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能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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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杉矶的冬天并不冷,只是昨日寒潮过境,海边刮起狂风,花园里的天竺葵奄奄一息。
谢娉婷忙着将天竺葵移入暖棚,林羡站在落地窗前,凝视对方忙碌的背影,神情透着说不出的冷。
他在对方手机发现了江戾照片,一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加上江戾是公众人物,存张图片也挺正常。
他盯了那张照片良久,从前只觉得江戾眼熟,但不明白为什么,那天他明白为什么了,原来是像谢娉婷。
于是他派人查江戾,果不其然是谢娉婷的孩子,回国就是为了见江戾,那瞬间恶心到反胃,为什么会是江戾,为什么又是江戾?
他喜欢段知寒快十年,到头来只有一句没分寸会让我很困扰,江戾轻轻松松拥有段知寒,这已经令他不平衡了。
他逼自己别多想,不要做段知寒厌恶的事,现在告诉他。母亲也不是自己的,怎么能让他理智?
他无比厌恶江戾,明明夺走了段知寒,还要夺走他母亲,因为他忍气吞声,所以步步紧逼。
那也得自己站得稳,林羡调查江戾的时候,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江戾的过去完全是空白的。
哪怕他耗费大量财力,只找到谢娉婷抱着江戾的老照片,其他的一概不知。
江戾显然在刻意遮掩,不利的东西才会遮掩,到底在遮掩什么?曝光出来就更有意思了,江戾还能这么受尽宠爱吗?
他的唇角浮出愉悦,顺着查是查不下去的,他走到谢娉婷身边:“华国的春节快到了。”
谢娉婷说了句是啊,她很久没在国内过春节了,不知道江戾喜欢什么样的新年礼物。
林羡压住心里的下厌恶,耐心给花浇水:“春节是团聚的日子,爸爸说你在国内有个孩子,算起来也是我弟弟,这些年弟弟过得怎么样?”
谢娉婷愣了愣:“他把这个告诉你了?”
林羡停下浇水的动作,紧盯着谢娉婷:“我不能知道吗?”
谢娉婷迅速调整失态:“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很早就离开那孩子了,他从小跟着父亲过,他的事我也不太清楚。”
林羡听出对方的含糊其辞,知道无法问出什么,不过江戾和父亲相依为命,采访中却从未感谢父亲。
谢娉婷离开暖棚之后,他折断天竺葵的根,意识到该找什么人了。
不得不说谢娉婷是个很谨慎的人,从未从她口里听到前夫的消息,以至于毫无头绪,只能从江戾的名字推断姓江。
然而谢娉婷讲过自己的过去,二十出头在光明纺织厂工作过,因此会用老式纺织机。
光明纺织厂是天荣纺织集团的前身,巅峰期拥有员工五百名,后因为技术落后破产,天荣老板的儿子是他发小,他通过好友找到当初厂里的工人,听到江宏这个名字。
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分别往往是永别,对方并不知道谢娉婷生下江戾。
“小谢当时是厂里的新人,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嘛,江宏是技术人员,经常拐过去指点她,一来二去就熟了,没过多久就回老家结婚了。”
知道名字就好找人了,林羡花大价钱找人,把积蓄全搭了进去,终于找到江宏在哪儿。
南山疗养院。
第一百八十章
南山疗养院坐落在偏僻的南山, 常住人口不足两千,这地方有多偏僻呢,林羡从机场坐了两小时地铁, 还要坐三小时大巴, 最后步行五百米上山。
他没有坐司机的车, 一来外省的车牌太显眼,二来司机不熟悉当地的路, 开车反而麻烦。
他早上到的鄂省机场, 抵达疗养院时已经是下午了, 夕阳落在远处的芦苇丛,他戴上口罩走进大门。
和他见过的高级疗养院不同, 南山疗养院格外寒酸, 从大门到接待处这段距离,地面是窘迫的水泥地,不仅没种任何植物, 连像样的装饰都没有,墙上贴着建设文明社区的标语。
走到一楼的接待处,工作人员是个三十出头的女性, 低头刷着抖音, 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干什么?”
浓浓的劣质香水儿扑面而来, 比家里的卫生间香水还糟糕,他藏住眼里的鄙夷,说出事先准备好的答案:“家里有老人想住院, 我先来看看环境。”
“不需要看护一千五每月, 半看护两千五每月, 全看护五千每月, 入院需要提供体检报告, 环境哪家都这样。”
工作人员说罢就低下头,继续刷着抖音,没有要带他参观的意思,反而令林羡松了口气,意味着他可以自由活动。
他不信任疗养院的工作人员,走到二楼的居住区,问向活动身体的老人:“知不知道江宏的房间在哪儿?”
