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广白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无法反驳,憋了半天,只能绿着脸一拂袖:“诡计多端!”
明如素已经按捺不住,急切道:“花楼主,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应该强迫青黛……”
花广白皱眉打断:“我什么时候强迫她了?”
明如素看了花青黛一眼:“那你何故把她抓回来……”
花青黛忙一摆手:“我是自己回来了。”
明如素一愣,大是不解:“为什么?”
花青黛却又闭口不语。
诸长泱突然开口:“花楼主突然提出和御虚派联姻,让花小姐嫁给孜久问,恐怕不是什么为了两派发展,而是另有不得已的原因吧?”
他昨日听花青黛的讲述,便觉得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透着蹊跷。
花广白既然对女儿如此宠爱,又怎么会完全不跟她商量,就匆匆定下婚事,婚期又如此之紧。
而孜久问所以毅然与明如素分手,转而求娶花青黛,亦是笃定自己能够从这桩婚事中大获利益。
及至婚礼之上,花广白堂堂一楼之主,却对孜久问殷勤客气,见孜久问丑行败露,仍只是好言相劝,不敢有半句重话,分明不敢得罪于他。
如此种种,实在古怪之极。
经诸长泱一提醒,其他人也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一时面面相觑。
花广白有些意外,睨了诸长泱一眼,道:“不愧是你小子,果然有几分才智。”
诸长泱:“……”
总觉得这话听着不太像好话。
沈遮极是茫然:“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罢了。”花广白长长叹了一声,“闹成这样,事情恐怕是瞒不了多久了,跟你们说说也无妨。”
他目光看向门外,似乎看着某个远处,缓缓说道,“月余前,内徒文玉竹在距离沧波城东百里处的尸胡村里行医时,发现了一例古怪的病症,久治不能愈,数日后,又连续好几人染了同样的病。”
诸长泱当即有所联想,道,“传染病?”
“不错,玉竹经查证,确定其余几人都是被第一位病人所传染。”花广白不禁看了他一眼,其时并没有“传染病”这个叫法,但这个词又分明十分贴切,“他当时便觉得不对,于是来信让我前去诊断。不过,我见了他信中所描述的症状后,并没有进入尸胡村,只是在村外,以神识进行诊查,结果与我所猜测的正相符合。”
言及此,他脸色凝重了几分,声音沉了下来,“那怪病,正是千余年前曾在沧波城肆虐过的君棺疫。”
其余几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名词,一时面面相看,不明所以。
明如素问:“君棺疫是什么?”
“君棺疫是一种极凶险的疫病,我曾在我派佩兰祖师留下的行医手札上看到过。”接话的是花青黛,她解释道,“据师祖记载,这应该是一种从魔域传出的瘟疫……”
一千多年前,沧波城一带突然出现一种极可怕的瘟疫。染上瘟疫的人身上都会出现黑斑,初时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脏腑略有不适,伴有发热症状,很容易就被忽略过去。等到黑斑蔓延至后颈时,便会全身疼痛,最终七窍流出黑血,而至毙命。
时任长春楼楼主的佩兰真人经过多方查探,发现这种瘟疫起于魔域一位陨落魔君的棺椁之中,是以称之为“君棺疫”,亦叫魔棺疫。
君棺疫不但传播极快,疫毒之强,更无论凡人还是修士皆难逃其害。
当年不过短短数月之间,沧波城及方圆一带就有数千人染上此疫,无数医修前往医治,却都束手无策,反而纷纷染上此种怪病。
那段时间里,整个沧波城一片愁云惨雾,人人谈疫色变,许多城民连夜奔逃,整座城市一片萧索,犹如荒城。
其他城市不得不关闭连通沧波城的传送阵,闭门自守,以避免瘟疫入侵蔓延。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发生过屠村的事。
直到佩兰真人在魔域的崖冢中找到一味秘药,炼出了解药,才终止了这场灭城大祸。
君棺疫前后肆虐了近两年,最终导致沧波城近一半人丧生。此后许多年里,君棺疫仍是沧波城民的心头之痛,每每提及,无不心生怵悸。
如今千年过去,当年亲历了这场大疫的凡人都已经谢世,尚在人间的修士已寥寥无几,大都已经闭关清修,不再踏足尘世。君棺疫的凶名也渐渐为世人所遗忘。
如沈遮、明如素一干后生晚辈,对此更是听都没听过。
花青黛是碰巧在门派的藏书阁中读过师祖的手札,方才知道这种邪病。
手札记载不过寥寥数页,但疫病的凶险,沧波城当时的惨状仍可见一斑。
万没想到,千年之后,这可怕的瘟疫竟然又卷土重来。
其余几人听完,俱是一阵沉默。
自古以来,瘟疫都是笼罩在凡人界的一片驱不散的恐惧阴翳。
即使在诸长泱原来的时空里,瘟疫也是极其可怕的流行病。
华夏自东汉流行的大瘟疫持续到了三国,致使无数人丧生。中世纪欧洲的黑死病更是夺走了两千多万人口。
一直到了现代,仍不时有新型病毒出现,防疫一直是公共卫生工作的重中之重。
但这君棺疫情况又有所不同。
诸长泱道:“既然贵派师祖留下了手札,上面应该有记载治疗办法吧?”
