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声深呼口气,这才缓缓道:“锦衣,我听其他弟子说,你已经好几天不吃不喝了,师尊闭关之前,将你托付给了我照顾,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把自己折磨至死!”
他的语气渐渐哽咽起来,几乎是哀求地道:“师兄知道,当时师兄不该对暮阳出手的,可是你也看见了,暮阳当时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完全失了心智!他要杀你啊,锦衣!”
“即便没有师兄的那一剑,暮阳他也活不了了,他修了邪术,即便有你从旁约束,可他终究是被邪术吞噬了心智……”
江暮阳听罢,思绪一下子就飘回了过去,剥开重重迷雾,他又回到了那个囚‖禁他的牢笼。
那里冰天雪地,寸草不生,连绵起伏的山脉间,夹着一座小小的孤峰,他就被裴清囚‖禁在那里。
粗长沉重的铁链,死死束缚着他的四肢,他每一口呼吸,都染着浓郁的血腥气。
周身布满了黄符,以及数重结界,那是裴清亲手为他设下的囚笼。
意图将他这个小魔头彻底封印在囚笼中,再也不放他出去祸害苍生。
他被囚‖禁了足足二十二天,在这二十二天之内,裴清寸步不移地陪在他的身边。
那时江暮阳只觉得自己活着好痛苦,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磋磨。
唯一一次挣脱锁链,逃出囚笼,他以为自己终于自由了,可迎接他的,却是毫不留情的三剑,最终,他惨死在了雪地里。
综合江暮阳听见的,以及亲眼看见的,约莫在他死后,裴清拖着重伤的身体,过来寻他,而后,就地挖坟,打算为他殉葬,与他的尸体一起葬身雪山。
后来,又被赶来的师尊制止,强行将裴清从坟墓里拖拽上来,又强行带他回了苍穹。
为了防止裴清发疯,伤害无辜,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将之关押在寝殿中,与一具尸体为伴。
不出意外的话,裴清此生都忘不了江暮阳,也见不到江暮阳。
所以,他永远都出不来了,师尊不会放他出来的。
江暮阳突然觉得好伤心,好伤心,早知如此,他当时无论如何,一定带裴清一起走。
双死即是永不分离。
他不应该丢下裴清的。
林语声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他越发悲痛地道:“锦衣!你难道忘记了吗?你曾经跪在师尊的面前,说过的话了吗?你曾经答应过师尊的事情,你一个字都不记得了吗?”
江暮阳微微怔住,他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一茬儿事?
什么时候的事?裴清又答应了师尊什么?
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或者说……他到底遗忘了什么?
“师尊当时,已经很明确地告诉过你,暮阳的心智,已经完全被邪念吞噬,他的生命,也早就走到了尽头,他只能靠杀戮来不断地为自己续命,一旦停止杀戮,他很快就会死。”
“可你当时是怎么说的?你说,无论今后落得什么下场,你都承受得起!你说,暮阳是你的师弟,也是你的道侣,你们已经私定终身,相约来生再见,不离不弃!”
“你还说,如果真到了无法挽回的那一刻,你会亲手杀了暮阳!”
“可是,你做到了吗?”
最后一句话,宛如晴空霹雳,瞬间劈在了江暮阳的头顶,他的脑海中瞬间掀起了千层浪,震得他失去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
冷汗瞬间就打湿了他的衣衫,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火速笼罩至了他的全身,他开始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
不受控制地屏息凝气,不受控制的……眼眶发涩,不受控制地落下眼泪!
他想起来了,彻彻底底想起来了!
原来,不是裴清囚‖禁他!
从来都不是裴清囚‖禁他!
而是他囚‖禁了自己!
那三剑,也是他自己扑过去的,因为……那时的江暮阳以为,只要他死了,他就可以回家了。
死亡就意味着回家。
所以,他才那么的义无反顾。
好像为了验证他的记忆,真的彻底复苏了,林语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也响彻耳畔。
“暮阳就是不想拖累你,所以才选择囚‖禁自己!他希望以此,来困住自己!你都忘了吗,锦衣?”
林语声哭得泣不成声,伸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襟,撕心裂肺地道,“暮阳是个好孩子,他从始至终都是那个想以真心换真心的好孩子!”
“他从来都没想过要祸害苍生!从未想过要伤及无辜!自始至终,他只是想回家,他只是想回家!”
“是我们的错,让他受尽了委屈!”
“你要是心里有怨,就杀了师兄罢,不要再这样折磨你自己了!”
可是并没有任何人回应,林语声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往棺椁前一跃,大喊了一声:“锦衣!”
