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崇端着架子,等燕熙走近了,才抬眼瞧去。
这一瞧之下,刹时怔住了。
赵崇早听说新科状元姿容出众,当亲眼见到,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句娘€€€€这何止是出众!漂亮成这样,怕是靖都的姑娘找不出比得上的!
燕熙早习惯了旁人见他犯愣的样子,耐心地等对方缓过劲了才慢慢说:“赵大人好啊。”
赵崇在这等绝色面前,架子有点端不住,有点气短的说:“宣大人好。想问什么?”
燕熙缓缓地勾出笑意说:“既然赵大人如此客气,那我便叨扰了。有个案子,我不太明白,专门写了下来,恳请赵大人答疑解惑。”
能被状元请教问题,赵崇觉得倍有面子。
他昂首接过那张状子,颇有气质地坐到牢室里的小几前,凑灯去看。
他自持品级高比宣隐高,初时还摆着长官的架子,看了一会之后他额上脸上渐渐冒出冷汗,手也慢慢抖了。
期间不时瞟几眼宣隐,手渐渐抖得剧烈,全文看完之后僵了良久,陡地拍案喝道:“不知宣大人这是何意?”
燕熙轻缓地说:“赵大人做什么动气?我是来帮您的,您不是想坐牢么?这个案子都能让您判死罪,我这份大礼,赵大人可还喜欢?”
赵崇怒不可遏,一把撕了状子,脸涨得通红:“好你个宣隐!平日里大家还交相称颂你办事踏实、礼敬同僚,没想到竟是个白皮黑心的!你如此栽赃我,意欲何为?别以为你在都察院,就没人敢参你!”
“栽赃?下官可不敢当。这个案子,里头每个证人都连名带姓,案情头尾也写得明明白白,是不是瞎编栽赃,赵大人肯定心中有数。若您实在觉得冤枉€€€€”燕熙从袖袋里又抽出两张一样的状子说,“那我便将这两张状子呈到都察院左都御史案头上去了。”
燕熙从容地说完,抬脚便走。
“等等!”赵崇颤声喊住燕熙,“我听说你入仕以来,没有拜老师,也没有投靠哪家。你才来京两月,只凭你自己的本事,绝无法查出这些有的没的,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燕熙加深了笑意说:“你也说了,我谁都不认,自然是我自己查的。”
赵崇说:“宣隐!我念你年轻不懂事,提醒你一句,你若敢动我,可得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得罪了大人物,可不是你兜得住的。”
燕熙微戚,像是好学生那样讨教说:“哦?那请赵大人指教,我不该得罪谁呢?”
赵崇错觉得自己拿住了宣隐,生出几分得意说:“我可是姜首辅一手提拔的,你若动我,这案子能不能审还说不定呢!”
“原来你是姜家的人,真是失敬啊。”燕熙莞尔道,“可是,这件案子的证人,我都请在家中喝茶,证据也都收妥了。你说,这证据确凿的,姜首辅方便出面来管你的事吗?”
赵崇冷汗刹时铺了下来:“你骗我!你不可能做得到!”
燕熙和煦地笑起来,他看赵崇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若我没控制证人和证据,怎写得出如此详实的状子?怎敢来找你?你当年只是花钱和恐吓封口,我可是直接拿命封的口。”
燕熙顿了一下,轻笑几声,才缓慢而轻柔地说:“他们命在我手上呢,一、个、字都不敢骗我。”
赵崇脸色瞬间吓得青紫,摊倒在地。
燕熙轻笑起来,用一种耐心开导人的口吻说:“再者,这案子是谁主使的,你最清楚。你说,若是闹大了,往深了查,姜家会不会弃卒保车啊?”
赵崇浑身筛糖一般剧抖起来,眼泪哗的流了满面,他指着燕熙痛斥:“好你个宣隐,年纪轻轻,竟是心狠手辣到这等地步!我和你无仇无怨的,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燕熙很遗憾地说:“你办的黑案大约太多了,不记得一两个人也是有的,我理解你。”
赵崇听懂了燕熙语里的寒意,他猛地打了一个寒战。
燕熙缓缓地蹲下身盯着赵崇,说:“我来帮你回忆吧。五年前,宫里头惜薪司的小太监元敬外出采办,被人当街蓄意纵马撞死了。这案子靖都府照实办了,到你那审核时给改成意外撞马,凶手当庭释放。元敬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公公,他哪里惹着人了,要被人当街害死,死后还要蒙冤难安?”
赵崇陡地哆嗦起来。
燕熙眼中冰冷,声音却还是缓和的:“元敬的账,我回头也要找你算。你若是手上这张状子的罪不肯认,不如等我把元敬的案子也查清了,你再来都察院做客?我猜,元敬的案子,后头还连着宫里头的贵人呢,我查不查呢?”
赵崇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大口呼吸,却仍感觉被人掐住了喉咙,他抖着手指着燕熙,惊恐地问:“宣……宣隐,你太可怕了!”
燕熙妖异地笑问:“怕吗?”