瘟疫最可怕之处,便是在于其致死性,因为难以治疗,兼之强烈的传染性,才导致了大量的感染者丧生。
但既然长春楼的师祖佩兰真人当年已经练出了解药,且留下了手札,那么现在按照手札的记载治疗便可,理论上应该不是太大问题才对。
“正是如此。”花广白点头,“这便是我当日上御虚派的缘由。”
另几人面露疑惑。
明如素问:“这跟御虚派有什么关系?”
花青黛轻叹一声:“因君棺疫解药的君药,乃是采自魔域崖冢的负雪容。”
其余几人对药石所知甚少,闻言都很茫然。
沈遮好奇问:“负雪容是什么东西?”
花青黛道:“负雪容乃生于万魔尸冢之上的一种竹草,性如砭石,极坚极硬,且魔生之质。佩兰真人之前,医修都以为其不可炼化。”
花广白点点头,续道:“凡修医道者都知一个道理:凡毒蛇出没之处,七步内必有解救蛇毒之药。天地万物相生相克,无出此理。”
千余年前,君棺疫现世之后,长春楼佩兰祖师便去了魔域寻找解药。经过几番探寻,终于在埋葬万万魔尸的崖冢之巅找到了负雪容,经她辩证,发现负雪容确可以克制魔尸产生的疫毒。
负雪容叶如竹,枝如木,如葱尾,紫花,然则其质却如金如石,千年不腐,且通身魔气。
在此之前,也曾有医修寻到过负雪容,但其久煮不烂,炼之不化。久而久之,便认为负雪容不可炼化,无法入药。
幸而佩兰真人于药石的理解远超前人,经她深入研究之后,发现负雪容并非不能炼化,只是这种魔生之物性状刁钻,其炼化条件极为苛刻。
花广白道,“要将负雪容炼化,需得以灵力入炉,日夜不停地对其进行烹煮。如此持续七日七夜,方能化去其魔气,改变其魔生之质,使其得以入药。”
几人虽不懂药石,闻言却也吃了一惊。
明如素讶然:“以灵力入炉七个日夜,这、这……得是分神期以上的修为才能做到吧?”
修士引天地灵气入体,归于识海。修为越高,识海越广阔,力量便越深厚。若是长时间只出不进,便如凡人长时间流血不止,伤害极大。
一个不慎,很可能造成识海衰退,乃至枯竭。
要以灵力入炉,持续如此之久,其所需耗费的灵力之巨,实在难以想象。
诸长泱不解,问道:“不能搞接力赛吗?一个人修为不够,多找几个人续上去行不行?”