老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避之不及般离开了,他一连问了三四个人,始终没人搭理他,只有一个穿破外套的人,向他伸了伸手。
这便是要好处了。
林羡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每个人都令他无比厌恶,他为了打听江宏的踪迹,捏着鼻子给了钱,就当打发要饭的狗了。
江宏的房间在疗养院三楼,这层是全看护病房,病人要么瘫痪要么痴呆,失去生活自理能力,他涌出不好的预感,他大费周章找到这儿,别告诉他江宏痴呆了。
可能越不想来越会来什么,当他来到江宏房间门口,看到的便是全身瘫痪的江宏,经过的病人同情地道:“这层最可怜的就是他了,别人好歹能动动胳膊动动腿儿,他连嘴都动不了。”
不过那同情也是转瞬即逝的,接着炫耀孩子给自己新买的轮椅,人情淡薄可见一斑,或者说这种环境放大了人性,每个人只关心自己。
林羡也不关心江宏,他只关心能不能撬开江宏的嘴,听到病人的话,心凉了半截,不放弃地走到江宏病床前:“你能说话吗?”
回应他的只有转动的眼珠,浑浊的眼珠缓缓在眼眶转动,明明四十出头的人,不知经历了什么,苍老得像五六十岁。
林羡一时间失望无比,耗费这么多心力,就换来个这样的结果?他控制不住揪起江宏衣领:“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结果你告诉我你不能说话,你还真是江戾的好爸爸啊,什么东西都撬不出。”
林羡的精神紧绷了太久,忍不住发泄了出来,恰好江宏不能说话,将对江戾的厌恶宣之于口,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江宏的衣领。
他实在太可笑了。
为了个猜测奔波千里,而江戾舒舒服服待在家里,他掐紧手,放弃调查江戾的念头,正当他要走出病房时,身后传来极小的声音:“关好门。”
那个声音尤为沙哑,似从嗓子眼憋出来的,房间里只有他和江宏两个人,既然他没有说话,那说话的人,是江宏?
林羡下意识关上门,不敢置信回过头,说话的果然是江宏,这个全身不能动弹的人怨毒地开口,如同裹挟地狱的火焰:“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林羡后悔刚才的失态了,要是江宏把话告诉江戾,说不定会先下手为强,谁知江宏嗤笑一声:“我可以帮你。”
江宏的声音本就难听,一笑之下更难听了,如同恶魔的诱惑,他对这个人没有好感,但这个诱惑太大了,他权衡利弊开口:“你打算怎么帮?”
江宏接下来的话令他惊愕无比,江戾居然是这种人,这已经不是帮不帮的问题了,只要把这些事全全本本曝出来,江戾绝对会身败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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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芜整理好这次的治疗记录,从会客室走出来,江戾的病情有了不小改善,开始承认自己是人类了,由于缺乏对照组,难以知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吴哲换了新药。
她看向吃药的少年,新药的效力比传统药物强,副作用也比原来的要强,少年吃了药脸色发白,手在微微发抖,不过还是吃完了药,大概想快点儿好起来。
哪怕秦芜是悲观主义者,认为大多数精神障碍无法治愈,也被这样的期待感染,按这个进度下去,江戾应该能好起来。
只是不能受任何刺激,否则失去保护自己的外壳,会比之前更严重。
她边想边朝客厅走去,吨吨从猫窝蹿了出来,抱住她的腿想她陪自己玩,虽然猫咪很可爱啦,但她要回去和兔兔连视频,只好叫吨吨放开。
猫咪不仅没有放开的意思,还用毛茸茸的尾巴蹭她,她手足无措的时候,吃完药的小机器人捡起猫薄荷小球,挑眉朝前方扔去。
吨吨迅速被猫薄荷吸引,迈着小短腿跑了出去,想扑住那只球,江戾的动作比它更快,先吨吨一步捡起球。
江戾捡到球扔出去,吨吨连忙追上去,刚要用爪爪扑住,又被江戾捡起来。
这么来了两三次,吨吨有些忧愁地倒在地上,小机器人却勾了勾唇,像自己拿了世界冠军。
秦芜看到这幕愣住了,江戾看起来不好相处,就是个和猫咪玩都会笑的小朋友啊。
即便她没见过江宏,但对这人的印象极差,如果不是江宏的虐待,小朋友根本不用辛苦吃药,逼自己走出金属外壳。
正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安静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个不算高清的视频轰动全网。
标题是江戾虐待生父。
第一百八十一章
秦芜看着屏幕愣住了, 开始都不觉得多愤怒,看了个标题便觉得离谱,江宏怎么有脸说江戾虐待他?
