带点回去了?”
章天师的声音漫不经心,“我出门前说想吃蟹黄面,我想看看他能做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余下的声音便听不清了。
高顾笙觉得自己可能又发烧了,所以浑浑噩噩,耳边嗡鸣作响,连饭盒什么时候跌落都不知道。
边缘被磨去漆的饭盒盖子打开,里面的面和赛螃蟹洒落出来。
鲜香的味道,此刻却如此令他恶心。
他捂住腹部,身体一阵阵痉挛着干呕,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很奇怪,他却没有落泪。
他竭力让自己平复下来,他打扫着落在地上的脏污,明明眼尾还带着水红,却面无表情地将脏污的饭菜倒进了垃圾箱。
饭盒还得留着。
他没有钱再买一个饭盒。
他找了个公共厕所,把饭盒冲洗干净,手机响起,他伸手去接电话,手抖得厉害,按了好几次都没成功接通。
“顾笙,你在哪里?这几点为什么没去上班?”
是墨桦。
高顾笙下意识便放松了脊背,但他不想因为这件事把墨桦卷进来。
于是他故作开心地说,“没事啊,我换了个地方上班,工资高一些,工作也轻松点,我能有时间看书了。”
墨桦与他聊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紧接着,男人打了进来。
“你在哪?”男人的声音蕴着薄怒,“你出去怎么不和我说?!”
高誓能看见,今天男人没有在高顾笙身上放鬼,大概是觉得高顾笙还没好全,不会出门。
他没想到,高顾笙会因为担心他,给他送饭。
高顾笙到这时候,反而平静下来。
秋天的傍晚已经有些凉了,他用冰凉的指尖抓着冰冷的饭盒,仔细地,一点点将上面的水珠擦干。
他说,“刚才我给你去送饭了。”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下来。
高顾笙垂着眸子,站在橘黄色的夕阳的余晖中,“章问玄,既然你的记忆恢复了,我只是个普通人,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都没法抵抗,所以我自认倒霉,不找你要说法了。”
“咱们分手吧。”
手机那边的呼吸声变得沉重而急促。
他的愤怒几乎要冲破手机,怒极反笑,“分手?你跟我提分手?谁给你的权利!”
高顾笙平静地问他,“你有未婚妻了,而且你也说,对我没什么感情,只是当个玩物而已,不分手要怎么办呢?”
他的问题中不含嘲讽,就像是只是单纯好奇。
偏偏让章问玄愈发愤怒。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小东西应该哭,应该难过,应该求着自己不要走,应该放下所有自尊和骄傲跪在地上祈求他的爱意!
他不是爱自己吗?现在这副表现算什么?
超脱了掌控,或许还有别的什么,让他极其愤怒。
“好,你很好!”
他挂断了电话。
高顾笙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没什么表情地将手机放回口袋里。
看来今晚,出租屋是回不去了。
他顺着夕阳的方向,往当初的福利院走。
现在,那里只剩一片废墟。
他走了一个多小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寒气穿过衣服,往他骨头里钻。
他像是感觉不到似的,一直走。
直到他看见了已经成为废墟的,荒无人烟的福利院,以及站在那里的墨桦。
“……阿桦?”
墨桦看见他,大步走过来,他捏了捏高顾笙身上的衣服,皱着眉头把外套脱下来给他套上。
“阿桦,我不冷……”
“穿上。”
高顾笙的力气哪能反抗墨桦,他像换装娃娃似的,被套上了外套。
墨桦个子高,他的外套高顾笙穿着能盖过屁股,领子竖起来能遮住半张脸,一穿上立马暖和了。
墨桦见他不再挣扎,才和缓了眉眼。
他听出高顾笙情绪不对,知道他心情不好就想往当初的福利院那边走,便提前过去了等着。
他没问高顾笙发生了什么,只是道,“今天发工资了,走,去吃馄饨。”
福利院后面有家推着馄饨摊的夫妻,包的馄饨皮薄馅多,香飘十里,当初他们在福利院的时候,说起长大想做的事情,十个有八个说想去馄饨摊痛痛快快地吃个饱。
高顾笙弯了弯眼睛,想露出个笑来,失败了,变成了个不伦不类的苦笑。
“不了阿桦,我想在这里坐一会。”
见状,墨桦也不勉强,找了两张没人要的宣传单垫在下面,两人一人一张坐着。
墨桦率先开口,“这个给你,有用没用的,先戴着。”
高顾笙借着月光一看,发现是一个平安扣。
说不上多好的水种,甚至称得上劣质,绿油油的颜色让人怀疑是不是塑料合成的小玩物,用红绳挂着。
但高顾笙知道,这是临市道观的平安扣,挺说很灵,很难求。
高顾笙心里咯噔一声,抬头看去,墨桦在黑夜中还带着帽子,帽檐拉得很低。
于是高顾笙突然出手,将他帽檐掀起,便看见他额头上一片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