赵崇用力地点头。
燕熙冷笑说:“怕就对了。”
赵崇颤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燕熙弯眸,眼中似有无底深渊,他盯着赵崇,格外温和地说:“不如你先画押,你画押完,我就告诉你。”
赵崇吓得心胆俱裂,而燕熙那双映着光的眼睛是那般柔和,声音又是那般甜美,他六神无主,四肢颤抖,几乎不能呼吸。
他急切地需要一些美好东西的慰藉,像着了魔般,他竟是拿起了笔,在那状子上签了名,又哆嗦着手按上了红指印。
燕熙立即收了笑。
他抽过状子,缓身站起,抬脚踢了那张小几,朱砂洒在赵崇脸上。
赵崇看起来又肮脏、又丑陋、又恶心。
燕熙起身,嫌弃地捏着那张沾了赵崇泪涕的状子,走出牢房。他信步走过阴暗的长廊,把状子压在司狱的桌子上。
陈五和李六搓着手凑来问好。
燕熙客气地说:“赵崇说他不走了,托我把这状子递给二位,请二位呈上去。”
说完他清清爽爽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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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五和李六热情地送走燕熙,回到案前,随意地拿起那张状子,一看之下,两人惊掉下巴,瞠目结舌地对望许久。
陈五说:“这些个官员,遇着吵架的事,往往都是一边上奏,一边自动跑咱都察院狱司报到,为的就是把动静弄得大点,好叫满朝看他们的决心。就算吵架输了,肯冒着坐牢危险也站出来说话的,也能搏个坚持正义流芳百世的好名声。可这赵大人,怎么还真自招认罪了?”
李六也疑惑:“是啊,赵大人这几日要我们好酒好菜伺候着,显然不像是真要寻死的。”
二人长久地对视着。
陈五幽幽地说:“这赵崇最是会来事的,我们吃了他多少苦头!宣大人好本事啊,说要替我们分忧,竟能事情办成这样,不仅把赵大人解决了,还送了我们功劳!”
李六一拍腿说:“这可是个能升官的大功啊!宣大人真是个会体恤下边人的好官。这回咱们受了宣大人这么大恩惠,咱们往后可得帮衬着点宣大人。”
陈五用力点头道:“这可不!必得跟紧了他,按宣大人这能耐,往后必是能成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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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日头正好。
燕熙走出都察院监,拿手挡了一下日光。
他眯着眼,待眼睛适应了光亮之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燕熙对着虚空说:“刀刀大大,元敬的仇,我替你报了。愿你在书之灵,得以安息。”
燕熙有些挂念原著作者,刀刀这五年也不知穿到哪里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照元敬这种惨死法,只怕刀刀每一次穿书都好过不了。
燕熙有点替原著作者难过。
当时彼此都抱着侥幸心理,只道再见不是难事。未料这本书的系统当真对原著作者那么残忍。
竟是,燕熙与作者的每一次相遇都是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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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缓缓地走在四月的暖阳下,又快要十五,他身上渐渐炽烧得有些难受。
他控制得很好,面色如常,只有掩在袖中的手指稍稍用力收紧了。
就在他走出都察院监院子,要拐道时,迎面来了一群人。
一群青衣品级的官员围着一名绯衣的高品级官员。
燕熙走在道旁的树萌下,他心情不太好,既没心情对上司装出好脸来,也不想与同事寒暄,是以他并不打算上前凑趣,侧身装作往另一个方向走。
不想那绯衣官员正好转身找什么,一眼便瞧见了燕熙。
燕熙尚未挪开目光,与对方正撞了个四目相对。
裴青时!
这是裴鸿的儿子,原著中燕桢儿最得力的拥趸,下死力害原主倒台的帮凶。
燕熙眸光微敛,心中冷冷地说:师兄,别来无恙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似曾相识
裴时青望见燕熙,目光顿住,面色沉硬。
他身边的官员们见他突然不说话,都随着他瞧过来。
燕熙心中不耐,只维持着面色如常,他反应极快,装着有急事,远远朝同僚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有个寒门出生的年轻官员与他还算交好,替他解释道:“宣大人近日事务极多,他上峰左佥都御史秦大人好几大案都带着他办,听说他已经连着几日都住在司院里。方才我路过,还听秦大人唤他呢。”
另一个与寒门出生的年轻官员也附声。
世家出生的几个官员挑眉,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说道:“人家宣隐是状元嘛,能者多劳也是应该的。他且有几分气性,一般人也入不了他眼,京中权贵请他,从不出席,如今见着不是直管他的长官,连招呼都不打。”
裴青时沉着脸听着,摆了摆手道:“宣大人,留步。”
燕熙顿住脚步,他蹙了下眉,转过身时已恢复寻常神情,得体地走到裴青时面前,行了一礼道:“下官宣隐,见过裴大人。”
他站在骄阳底下,昂然抬头,沉静地接受裴青时的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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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并不担心裴青时会认出他。
他减肥后,身形和面庞清瘦了极多;兼之荣的药效和燕熙的气质,整体变化很大了。连宫里头曾服侍过原主的宫人,都没认出他来。
皇陵里毁容的假燕熙,是照着原主少年时的模样选的,假燕熙时不时还在皇家的典仪上露个面,大家早习惯了燕熙该有的丑陋模样。
更微妙在,这些年,大靖各地选了许多肖似唐遥雪的美人往宫里送,大家对像唐遥雪的脸,已经习惯了,基本都往猎奇的方向去想。
而燕熙长了一张极为酷似唐遥雪的脸,又比那些个美人还要美上几分,从他一举夺魁时,所有的猜测便已往不堪入耳的方向去想了。
在这种微妙的舆论平衡中,燕熙实现了堂而皇之地项着宣隐的身份站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般严丝合缝运筹,既有商白珩的筹划,也有宫里头心照不宣的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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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主与裴青时年少时都在裴鸿底下读书。裴青时不同于伴读,他比原主大了八岁,学习不是一个阶段,又是裴鸿的长子,待原主更多的是师兄对师弟的督学。
原主对裴青时是又敬又爱,甚至是有几分唯唯诺诺的。尤其极怕被裴青时用那种十分复杂的目光审视,那目光似有千斤重,总叫原主无地自容。
在原主当了太子之后,更加害怕这样的审视,每一次都要被看穿般,原主见着这位师兄就想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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