随即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弹飞出去,棺椁也随即被震得四分五裂。
气浪将殿中的陈设吹得东倒西歪,江暮阳只听见林语声刺耳的尖叫声,等再回过神时。
他就看见,裴清单膝跪地,紧紧将尸体护在怀里,手里抓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而裴清的胸口不知何时破了个大洞。
那是……裴清的心脏!
裴清亲手剖了他自己的心脏!
第144章 染血的玫瑰送心爱的人
一颗鲜血淋漓, 甚至还在裴清掌心跳动的心脏。
只是这么一刹那,江暮阳就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 死死扼住了咽喉。
他快窒息了!因为裴清为他发疯!
他快痛死了!因为裴清为他剖心!
他快不能活了!因为他只能眼睁睁地旁观, 却救不了他的裴郎!
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住了,江暮阳的身形僵硬如铁,甚至都忘记应该如何呼吸。
他的鼻尖满是浓郁的血腥气, 眼前一片血红, 几乎都能听见,血肉模糊的心脏, 在指尖流转的黏腻声响。
好像置身在了烧红的铁板之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直到耳畔传来林语声惊恐万分的尖叫:“锦衣!你干了什么?!锦衣!!你当真疯了不成?!”
“谁允许你剖心的!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的!”
相较于林语声的惊慌失措, 裴清显得太冷静,也太镇定了。镇定得好像这一切的一切, 都那么理所应当。
镇定得仿佛他掌心处捧着的,并不是鲜血淋漓的心脏,而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而他即将把鲜血染红的玫瑰€€€€他的心脏,虔诚又认真地献给他此生最爱之人。
也就是面前这副腐烂了, 发臭发烂, 不能用「人」来形容的尸体。
裴清的目光, 深邃温柔地注视着怀里的尸体, 唇瓣上还淋漓着鲜血,身上的白衣几乎完全被鲜血浸泡透了。
脸色苍白, 整个人脆弱得随时都有可能彻底碎掉。但他似乎一点都感受不到痛苦,亦或者是, 他早就经历过, 比剖心更剧烈的痛苦了。
林语声惊恐地浑身剧烈颤抖, 双腿根本无法直立,身形竟猛烈摇晃起来,而后狼狈地瘫软在地。
脸上的冷汗,很快就冒了出来,顺着苍白清瘦的面颊,簌簌滚落。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鲜血的甜腻气味,很快就掩盖了尸体的腐臭,迅速弥漫开来。
外头风雪交加,北风萧瑟,举目四望,孤灯残影,孤寂好像染了墨汁的苦胆,一点点地被深情的青年吞噬殆尽。
裴清的眼眶红得厉害,眸中闪烁着异常癫狂的光芒,他兴奋地托举起手里的心脏,用染血的手指,缓缓在尸体的胸口,勾勒出诡异且繁复的符文。
献祭一样,将自己最干净,最圣洁,最忠诚的心脏,献给他爱的人。
对于林语声的失声尖叫,他觉得太小题大做了。
这个世界太吵闹,他的阳阳很安静。
“嘘,别出声,阳阳在睡觉,谁敢惊醒他,我就让谁死。”
满身鲜血的青年,用仅剩的手掌,颤抖着,将自己的心脏献上,送至了尸体的唇边,温柔地缓缓道,“吃啊,阳阳,把师兄的心脏吃下去,这样你与师兄就能合二为一,永远在一起了。”
“爱一个人太累了,往后,你爱自己,就是爱师兄。”
“师兄与你……永远不分离。”
在他说话的这一刻,就这一刻,江暮阳彻底沦陷了,他原谅了裴清,原谅了他们之间的种种过往。
林语声的尖叫声,瞬间响彻云霄。
“锦衣!师弟!”
“谁来帮帮我!谁来救救他!”
江暮阳的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完全失去了所有的感官,整个人脱力地瘫软在地。
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他的耳膜似乎都被林语声震碎了,他的世界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他苦心经营的凉薄寡情面具,在这一刻,被裴清狠狠撕碎殆尽。
还是忘不了裴清。
还是喜欢裴清。
他还是释怀不了,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放下裴清。
他的瞳孔干涩得厉害,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江暮阳下意识伸手去接,啪嗒一声,眼泪砸落在了他的掌心。
眼前血红一片,再也看不清楚任何东西了。他的视网膜似乎也被剥夺了。轰隆一声,眼前的画面尽散化作了漫天的光点。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江暮阳才恢复了一点点神智,他甚至忘记双腿应该如何行走了,手脚并用地爬到了裴清的身边。
他跪坐在裴清的身旁,在他的面前放声大哭,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住手,裴清!够了,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我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你放过自己,放过你自己!裴清!!”
“谁能救救他,谁能救救裴清,快救他,救他啊!”
江暮阳撕心裂肺地大喊,可是没有人能看见他,也没有人能听见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