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倏却拉着诸长泱不放,眉头拧起,幽幽地质问:“你呢?”
诸长泱莫名:“我回我房间啊。”
君倏立刻调转脚步:“那我跟你去你房间。”
诸长泱脑门上冒出一个问号,情不自禁地问:“why?”
君倏微微眯眼:“什么意思?”
诸长泱:“你为什么要去我房间?”
君倏一听,整张脸都拉了下来,憋着气控诉:“你说好跟我睡一起的,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
诸长泱一时竟无言以对,原来君倏还记着这事呢?!敢情他前两日含幽带怨地抱怨自己一回来就在炼器,让他一个人没法睡,说的就是这事呢?
好怪。
诸长泱心里不由有些微妙,君倏到底是单纯的小学生行径,还是别的什么?
他斟酌了一下,委婉说道:“那是在外面,现在都回来了。”
“回哪里了?”君倏眼睫缓慢地眨了一下,似是不解,“我们不是一直在外面,从来没有回、回去过吗?”
诸长泱:“……”
这么说的话,似乎也没错。
积金宗并非他们的宗门,所谓的“回来”自然无从谈起。
真说起来,积金宗对于他们而言,和琅珠城、七醴城并没有太大区别,都只是旅程中一处落脚的地方罢了。
想到这个,先前的疑问再次浮现。
诸长泱一直没有真正停下过脚步,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既没有来路,也就没有归途。
那么君倏又是为什么?
他抬头看了看君倏,君倏便直勾勾地回看过来,不闪不避,琉璃般的眼珠带着一丝酒后的迷离,但分明十分直白坦荡。
说话更坦荡,“到底睡不睡?”
甚至还有一丝霸道。
诸长泱放弃和他讲道理,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说:“我还不困。”
“嗯?”君倏脑袋微微倾斜,像是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片刻后才慢腾腾地点头,“哦,那我也不困。”
诸长泱啼笑皆非:“既然都不困,那就不睡了,我回房了啊……”
还没说完,冷不丁被君倏用力拽了一下,“那我们一起看星星。”
诸长泱:?
怎么君哥还有这种浪漫情怀的吗?
不待他思考,君倏已经拉着他在走廊的石阶坐下,仰头看天上,自言自语地小声咕哝,“我每天晚上都看天上,睡不着的时候就看那些星汉……”
诸长泱闻言大吃一惊。
什么,君倏居然有睡不着的时候?!
就君倏那个出门的频率,他还以为君倏在房里就没有醒着的时候呢。
扬了扬眉,笑道:“原来你喜欢看星星啊?”
“不是因为喜欢……”君倏顿了一下,像是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大概,是因为只有星汉是不变的。”
说到这,他露出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山变了,水变了,大陆变成了沧海,大泽变成了桑田,唯有长夜如旧,四象亘古……”
他的声音带着熏熏然的醉意,轻飘飘的,像羽毛一样从诸长泱心间拂过。
诸长泱很小就学过“沧海桑田”这个词,但直到七醴城之行,他对这个词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理解。
万年变迁,玉瑟海成了七醴城,鳌鱼鳞甲化作了大地的岩层。
这些变化,于当世无人知晓,但他们最终在远古鲛人留下的珊瑚之中,窥探到了那段早已湮灭的记忆。
所谓文明,就是这样一代代地传承下来,依靠着前人的智慧和信念,方得以抵挡住漫长岁月。
“其实星星也会变的。”诸长泱想到一些天文常识,语气中有几分唏嘘,“只是因为星星离我们很远,当它们发生变化时,要经过很长很长的时间,才会被我们看到,所以我们才会觉得它们没有变。但我们现在看的一些星星,说不定万年前就已经爆炸了,只是爆炸的景象还没有传到我们的视野里……”
“是吗?”君倏微微侧头,显然不能理解这个概念,但也没有反驳,而是慢腾腾地点头,“那算它们识相,没有让我看到爆炸的样子,不然我会很生气的!”
君哥真的很霸道了。
诸长泱失笑,补充道,“我说的是我认识的星星,或许你认识的星星是永远不会变的也说不定呢。”
修真界是不是存在于地球上都不好说,这里既有如砥大道,这些星星可能存在于另一片苍穹,那又不能以现代的天文知识去套用。
君倏不解,“你认识的星星,和我认识的星星,难道是不一样的吗?”
