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玄龙的献祭,一道通体散发着金光的法器,也渐渐浮现在了虚空之中。
天道见状,眉头狠狠一蹙,一剑逼退裴清,作势要将法器抢走。可那法器却宛如有灵性一般,竟直直地飞至了江暮阳的手上。
江暮阳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根金光灿灿,通体缀满嶙峋金刺的长鞭,宛如龙鳞一般怒盛,密密麻麻排列齐整。
“江暮阳,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天道冷声道,“在这个时空,只有我能送你回家。难道,你想抛弃你的家人了吗?”
江暮阳置若罔闻,收回长剑,抬手抓住鞭柄,而后,在天道震惊的目光中,整个人腾飞起来,越飞越高,越飞越高,最后,脚踏虚空,狠狠一鞭,冲着头顶的空间,抽了下去。
那原本坚不可摧的空间,便尽数在他面前瓦解,寸寸消散。
天道恼羞成怒,冷声道:“江暮阳!同一个时空,根本无法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若是你强行将前世的裴清,带去下界,那么,时空错乱,乾坤逆转,受苦受难的,依旧是苍生!”
“是谁告诉你,我要将前世的裴清,带回下界的?”江暮阳回眸冷睨着天道,单手捏诀,脚下再度浮现出法盘,“若你真心怜悯苍生,就不会因一己之私,就拿苍生为赌注。”
他打破空间,并不是因为要让前世的裴清下去,而是让今世的裴清上来。如此,时空便不会发生错乱,苍生便不会受他们连累,受苦受难了。
江暮阳曲指一弹,一簇灵力飞至下界,不一会儿,另一个裴清便御剑而来。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江暮阳的身前。
天道冷笑:“你该不会觉得,两个裴清融合,就能打败我?简直可笑!我是天地共主,是此间主宰,区区两个凡人之身,能耐我何?!”
江暮阳神色平静,语气淡淡地道:“哦,是么?那你有没有听说过,诛天阵?”
“你说什么?!”天道神色渐冷,“这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师尊,他临终前告诉我的。”江暮阳正色道,“作为这个时空,唯一一个只差一步之遥,就能羽化飞升的仙尊,家师可不仅仅会夜观天象,揣测天意,排兵布阵,亦不在话下。”
“而我脚下踏着的法盘,便是师尊传授给我,用来诛天的阵法!”
江暮阳双手飞快结印,嘴里念念有词,伴随着他结印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万仞山的某一处洞府,轰隆一声,崩裂开来,长胤真人留在世间的第二个阵法,化作万千金光闪闪的符文,冲着他飞掠而来。
不过一瞬之间,便在周围结下阵法。而若想真正驱动此阵,须得师尊的亲传弟子献祭。
林语声此刻,正站在万仞山最高之处,遥遥望着头顶苍穹,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他明白,现在终于轮到他牺牲了。
为裴清,为江暮阳,也为了苍生,他需要为之付出牺牲,哪怕是死。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手持长剑,往脖颈上一抵,望着头顶黑沉沉的天幕,默念了句「师尊,弟子来了」。
而后,狠狠一割,鲜血瞬间从他的喉管喷涌而出,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自万仞山最高处,坠落而下。耳边是呼呼呼的风声,吹得他睁不开眼睛。
依稀听见,陆晋元在他耳畔,唤了声师兄。
而后,他的身体,就好像一个西瓜,在触碰地面的一瞬,彻底爆裂,鲜血从身上的每一处伤口中,汩汩涌了出来,不偏不倚,他正落在了师尊的身旁。
林语声看着师尊的遗体,挣扎着,用染血的手掌,去抓师尊的衣摆,而后,才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睛。
而第二个阵法,也伴随着林语声的血祭,彻底活了过来,将天道包围其中,罡风宛如实质一般,发出卡擦卡擦的声响,似要将之绞杀殆尽。
天道信以为真,误以为此阵当真是传说中的「诛天阵」,竟再度幻化成了金莲,意图破阵。
而这株金莲,便是天道的本体。
可惜,天道还是算错了,他很快就发现,此阵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诛天阵」,而是「噬灵阵」,不同于「诛天阵」用来诛杀天道,「噬灵阵」只会吞噬对方的灵力。
方才天道信以为真,自然出手凌厉,毫无保留,这正中江暮阳的下怀,天道的灵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噬灵阵蚕食,待天道发现时,已经被蚕食了半数灵力!