“这便是负雪容的极刁钻之处。”花广白摇了摇头,“负雪容生于万魔尸地,具有极强魔性,且以尸身为食。一旦注入灵力,其魔性就会苏醒,反过来顺着灵力形成的通道,入侵炼制之人体内,以其肉身为尸土,在人体中生根发芽,直至将其人吸食殆尽。此魔之强,非大乘期修士不能抵御。”
几人闻言,顿觉身上一寒。
“即便是大乘修士,炼制下来,受害亦是不小。”花广白复又叹息,“当年我派佩兰祖师已境至大乘,离渡劫只有一步之遥。便是为了炼化这负雪容,魔气入侵,伤了识海,才没能抵住随之而至的飞升雷劫,最终陨落。”
佩兰真人修为通天,奈何当年君棺疫感染人数极众,需要炼化的负雪容亦多。及至后期,佩兰真人修为大弱,终是不能抵挡住魔气,伤了根本。
其他人才知佩兰真人陨落背后原来还有这么一段隐情,一时心中大恸,敬佩之余,亦倍感沉重。
“说来都怪我后辈无能,未能继承先人大道。”花广白面露愧色。
医修以医求道,进境远不及剑修等以战见长的派系迅速,长春楼千年来仅出了佩兰真人一位大乘仙师。
现下楼中境界最高的闭关长老,修为也远不及当年佩兰真人。
花广白作为一楼之主,目前只是合体初期的境界,便是愿意拼个识海衰竭,却也无法在炼制过程中抵御负雪容的魔气入侵。
“既然炼这东西这么危险,御虚派的人怎么会愿意?”诸长泱一下抓到bug,忍不住表示疑惑,“他们那么精明。”
不说御虚派中有没有人能炼化负雪容,便是有,万一不小心折进去一个大能,这代价远超两派联姻带来的利益。
御虚派如此算计,实在不像会做这种亏本买卖的。
花广白摆摆手:“御虚派的人自然不会炼制,我也不能厚颜让别派大能冒这么大的风险。”
花青黛解释道:“我爹找上御虚派,原是想请他们出借玄女鼎。”
此言一出,明如素和沈遮两人登时“啊呀”一声,面露恍然。
无他,这玄女鼎实在太出名了。可以说只要是缥缈大陆的修士,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年御虚派创派祖师玄女炼出鬼神金丹后圆满飞升,除了给后人留下了一道鬼神方外,还留下了一样法宝,便是炼制金丹时所用的炉鼎,后人称之为玄女鼎。
玄女鼎本身以天材地宝打造,其上又附有玄女飞升时的修为,传闻具有接近合体期的力量,是整个缥缈大陆首屈一指的法宝。
这么多年,御虚派便是凭借着这一宝鼎,炼出了许多出神入化的丹方,一跃成为丹宗之首。
最重要的是,玄女鼎能够牵引天地灵气,化入鼎中。若能以其炼化负雪容,不但可解决灵力难以为继的问题,且玄女鼎本身并非活物,负雪容便无法对其进行侵害,根植其上。
换言之,有此一鼎,炼制负雪容的最难之处便可迎刃而解。
可惜玄女飞升晚于佩兰真人,若当年君棺疫之时便有玄女鼎,佩兰真人或许便可免去这一劫。
花广白在发现尸胡村的怪病乃君棺疫之后,便暗中遣人去了魔域采摘负雪容,自己则亲上御虚派,求借玄女鼎。
不想御虚派掌门胡道归对此多有托词,说道玄女鼎乃派中至宝,不能借予外人,除非两派成为一家。
花广白无法,只能尽快定下婚期,是以两派联姻的消息传得如此仓促突然。
如此又耽搁了一些时日,幸亏当年佩兰祖师留下了些延缓疫病发作的方子,得以暂时吊着染疫者的性命,只等负雪容采摘回来。
不料临到头来,婚事却又出了差错。
言及此事,花青黛轻叹一声,甚是歉仄,“本来只要等我和孜久问成了亲,御虚派就会出手炼制解药,事情便可迎刃而解……都怪我任性妄为,闯下如此大祸,陷长春楼于不仁不义。”
“这怎么能怪你!”明如素愤然怒骂,“明明是御虚派趁火打劫,欺人太甚。”
“不错,这本是我的责任。”花广白看向女儿,面露愧色,“我原来看那孜久问年轻有为,对你又似十分倾心,体贴关怀,想着你若是嫁给了他倒也不差。我实在没想到,孜久问背地里,居然是如此为人……我怎能让你嫁给这样一个人!”
语气中不无痛惜。
当日御虚派提出联姻,花广白原是不愿的。他的妻子早逝,自己亲自将独女抚养长大,对花青黛极是珍重宠爱,在她的婚姻大事上自然慎之又慎。
只是形势危急,御虚派又显得颇有诚意,提出的联姻对象居然是年纪轻轻便在江湖上声名极盛的孜久问,花广白的态度才有了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