诸长泱想了一下,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君倏也想了一下,接受了他的答案,“好吧。”
良久,又像是无意识般,缓缓地说,“反正也不重要,即使星不移斗不转,人间终究是变了。”
这话不似感慨,却像是陈述一般。
诸长泱心中微微一动,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疑问再次浮现,道:“君倏,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夜风从眼睫掠过,君倏感到眼皮沉重了起来,脑袋不住地往旁边点,但还是坚持回应:“什、什么?”
诸长泱正了正色,认真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来的?”
君倏明显愣了一下,微垂的眼皮下露出迷茫之色,过得良久,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这回答与诸长泱刚才对于星星的回答正好一致,诸长泱呆了呆,他想过君倏可能会推脱拒绝,或含糊其辞,但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回答是真实的。
那么君倏的回答呢?
诸长泱思考了一下电视剧里看过的种种剧情,小心地问,“你……失忆了吗?”
“失忆是什么?”
“就是把以前的事给忘了。”
君倏努力撑起眼皮,认真回想了一下,点头道:“大、大概吧,我睡得太久了,醒来后很多事都想不起来。”
诸长泱微微一怔。
自不尘地相遇以来,君倏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里睡觉,诸长泱一直以为他就是懒而已。
莫非其实是后遗症?
“你睡了多久?”
“不知道。”君倏老实应道,空着的那只手指向天际一处,“但我醒来的时候,参星还没有变,参星之下,就是永泽,我都记得的。”
诸长泱:“……”
君哥这话说得,要是睡一觉醒来,连参星都变了,那还了得?
至此,诸长泱总算理解了君倏诸多古怪的行为,之前见君倏来历成迷,还以为他故意搞神秘。
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故意的,是真的很神秘,连本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而且修真界不搞人口普查,这种事情不说随处可见,却也不算罕有。
诸长泱琢磨了一下,又问,“你的宗门呢?”
君倏剑术高强,还会一点粗浅的炼器法术,应当师出名门才对,说不定能记得点线索。
君倏还真记得,应道:“我没有宗门。”
诸长泱沉默了,少间后才开口,“那你的剑法是谁教的?”
君倏认真回想,终于从混沌的意识中翻找到了答案,“没有谁教的,我生来就会。”
诸长泱微微一讶,想起修真界对这种情况的形容,道:“你是天生剑骨?”
这个问题像是触到了什么,君倏莫名笑了一下,声音还是轻飘飘的,在夜风吹拂下显得有些含糊,“不是,只是那天我刚好拿到了剑。”
这个回答超出了诸长泱本就不太丰富的修真知识体系,“这是什么意思?”
君倏却又摇了摇头,“不知道,只记得这么多。”
诸长泱:“……”
好随机的记忆,要不是君倏一脸纯真不似作假,他都要怀疑君倏是故意的了。
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诸长泱索性放弃,末了好笑地说,“那你还记得什么?”
他这问题就是随口揶揄,并不指望君倏会回答。
不想君倏却当真转过头来,直直地注视着他,许久:“我在等。”
他的声音还带着醉意,眼神却透着炙热。
诸长泱被他看得莫名有些耳热,“等什么?”
君倏笑了出来,“不知道,但是你出现了。”
诸长泱:“……?”
大哥,那要是我穿越时不是刚好落到了不尘地呢?
诸长泱觉得君倏说的这话很是莫名,充满了命运的随机性。
想要再问,这时肩膀顿然一沉,却是君倏再也撑不住沉重的眼皮,脑袋歪倒在他的肩膀上。
如瀑般的黑色长发滑落,从诸长泱的脸颊轻拂而过。
诸长泱稍稍侧头,正看到君倏轩朗的眉峰,以及眉下紧闭的眼睫。
君倏的眼尾有微微的上挑,不说话的时候自带着一股天然的傲慢。此时双目紧闭,这股傲慢也被敛起,呈现出少见的柔和。
大概心情不错,唇边还浅浅地弯起。
诸长泱本来还想叫醒他,见状不自觉轻笑了一下,放下了试图去摇晃他肩膀的手。
不知道梦里,君倏会不会想起那些遗忘的前尘?
正出着神,脚边传来“喵喵”的叫声,头戴粉花的黑猫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绕着他们脚边转来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