天道彻底恼羞成怒,当场破了噬灵阵,本体在半空中盘旋,冷声道:“江暮阳!枉我这般信任你,你居然敢欺骗我!什么诛天阵!不过就是传言罢了,即便有,也不是区区凡人,便能轻易摆出的!”
“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江暮阳镇定自若,终于走到最后一步了。
师尊死前,一共留下三个阵法。
第一个阵法,名为换命阵,用来蒙蔽天道,混淆天道的判断。
第二个阵法,名为噬灵阵,用来蚕食天道的灵力,消磨他的战斗力。
第三个阵法,才是真正的诛天阵。
而诚如天道所言,诛天阵诛天,只存在于传闻中,即便真实存在过,也绝不是凡人之体,可以轻易摆出的,哪怕师尊距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
所以,这阵法只有一个粗浅的轮廓,具体的阵法图,江暮阳已经牢记于心。
可是现在,他需要有一个人献祭,以此开启诛天阵,诛杀天道。
天道也终于醒悟,咬牙切齿地道:“江暮阳!你骗我,你又骗我!你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让两个裴清融合,因为,即便融合了,他们也不是我的对手!”
“你是想让他们其中一人献祭!另一人与你联手诛杀我!是也不是?!”
确实如此。
这才是江暮阳的最终目的,此前,他一直声东击西,为的就是最后一步。可是,明明都到了最后一步,他还是迟迟下不了决定!
到底应该让哪一个裴清献祭,又让哪一个裴清留下?
依旧是两难的境地!
他狠狠攥紧手里的法器,脚下的法盘若隐若现,眼下噬灵阵已破,再不赶紧下定决心,只怕要功亏一篑了。
天道见状,立马欺身上前,想要阻止江暮阳,裴清立马闪现而来,挡住了天道的去路,但即便天道现在已经灵力大损,前世的裴清依旧不是他的对手,几乎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鲜血自裴清的口中喷了出来。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郁。
江暮阳看了看,满身伤痕的裴清,也看了看护在自己面前的裴清。
到了最后,他还是要牺牲一个。
“暮阳,就让我献祭罢。”今世的裴清,满脸温柔地望着他,轻声道,“阳阳,我很高兴今生能被你这般坚定地选择过。”
“虽然,前世的裴清始终不肯跟我记忆共享,但我知道,你与他之间,曾经发生过很多刻骨铭心的事情。你爱他,远胜于我。”裴清缓缓道,“但我爱你,丝毫不逊于他。”
江暮阳摇了摇头,一瞬间如鲠在喉,不是这样的,他没有更偏爱前世的裴清,他没有,只是今世的裴清活儿太烂,所以他才会经常破口大骂。
却不曾想,给今世的裴清造成了误解。他想说,以后再也不骂裴清活儿烂了,裴清想要,他就立马给,裴清想什么时候要,他就什么时候给,要几次就给几次,绝对不含糊。
可又半个字都说不出口,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裴郎,裴郎……”他反反复复,就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除此之外,再说不出其他的字眼。裴清献祭,已成定局了。献祭,还有一战之力,若是不献,那么此前付出的所有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江暮阳的肩膀,狠狠颤抖起来,他清楚地明白,时至今日,他必须要顾全大局!
必须顾全大局!