她心中太过震惊, 以至于忘了阻拦江戾拿起手机, 江宏沙哑的声音在客厅响起。
视频中的江宏躺在老旧的病床上, 浑身上下只有嘴能动,发出的声音极为刺耳:“点开这个视频的观众谢谢你们, 我冒着生命危险拍摄这个视频, 当视频流传出去的时候, 我很可能不在人世了。”
“在被迫离世前,我想把我半年来的经历, 原原本本告诉大家, 江戾根本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他完全就是个恶魔。”
江宏提到江戾时语气急促,嗓子像惯了风的豁口, 猛烈地咳嗽起来,连镜头都晃了晃。
“他从小就不爱学习,经常翘课出去玩, 我不是逼孩子上进的家长, 老师叫我好好教育, 我连骂都舍不得骂,一直宠着他。”
“但他后来开始偷钱,这是品行坏了啊, 我狠下心教训他, 可能方式严厉了些, 可有孩子的都知道, 我是为他好。”
秦芜从震惊中回过神, 对颠倒黑白的行径无比愤怒,不安地朝江戾看去,少年的脸色却格外平静,仿佛被污蔑的不是自己。
她害怕影响病情,关切地问向江戾:“这人就是胡说八道,有你经纪人处理,我们还是别看了吧?”
可能想听江宏还能说什么,可能是视频中的江宏太虚弱,少年依然看着视频,神情冷得如覆上风雪。
屏幕中的江宏重重咳了咳:“上初中又闹着当明星,因为明星来钱快,谁愿意孩子初中退学啊,我不指望他大富大贵,只希望他平安快乐一生,结果闹脾气离家出走,签了个什么经纪公司。”
“然后就是你们知道的了,他上节目一炮而红,我没想从他那儿拿到什么,单纯地为这孩子高兴,当年那个偷家用的孩子成了万众瞩目的顶流。”
江戾冷冷地看着江宏,把这些年的转账记录发给叶成,叶成知道该怎么处理。
江宏依然在说:“你们知道他怎么对我吗?为了报复我对他的严格,在我全身瘫痪以后,不仅没来看过我,还指使护工虐待我,没吃过一次热饭,高兴了喂我发馊的饭,不高兴了用烟头烫我,边烫边骂我是狗,这半年我身心备受折磨,我不是没想过逃出去。”
“有次我偷偷央求清洁工,被发现后遭受更残酷对待,护工把刚烧好的开水,直接往我喉咙里灌,从那之后我就不敢说话了,之所以豁出来做这个视频,是想大家知道你们在喜欢什么人。”
江戾不知道段知寒安排人的事,在他看来江宏满嘴谎言,已经没听下去的必要了。
他刚准备关闭视频,画面的镜头突然拉近,毫无准备对上江宏的脸:“好孩子我知道你在看,你变成这样我也有责任。”
“在我发现你偷钱的那天,不该那么重的惩罚你,你以前最喜欢听我唱童谣了,还记得那首歌怎么唱的吗?小风轻轻吹,小鸟低低叫,小狗慢慢跑,小猫偷偷笑,屋里静悄悄,宝宝睡觉觉。”
明明是很温馨的童谣,被江宏阴冷的声音唱出来,不知为何毛骨悚然,秦芜担心地看向江戾,幸好少年没什么反应,垂着头站在原地,像雪中松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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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羡将拍摄的视频放上网,为避免被江戾团队公关,不止上传到国内网站,包括用户量最高的微博、抖音、B站等,还放上油管这样的外网。
他知道自己势单力薄,无法和经纪公司抗衡,花钱买了推广,不出意外的话,将有成千上万的人看到视频。
他来南山之前很忐忑,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干件不那么道德的事,但见了江宏不忐忑了,他要揭露的是一个人面兽心的恶魔。
林羡不怀疑江宏骗他,他亲眼看过江宏的伤口,除了胳膊上的烫伤,还有衣服下的淤青,要多畜生的人,才会找人虐待自己的父亲。
他心中没有对江宏的同情,只有说不出来的轻松,迫不及待想让段知寒知道这件事,看吧你被那样的人蒙蔽了,所以放弃江戾吧。
不过他明白不能做得太刻意,静静等待即可。
他满脑子装的都是段知寒,以至于没想过谢娉婷,他打开视频下方的评论,想看网友对江戾口诛笔伐,打开那刻僵住了。
没有预想中的江戾滚出娱乐圈,而是让新闻再飞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