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拯救苍生就是需要牺牲的,已经有数不清的无辜之人,惨死在这场天地浩劫之中了。
流的血已经足够多了。这场天地浩劫,因他而起,就理所应当由他亲手了结。
“裴郎,你不要怨我,”江暮阳抬眸,眼里噙着泪珠,连声音都是颤的,“时至今日,只有这么做,才有一线生机。如果赌赢了,我一定会去寻你,若是输了,便算我对不起你,前尘往事,我们一笔勾销。”
“好,一笔勾销。”
“阳阳,乖,不哭,你一哭,我的心就疼。”
裴清伸手轻轻抚摸着江暮阳的面颊,最后又看了他一眼。
而后转身离去,他脚下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根本不像是去赴死,反而像是去迎接自己的爱人。
脸上没有任何一丝惧意,在虚空之中如履平地,罡风吹散了他的长发,雪白的袍子在空中飞舞,好像漫天飞舞的棉絮。
最终,裴清纵身一跃,跳进了诛天阵中,气浪瞬间掀起,高大数百丈,更加强盛的灵力,将天道逼入方寸之间!
天道神色骤变,急忙祭出法器,抵挡阵法,面色一白,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望着眼前几乎完全成型的诛天阵,他的脸色越来越沉。
还差一点点,阵法就彻底完成了!
想不到江暮阳竟有如此强大的心脏,竟舍得亲手送今世的裴清献祭!
但这还不足以就地将天道诛杀。
江暮阳也同样心知肚明,他攥紧了手里的长剑,抬眸望着半空中胶着缠斗的二人,天好似破了个大窟窿,黑沉沉的。
天道还在疯狂叫嚣:“诛天阵未成!你们是杀不死我的!我是此间主宰,天地共主!”
“那么,再加上我!”
云宗主姗姗来迟,终于在这场天地浩劫拉下帷幕之前,赶到了苍穹派。
他仰头望了一眼江暮阳,而江暮阳也应声回眸望了他一眼。
“三弟,为兄来迟了,不知再加上我,能不能助你诛天。”云宗主满眼温柔地道,“但我和母亲一样,始终相信你。”
“二……哥。”江暮阳的喉咙艰涩,缓缓唤出了久违的称呼。
下一刻,他就看见云宗主御剑而起,义无反顾地狠狠撞进了阵法之中。
而后,瞬间化作一滩血沫。
就连已经残废,需要坐轮椅才能行动的云昭,也在此刻,拿起了锈迹斑斑的长剑,他想跟随二叔,一起祭阵,可是却因为残废,修为尽失,而连行走的能力都没有,甚至还摔下了轮椅,只为了能帮上一点忙……
但即便有了云宗主的献祭,阵法却依旧差了那么一点点,就差一点点,诛天阵就彻底成型了。
明明就只差最后一点点了。
天道几乎陷入了癫狂,仰天长啸:“本座是天地共主!裴清,你永远不可能赢我!我才是真正的,唯一的天道!”
“那么,再加上一个我呢?”
江暮阳轻声道,他可是拥有师尊毕生的法力,又是师尊的亲传弟子,若是他也肯献祭,诛天阵必成!
此话一出,天道的神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因为他没有固定的人形,此刻幻化成了裴清的模样。
可饶是如此,还是同真正的裴清截然不同,连俊美的五官都扭曲了。
“江暮阳!难道,你当真不想回家了吗?你看看。我是谁!”
天道又幻化成江暮阳母亲的模样,悲痛欲绝地唤了声“阳阳,回家吧,阳阳。”
而后又幻化成江暮阳的父亲,「阳阳,我们一直在等你回家」。
甚至是幻化成江暮阳的哥哥,“阳阳,爸爸妈妈都很想你,妈妈想你想得都生病了,回家吧,就当哥哥求你了”。
最后,又是天道的声音:“江暮阳,只有我能送你回家!若你执意逆天而行,那么,你就永远回不了家了!”
“回家么……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我也很想他们。”顿了顿,江暮阳抬头,满脸坚定地道,“我告诉你,从小,我的父母就教育我,长大了一定要成为一个有担当的人,不求我日后大富大贵,只盼我当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既然拯救苍生,需要流血,那么,我也愿意成为其中一人!”
说完之后,江暮阳又望向了裴清,遥遥相望,情难自制。明明才见面,却又要离别。
这一路走来,他好像都在经历离别,却没有一次,好好地去告个别。
“裴清!师尊临终前,告诉我,让我无论如何,也要跟天道争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